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这边有一座小庙,里面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僧人,老夫怜他们生活窘迫,偶尔会过来接济他们。”
“这回过来时,老夫半路上遇到了宋书,是他说你被山匪劫走,要我去找官府的人救你。”
断指张喝了口水,看向乔曦的眼神极为清明,不似说谎。
“原来是这样,多谢了。”
乔曦不再追问。但心中还是留了个疑影儿。
沉默片刻,断指张似是没话找话,干巴巴夸了一句:“你箭术不错,能射中这样大的野鸡。”
原来真的是野鸡。
被夸奖后,乔曦有些雀跃。
他极为放松地垂着眼,嘴角不自觉上扬:“有人教过我射箭。”
“想必那人箭术高超,名师出高徒么。”断指张随口聊着。
乔曦却沉默了下来。
贺炤的箭术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他毕竟是帝王,从小接受的都是最顶级的教育。
穿书之前,乔曦是孤儿,十六岁之后就开始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无论是上学时期也罢,工作之后也好,乔曦从来没有依靠过谁。遇见事情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该如何独立解决。
直到装作傻子,去到贺炤身边之后,他才学会了如何依赖一个人,也尝到了随时有人兜底的甜头。
或许是贺炤帝王的身份,让他看起来无所不能,所以乔曦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麻烦他、依赖他。
太后刁难的时候,贺炤会为自己撑腰。
乔晖剽窃的时候,贺炤也会帮自己出气。
人总是惰性的,依赖他人比独自苦撑要轻松太多,抱大腿的感觉太好。
所以乔曦很快就习惯了遇到事情先想一下贺炤能不能帮自己。
直到万寿节。
他被太后围攻时,心里也一直希望贺炤能够出现。甚至被囚禁孤云殿时,他都在期盼一道圣旨能救自己出去。
然而那天他等到的,却是要杀自己的旨意。
彼时乔曦终于意识到,即便贺炤是皇帝,也有不能为自己兜底的时候。
不,应该说,正因为贺炤是皇帝,所以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当维护棋子的代价高于舍弃棋子的损失时,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选择放弃。
想到这里,乔曦鼻头发酸。
他不会责怪贺炤,要怪只能怪自己,竟然对一个皇帝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鸟肉被烤得滋滋冒油,断指张掰下最肥嫩的大腿递给乔曦:“烤好了,吃吧。”
乔曦从思绪中回神,擦了擦手,接过鸡腿。
出逃这么多天,一直吃的干粮,许久没有吃到新鲜现烤的肉,乔曦早就馋了。
谁知乔曦刚把烤鸡腿放在嘴边,油腻气息往鼻子里一扑,他顿时感觉到胃里猛地扭曲起来。
“唔……!”
恶心的感觉冲上头,乔曦捂着嘴,把鸡腿拿远了。
想吐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乔曦不得不把鸡腿还给断指张,自己跑去外边,翻江倒海地干呕起来。
但距离上一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他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
断指张蹙眉,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吐完后,乔曦缓了缓,接过断指张递来的水囊漱了口,而后摇摇头。
“不知道,可能是干粮吃久了,突然闻到油腻,犯恶心。”乔曦猜测。
断指张不懂医术,没有多言。随后他说乔曦既然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他来守夜。
乔曦推脱两回,可老人的脾气相当固执,坚持要独自守夜。
没法子,乔曦只好谢过他。
因为吃不了油腻的东西,乔曦只能继续就着清水啃干粮。
填饱肚子后,断指张催促他早些歇息,明日天一亮就要继续赶路。
乔曦席地躺了下来,闭上眼。
没过多久,外边当真下起雪来。积雪铺满树林,世界变得极为安静。间或有小动物在雪中行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曦睡得很浅,所以当断指张起身出门的时候,他跟着被惊醒。
等断指张出门后,乔曦来到小屋的窗前,掀开一条缝隙,偷偷去看对方要做什么。
断指张站在开阔的空地上,用完整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吹出嘹亮的哨子。
被声音呼唤而来的是一只如雪般白净的鸽子。
鸽子的腿上绑了信筒,断指张将一封信卷起来塞进去,而后扬手放飞了鸽子。
做完这些,断指张转身往回走,乔曦赶紧回到原位,闭上眼假装从未醒来过。
翌日,雪停了,太阳也刚刚升起。
断指张叫醒了乔曦,两人继续赶路。
乔曦未曾问昨晚的事,断指张也没有主动提起。
两人途径一座村庄,花钱买了两匹马。有了马儿的帮助,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梦云县。
乔曦直奔住处,本想请断指张进屋吃顿饭,却被拒绝了。
断指张说他奔波这几日,要回去好好抽一支烟,喝坛子好酒。
于是乔曦只好送走他,独自打开门,进入小院儿。
万万没想到,开门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乔曦的面前。
那人正是之前跟在陆江身边的段远。
段远抱着手臂,看见乔曦回来,他露出个万事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哟,回来了。”
乔曦看见他,当即变成警惕的猫,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门板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见他的反应,段远颇觉有趣,笑得邪性,说:“当然是来抓你啊。”
乔曦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陆江从屋里走出来,不赞许地阻止了段远:“别逗他了。”
“哈哈哈哈!”段远放肆大笑,对陆江说,“你瞧他,表现得像是我要吃了他一样。”
乔曦气恼,没好气地瞪着陆江和段远:“你们怎么会在此?”
陆江语气温和,解释道:“我知你有很有几分聪慧,想必不会闷头逃跑,便赌你会用一招调虎离山,把我们调走,然后偷偷回到这里。在你的预想中,我们以为你们逃远了,自然不会重新回来寻找。回来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对?”
没料想自己的计划全被看破,乔曦窘然。
偏生段远还要补刀:“你太嫩了,陆江好歹是统领一方的将军,你跟他玩儿兵法?”
乔曦生气,狠狠剜了段远一眼。
接着乔曦又问:“安和呢,还有宋书,他们在哪儿,你们把他们如何了?”
陆江无奈:“我说了,我找宋书是因为欠他许多,想要补偿一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他指了指西屋:“我请了军中擅长医治外伤的郎中为安和治了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去看看吧。”
乔曦赶紧往西屋走去。
等乔曦进屋后,段远来到陆江身边,问他:“你不是说陛下要找此人吗,咱们什么时候抓他?”
陆江却摇了摇头:“徐徐图之吧,陛下的意思是不能伤了他。若是强来,他又跑了怎么好?”
西屋内。
宋书守在床边,手中拿着安和的衣裳在缝补。
听见脚步声,宋书抬首看过来。
“啪嗒。”
宋书手中的衣裳与针线落在了地上。
宋书十分激动,两步扑到了乔曦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你没事,太好了,我这几日害怕极了,生怕你被山匪害了。”宋书眼角渗出泪珠,“都怪我无用,当时什么忙也帮不上。”
乔曦连忙安慰他:“别哭,谁说你没帮上忙。安和能活下来,都是你的功劳。你不要自责,我这不是没事吗?”
缓了一会儿,宋书擦干了眼泪,请乔曦在旁边坐下。
乔曦看向床上的安和,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像是有些痛苦。
宋书轻声说:“伤口疼,郎中给开了安神的药,睡着了会好受一些,别担心。”
原来如此,乔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随后,他又开始担心宋书和陆江的事。
“到底陆江还是找到你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乔曦声音压得很低。
宋书眸色黯然,低落道:“他不知道。我不会和他说的,更不会和他走。他就要成婚了,我何苦耽误他。”
“而且男子怀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万一叫他知道了,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怎么办?”宋书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我不敢冒险。”
冬天衣服很厚,再加上宋书本就纤瘦,肚子不算大。因此若是不凑近了细看,很难看出端倪。
即便看出来了,用肚子长肉的借口也能暂且敷衍过去。毕竟男子怀孕,世所罕见,一般人不会朝那边想。
乔曦感觉陆江不会是那般狠心要宋书打掉孩子的人。但他终归不了解陆江此人,不好乱说,便未开口。
而从方才陆江反应来看,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宫里逃出来的,更没有打算抓自己,满心满眼只有宋书。
这让乔曦稍微放心了些。
晚饭时分。
看见饭桌对面坐着的陆江和段远,乔曦忍不住捏紧了筷子。
“我说,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我家吃饭啊?”
段远的态度相当理直气壮:“我们替你家安和找了郎中,药和诊费都没让你们出,蹭顿饭怎么了?”
乔曦终于憋不住,与他互呛起来:“你家陆大人不是说欠我家宋书的吗,难道请个郎中就觉得吃亏了,非要吃回来才舒服?”
陆江及时打断:“阿远,少说两句吧。”
接着他又对乔曦歉意一笑:“对不住乔公子,我们吃过饭就走,不会叨扰你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态度不错,乔曦不再赶人。
毕竟他又不是真小气,连顿饭都不愿意给旁人吃。
四人好歹算是平平安安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段远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般,随口提起了一件事。
“诶,你们知道陛下打算立后了吗?据说打算立还是个男后。”
乔曦陡然停下筷子。
宋书意外:“可我朝从未有过男后啊。”
段远一拍大腿:“是啊!我听说是因为那男子怀了陛下的孩子。这男人还能怀孕的?你说神奇不神奇?”
宋书张大了嘴,心虚地不敢再接话。
乔曦则是皱眉。
自己不是跑了吗,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怀了龙子的男人?
陆江信奉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对贺炤很是忠心,听说此事,难以压抑心中观点,便开口道:
“陛下施政向来清明,唯独男后一事,太惊世骇俗,若一意孤行,只怕朝野震荡。我以为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实在应该娶一位良家女子作为皇后,获得她母家的支持,稳定朝局。而不该如此肆意行事。”
听见陆江这话,宋书脑袋埋得低低的,筷子在粥里搅动,口中发苦。
乔曦也听得直皱眉,心中不是滋味。
第38章 二合一
乔曦想着旁的事,心不在焉去夹菜,没注意到自己夹了一筷子肥肉。
肥肉刚放入口中,油腻的气息立即勾起了乔曦的恶心。
他放下碗,赶紧起身跑去一边,将肥肉吐了出去,干呕了好一阵。
他吐得惊天动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剩下三人相当惊讶。
宋书走过去,轻柔拍打着乔曦的肩背,递给他一碗清水:“这是怎么了?”
乔曦接过水漱口,解释到:“刚才吃到肥肉了,太油腻。”
“是吗?”
宋书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正常人是不会因为一块肥肉就恶心到干呕的。
吐过之后,乔曦嘴里发苦,不再有胃口吃饭。
他对宋书说:“我有些困了,去看看安和就歇了,麻烦你招待陆大人他们。”
“吃完饭就叫他们走。”乔曦压低声音,在宋书耳边叮嘱。
宋书点点头,目送乔曦往西屋走去。
来到屋内,乔曦径直走到床边。
原本他只是想看看,不料刚好遇见安和醒了。
“安和,你还好吗?要喝水吗?”乔曦赶紧过去,扶着他坐起来。
安和见到乔曦也很开心:“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很担心你……”
“好了,别太激动,小心扯到伤口。”乔曦按住他。
安和稳了稳心神。
而后他缓缓红了眼眶:“都怪我无用,当时没能护住公子,你被他们抓去,想必吃了很多苦头吧?”
“谁说你无用的?”乔曦佯装生气,“你肯舍命救我,我很感动,我还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对我好的人。你的恩情,我永志不忘。”
安和羞愧道:“是、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见公子您这样的好主子。”
不仅把自己当人看,还愿意冒着风险带自己出宫,安和从小入宫,见过太多把奴婢当做玩意儿使唤、利用和舍弃的主子,只有乔曦不一样。
乔曦不赞成道:“不是说了吗,出宫之后我就不是你主子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
安和咀嚼着这个词语,他喜欢这个称呼。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安和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觉得那个陆大人和宋书之间,似乎有一些误会。”
“怎么说?”乔曦洗耳恭听。
安和想了想,道:“他们给我疗伤的时候,以为我昏过去了,所以谈话没有避开我。”
“我听见他们提起陆大人与知州女儿的亲事。段大人问陆大人拒绝了亲事之后打算如何与知州交代。陆大人说这事儿本就是知州不厚道,非要乱传谣言来逼婚,自己没什么好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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