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贺炤一抬手,阻止了晏清。
“既然他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里来。”贺炤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怎么生。生不出来,就凌迟处死吧。”
晏清大惊,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低头回道:“是。”
贺炤是为了和太后作对才放乔曦一马,心中对他声称身怀皇子一事嗤之以鼻。
但来到祺云宫,亲眼见到乔曦后,贺炤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年轻面嫩,身量单薄纤细,跪在地上小小一团,与身边的宫女相差无几。
可就是这样小小的人,胆子却大得出奇,竟敢偷偷抬眼瞧自己。
那人眼珠子转得飞快,偷看的动作明显至极,却还自欺欺人低着头,直冒傻气。
果真是傻子,所以连害怕都不会了吗。
“平身吧。”
乔曦听见,立即起身。
但这副身体在刑部大牢受了几日折磨,昨日从法场上下来后便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原本正要吃,又被皇帝陛下打扰了。
饥累交迫下,乔曦眼前一黑,脚下绊倒,身子不稳,险些就要御前失仪。
忽然一只大手揽住了乔曦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乔曦看清楚眼前贺炤俊美无俦但煞气逼人的脸,吓得不敢说话。
紧接着,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了乔曦的肚子。
乔曦身子抖了抖:“陛、陛下……”
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让贺炤想起了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眼睛大而圆,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芒,脸颊不知是因何染上淡淡粉红,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于是贺炤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贺炤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许朕摸摸朕的皇儿吗?”
乔曦暗骂,狗皇帝!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位陛下会相信自己如此拙劣的谎言,或者说他没有相信,却又不知为何不问责自己,还把自己接进了宫。此时更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兴致勃勃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
乔曦正要张嘴说话,可好巧不巧,他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不争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咕噜噜——”
乔曦瞬间脸红。
贺炤的手在乔曦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两下,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既然你不要脸,也别怪我豁出去了!
乔曦心一横,眨巴眨巴无害的大眼睛,乖乖回答到:“是皇儿在对您撒娇呢,陛下。”
这下轮到贺炤无语了。
贺炤:“……”
乔曦眨眼,眨眼。
默然片刻,贺炤放开了乔曦,一马当先走进了主殿内。
“原来你正要用膳,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贺炤看见了桌上的膳食,转向晏清吩咐到,“去叫御膳房再做两个菜,朕今晚就在祺云宫用膳。”
晏清领命,出去吩咐了跑腿的小太监通知御膳房。
乔曦立在一旁,忍不住瘪嘴。
皇帝就是不一般,比常人脸皮更厚,打扰了别人用饭,还有脸说出来的正是时候这种话。
抬眼瞧见乔曦站在边上,挤眉弄眼的,贺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哦。”乔曦毫不推辞,直接坐下,连句谢恩都没有。
晏清不免瞥了乔曦一眼,心中捏起一把汗。
不过今日贺炤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乔曦小小的失礼。
御膳房的膳食本就是做好备下,放在热水中温着,只待贵人们一声传膳就要端上桌的。所以小太监转眼就带着几个菜回到了祺云宫。
小太监在门口将菜式交给了祺云宫宫女烟月,由她端进去。
“你今年几岁?”
桌上,贺炤饶有兴致地问乔曦话。
乔曦想了想书中设定,回答:“十八。”
“你之前见过朕吗?”贺炤仔细盯着乔曦的神色。
这个问题显然是试探。
其实根本不需要试探,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怀胎一事根本就是谎言。
在听见圣上驾临的时候,乔曦就在心中盘算起了应对措施。思来想去,还是装傻最为稳妥。
第一是因为自己疯傻一事,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陛下想必早就有所耳闻。
这第二嘛,自然是疯子傻子会降低他人的戒心,做许多超脱常理的事情也正常。实在方便。
于是乔曦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表现得天真憨傻:“见过的,陛下抱着我,还、还亲了我。”
贺炤眼神变得深沉:“哦?朕亲你哪儿了?”
乔曦脸上飞红,指了指嘴巴:“这里哦。”
闻言,贺炤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就在这时,端菜的烟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手上一滑,滚烫的一锅清粥就这样打翻,直接浇在了贺炤的身上。
贺炤反应神速,当即踢开凳子站起躲了开,好险没有被热粥泼到脸,但龙袍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粥水。
“大胆奴才!”晏清大喝一声。
“陛下饶命!”
殿内侍候的宫人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一片。
只剩贺炤、大太监晏清与乔曦还好好站着。
贺炤脸色阴沉至极,双眉紧蹙,眼中翻腾着暴虐的怒意,只不过碍于帝王体面才未当场发作。
烟月吓得浑身发抖,结巴着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陛下息怒!”
贺炤沉默不语。
晏清当即代替他开始问罪:“你怎么当差的,竟连一碗白粥都端不动,敢往圣上身上泼。”
烟月跪在地上解释:“是粥碗太重了,碗沿又滑,奴婢、奴婢第一次伺候陛下,心中慌乱,这才……”
“还敢狡辩!”晏清喝止她,“那粥滚烫无比,若真洒在陛下身上,你就是损伤龙体,砍了你的脑袋也是应当的。”
听见晏清说可能会被砍头,烟月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吓得是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
贺炤受不了他们吵吵嚷嚷哭哭啼啼,按了按鼻梁,忍着怒意,宣告:“押下去,杖毙吧。”
烟月惊愕万分,开始不停地叩头请求:“陛下恕罪,奴婢不想死啊!”
晏清对旁边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烟月,就要将人拖下去行刑。
这一切落在乔曦眼中,他心生不忍。烟月在后世不过是高中生年纪。
他想起了班上那个借书给自己看的女孩,戴着眼镜,后边扎一个马尾,双眼圆圆的,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只有在谈到小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
“老师,您看看这本小说,里边有一个人物和你同名同姓哦!”
“我们圈子里有一个说法,遇到同名同姓的角色,一定要将那本小说背下来,以防万一哪天穿书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烟月文文静静的样子,和那姑娘像极了。
烟月哭喊声越发惨痛,马上就要被拖出屋外。
“陛下。”
乔曦忽然出声,同时抓住了贺炤的宽袍袖子边。
贺炤余怒未清,扫向乔曦的眼神中还带着冷厉。
乔曦心中骂他是暴君,表面上乖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说:“她好可怜的,不要杀她好不好?”
“你要替她求情?”贺炤不耐。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一片平坦,啥也没有,但他装得很像,堪称无实物表演大影帝。
“皇儿在我肚子里跟我说,他不想看见有人失去生命,所以我们不要杀她好不好,陛下?”
看着乔曦纯然痴傻的样子,贺炤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烦闷。
他觉得自己方才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傻子有点惹人怜爱。实在荒谬。
“那好,既然朕的皇子都发话了,那就饶她一命。”贺炤金口玉言。
晏清听了,赶紧叫停小太监们的动作。
而后贺炤一步一步逼近乔曦,将他逼到了墙角,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但是这一笔一笔的账,朕都会替你记得,等到皇子落地,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表现了。”
贺炤声音低沉而危险。
乔曦屏住呼吸,依旧表现得笨笨的:“好哦,一言为定哦。”
实际他浑身僵硬,心中打鼓。贺炤不愧是作者钦定的暴君,过于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浑身血雨腥风堆积而成的煞气,令人胆战心惊。
说完这些,贺炤也没了吃饭的兴致,甩袖就走,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离开了祺云宫。
逃过一劫的烟月跪在地上,给乔曦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晴雪也跪在旁边一同磕头:“多谢公子出言救我妹妹,我们姐妹俩以后衔草结环,难报公子大恩。”
此事与安和无关,但他依旧按照规矩,跟着跪在后边。
经过此事,安和对乔曦的印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位乔公子,有时呆傻,有时聪明,还能全力护着底下人。安和直觉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乔曦也受了一遭惊吓,稍稍松了口气:“你们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我不习惯。”
三人起身。
看着哭泣的烟月,乔曦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以后当差还需多注意,我不可能每一回都能救你。”
烟月赶忙回答:“是,奴婢谨遵教诲。”
有惊无险,此劫便算是过去。
接下来三日,贺炤没有再来祺云宫。反而是长乐宫的人前来,通报乔曦,说太后要见他。
第4章
太后居长乐宫,距离乔曦所在祺云宫约莫两刻钟的路程。
乔曦走在笔直宽敞但单调枯燥的宫道上,心想若是每日都这般在各个宫殿中穿梭,想长胖都难。
怪不得古代的妃子们不特意运动也能保持纤细的身材。
来到长乐宫后,跟着乔曦的晴雪被门口的小太监们拦了下来。
“姑娘,里头有太后的宫女伺候,你暂且去耳房歇歇吧。”
晴雪递给乔曦一个担忧的眼神。
乔曦沉浸于装傻人设之中,不方便搭理她,更无法出声挽留。
晴雪只好跟着太后宫中的小太监下去歇息。
进入正殿,乔曦一眼便看见高居正位的太后娘娘。
太后很年轻,又保养得宜,乍一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按照古人的平均生育年龄估算,她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五六。
太后笑眯眯的,不发一言,气度雍容。
见乔曦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乔公子,见到太后应当行礼。”
乔曦才像是恍然大悟,缓缓跪下去。他这几日学了些宫中规矩,行礼的动作有模有样。
不过细节处观之,还是能看出些许的笨拙。
太后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看了一眼大宫女。
宫女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扬手一洒。
颗颗成色上佳的金瓜子叮叮当当落在了乔曦面前。
乔曦低着头,心中思绪瞬间过了千百转。
他猜,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闭了闭眼睛,咬牙,很快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保持着跪爬的姿势,膝行两步,仿佛贪婪丑陋的市井小人,一个个捻起面前的金瓜子。
同是口中冒出傻里傻气的话:“哇,这是金子吗!好多金子啊!”
捡完地上的金瓜子,乔曦将其捧在手上,献宝一般举起给太后看。
“好多金子啊,太后!”
太后笑得眼角出现温婉和蔼的细纹:“喜欢吗?”
乔曦用力地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这都是给你的,你拿着吧。”太后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乔曦抱着金子,几步来到太后面前,乖顺地坐在了提前备好的凳子上。
他的长相讨喜,傻里傻气的样子又憨然可爱,太后看上去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眼里全是疼爱。
“不错,是个好孩子。”太后又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了乔曦的怀中。
乔曦一摸,红包硬邦邦的,定然又是金银之类了。
太后出手还真阔绰。
“好孩子,跟哀家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皇帝在一块儿的?”太后问。
乔曦毕竟没有真傻,一听便知道太后这是在查问他与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忽然低下头,变得忸怩害羞:“我记不清了。我、我入宫是去找大皇子的,可是遇见了陛下……陛下他抱了我,亲了我……好害羞啊。”
乔曦将事情的经过说得极为模糊,符合他傻子的人设,同时给太后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像太后这样的聪明人,更相信自己推断出的结论,若是说得太满太精确,反而不好。
并且乔曦故意提了一句大皇子,这名字在当朝已然是禁忌,也只有脑袋坏掉的傻子才敢在太后面前提。
果然太后思索片刻,脸上笑意加深,宽慰道:“别害羞,殿中又没有旁人。你既成了陛下的人,我便也是你的母亲,在母亲面前何须害羞呢?”
乔曦还是低着头,只间或抬眼瞧瞧太后。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好奇但又害怕的猫咪。
太后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接下来太后叮嘱了乔曦几句好好安胎的话,便放他离去。
乔曦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忍不住询问:
“太后,您当真相信男子怀胎?天下哪有这等怪事?”
太后回头瞥了秋菊一眼,意味深长道:“哀家以为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早该炼成一双火眼金睛,竟不想你是个蠢的,还问哀家相不相信男子怀胎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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