他从钧凤州府遥遥追来,不就是为了解释那天晚上的事,希望征求宋书的原谅,不要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吗?
现在他得到了宋书明确的回答,宋书不怪自己,他们的关系一如从前。
可……
为什么心里头,这么难受呢?
·
五日后。
贺炤策马奔回福苑,陆江跟在他的身后。
“乔曦的几个朋友如何了?”
下马时,贺炤随口问到。
陆江恭敬回答:“禀陛下,他们当天就安顿好了,只不过一直嚷着要见乔公子。”
把缰绳递给随身侍卫,贺炤平淡地吩咐到:“还不是时候,且让他们等着吧。”
贺炤一边说着,一边步入院门。
晏清早就在门口候着,快步来到陛下身边问他:“陛下,在军营累了一天了,可要更衣?”
因才从军营回来,贺炤身披铠甲,腰戴佩剑,浑身都是血与泥土的味道。
贺炤摇了摇头:“先不必了,待会儿就要启程前去钧凤,换来换去麻烦。朕去看看乔卿。”
这五日贺炤很忙,忙着收复钧凤丢掉的边地三镇。
北琢人已然溃不成军,撤出了镇子。但他们留下了一地烂摊子,贺炤不得不稍作处理。
现在琐事已毕,贺炤马不停蹄赶回来,想要见一见乔曦。
而此时乔曦正撑着腮帮,百无聊赖盯着面前的话本出神。
他被关在屋里足有三日了,期间贺炤连个影子都不曾出现。
严格来说也不算关。门没有锁,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屋内还有打发时间的书画话本。
但是期间乔曦想换件衣服出门,打开屋内衣柜一看,里边竟然全都是和自己身上这件一样不堪入目的纱衣。
乔曦恨得牙痒痒。
他还是没能丢掉廉耻,穿这种破布出门,他自问做不到。
这三天内,乔曦胡思乱想了很多。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贺炤当真杀了自己。
乔曦已然有些后悔自己偏要和贺炤硬着来了。
贺炤到底是皇帝,身边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万一贺炤愤恨之下真的要杀自己可怎么办。
就算自己不怕死,梗着脖子眼睛一闭便是。可难道要肚子里的小崽子陪着自己一起死吗?
小崽子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怪可怜的。
出神间,吱呀开门声传来。
乔曦还以为又是来送饭的小太监,便没有起身。谁知贺炤的身影转出屏风,出现在眼前。
乔曦眼尖,一下子看见贺炤手中捉着的剑,同时嗅到了他身上浓烈到几乎要凝结成水的血腥气。
他真要来杀我了?
乔曦顿时如临大敌,捂住肚子,往后缩了缩。
可他这番样子,落在贺炤眼中,却变成了嫌恶到不愿意与自己靠近。
贺炤在战场厮杀多日,扫清北琢残兵后,连片刻都不敢歇息,策马近百里回来,只为了见乔曦。
可他却对自己嫌恶至极,贺炤心中生出憋闷与不可言说的委屈。
好似火星落于引线,顷刻间点燃了贺炤原本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怒气。
贺炤想问他就这般嫌恶自己吗?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贺炤便见乔曦仿若看着生死仇敌般防备着自己。
同时他听见乔曦问:“你关我这么多日,终于决定要杀我了?”
贺炤眼神划过凛然冷意,忽然想,如果自己说真要杀了乔曦,那眼前这个惜命的家伙会不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叫自己消气?
只要他肯服个软就好,那自己也能暂时放下帝王的尊严,顺着台阶走下去。
于是贺炤故意道:“是,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杀了你。”
贺炤浑身还带着外边冰冷的风雪,逼近乔曦,伸出手,捉住了他的脸,不许他躲闪。
“你胆敢私自逃宫、忤逆朕,还与旁人拜堂成亲,朕实在找不到不杀你的理由。”
贺炤凑近他:“你想怎么死,毒酒、白绫,或是斩首?”
“等你死了之后,朕再追封你做皇后,入玉牒、葬皇陵,从此你便生生世世都是朕的人,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原本只是做戏,但说到后边,贺炤言语间难免真的带上了一丝恨意。
乔曦见他竟是认真的,身子抖了抖,脑子飞速思考起来。
要说吗?
说了的话会怎样?
可是不说的话,自己和小崽子都得死。
狠狠咬了咬牙,乔曦强自冷静,为了表现得风轻云淡、不落下风,他甚至还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你不能杀我。”
他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陛下杀了我,你的皇子也会跟着去死。”
屋内陷入死寂。
外面落雪了。
贺炤勉强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
“你……你又想用同样的话骗朕?你难道以为这种谎言真能骗到朕吗?你别想故技重施,撒谎让朕放松警惕,之后又寻机逃走,想都别想!”
没想到乔曦宁愿撒这种荒谬的谎,都不愿意服个软,和自己认个错。
贺炤忍不住加重了手劲儿。
乔曦被掐疼了,倒吸了一口气。
他赶紧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情很容易就会被揭穿,陛下你大可以现在就找太医来把脉,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听见乔曦抽气,贺炤反应过来自己太过使劲儿,登时松开手。
他显然是失态了,瞪了乔曦一眼,竟转身出去,亲自去请太医。
很快,贺炤带着康太医回到屋子里。
看见康太医,乔曦还有闲心惊讶,难为老人家跟着贺炤跑到了这边远之地。
仿佛是昨日重现,乔曦伸出手,任由康太医为自己把脉。
年迈的太医颤颤巍巍把脉,片刻后,激动地身子愈发颤抖,跪了下来。
“恭喜陛下,恭喜乔公子,是喜脉啊!”
这下,贺炤彻底呆住了。
英明神武的陛下从不会露出这样呆气十足的表情。
乔曦苦中作乐地想,能看到贺炤如此震惊而失态的一面,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康太医清了清嗓子,说:“乔公子的身孕已有三个多月,但胎气似乎有些弱,想必是近日以来心绪郁结、食欲不振的缘故,微臣这就去开一副安胎的方子,为乔公子保胎。”
“当真?”贺炤嗓音有些沙哑。
康太医道:“男子怀胎脉象很容易误诊,但微臣家学有所研究,绝对不会出错,乔公子当真是有身孕了。”
“你说他胎气有些弱?”
贺炤忽然想到了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他居然一直在故意气乔曦,吓唬说要杀了他。
对了,他还喂他喝酒……
怪不得那日乔曦非要把酒吐掉。
贺炤许久没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他看了一眼乔曦,又有些心虚,挪开眼神,对康太医说:“快去开方子吧。”
康太医告退,就想离开。
“等等。”贺炤忽然喊住他,“你去转告晏清,说福苑内的所有宫人都赏银二十,还有你,也去领赏。”
能领赏当然是好事,康太医喜上眉梢:“叩谢陛下圣恩。”
等康太医走后,贺炤原地转了两圈,抬步想要坐到乔曦身边,却又惊觉自己浑身血腥气,怕冲撞了他。
“朕……”贺炤真不知道说什么。
震惊过后,贺炤前所未有地高兴起来。
今日,比他暗自决定要对乔曦好的那日还要高兴。是他登基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他高兴,不是因为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而是因为那个孩子在乔曦的肚子里。
贺炤知道,这孩子将会是他与乔曦永远的羁绊。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乔曦的患得患失之感,伴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消失了大半。
“是真的吗?”
贺炤像是傻了,又问了乔曦一遍。
乔曦垂眸:“方才康太医说得那么清楚,陛下没听见吗?”
高兴了一会儿,贺炤又想起来康太医说乔曦胎气弱。
乔曦会胎气弱都是因为自己,自己气他,还关着他。
贺炤感到愧疚,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临了头,又改了口风。
他说:“等到战事平定,朕就带你回京城。朕是真心想要你做朕的皇后,朕会对你好的,咱们两人,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好吗?”
见他这么高兴,乔曦心里生出不知名的愁绪。
贺炤在得知自己有孕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他决定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崽子,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后嗣罢了。
乔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情绪,想不明白,只能暂且压下。
他已决定保护小崽子,便不会再和贺炤硬碰硬。
因此乔曦软了语气,说:“只要陛下不杀我便好。”
贺炤心中刺痛,解释道:“那都是气话。朕……”
朕错了。
这三个字在贺炤唇边滚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改成说:“你想不想见安和他们?”
乔曦眼神一亮:“他们在哪里?”
“朕领你去见。”贺炤捉起他的手,就要带人起身。
但乔曦现在还穿着不像话的纱衣,他缩了缩手:“我、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又是自己做下的糊涂事。
贺炤忙传人拿一套正常的冬装进来,帮乔曦换上。
换衣服时,贺炤对乔曦交代:“今夜要启程去钧凤州府,你若希望他们跟着,就把人带上。”
换好衣服,乔曦终于能出门了。他来到福苑的另一间院子,见到了安和与宋书。
安和很激动,见到乔曦便扑了过来:“公子!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宋书也围上来,感慨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认识陛下,太、太神奇了。”
对宋书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天子神秘到高不可攀,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真人。
不过宋书立即又问:“陛下没把你如何吧?如果事情不对,我们赶紧跑!”
乔曦忍俊不禁,道:“不会的,陛下……已经知道我身孕的事了。”
宋书与安和微微惊讶吸气。
“陛下他什么反应?”宋书问。
乔曦不想多说,敷衍道:“总之在孩子落地之前,陛下肯定不会把我如何了,放心吧。”
寒暄过后,乔曦提起去钧凤州府的事,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我这段时间定然要跟在陛下身边了。”乔曦说,“只是还要问问,你们可愿意同去吗?”
安和毫不犹豫道:“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宋书迟疑:“钧凤州府……到底是我家,我也的确许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三人最终决定一起前往钧凤州府。
这时,乔曦反应过来:“道长人呢?”
第44章 二合一
此时此刻,妄为道长正在觐见贺炤。
见到乔曦身边出现了一个道士,贺炤自然而然想到了清无居士,以及乔晖在狱中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因此贺炤想要见一见妄为道长,想知道这个人留在乔曦身边,究竟有何意图。
妄为道长是世外之人,见到贺炤不需要下跪,只毕恭毕敬行了个鞠躬礼。
“想必陛下叫贫道过来,是想问乔公子身上双生契的事吧?”
妄为道长率先开口。
贺炤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看透了自己的目的。
“道长神机妙算,有人曾与朕提起过这个双生契,不知到底是什么,朕想请教道长。”
妄为道长解释说:“双生契,乃一种换命法门。需要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在修行之人的辅助下,签订主与附两方契约,主契者与附契者彼此换命,附契者的气运、命格甚至长相都会被主契者窃取。”
“此法要求严苛,不仅换命双方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契约完成需要长达十八年。而主持契约的修行者更是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十八年间,附契者与主契者同生共死,主契者死,附契者同死。附契者死,主契者也会命运受损。”
闻言,贺炤逐渐捏紧了剑柄,神色变得难看:“如此阴毒的法门。可有解契之法?”
妄为道长捏着指尖:“当然有。”
“实不相瞒,此法乃贫道师门禁术。乔公子身上的双生契定是从贫道师门逃出去的孽徒所结,贫道跟在乔公子身边,便是想要抓住那名孽徒,并帮乔公子解契。”
“不过解契必须要找到主契之人,不知陛下可见过另外一名与乔公子样貌相仿的人?”
贺炤沉声道:“他死了。”
“死了?”妄为道长相当惊讶。
乔晖死在了刑部大牢中。
贺炤也是今天早晨才刚刚得到的这条消息。
得知消息之后,贺炤再也等不及,快马加鞭回到了梦云县,想要见到乔曦,确认他还好。
理智上贺炤明白,消息从京城传来,一定已经过了好几日,若是乔曦有事,早该出事了。
但贺炤仍及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要快点亲眼见到人,确保乔曦没有事。
很快,妄为道长断言:“不可能,主契者若是死了,附契者定然会出事。如今乔公子安然无恙,只怕那人根本没死。”
贺炤向妄为道长提起了清无居士的名字。
听见这个名字,妄为道长差点原地蹦起来。
“就是此人!张清无!没想到他竟胆敢藏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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