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个背影,贺炤几乎是小跑起来,同时呼唤他:“卿卿。”
那人听见呼唤,转过身来,露出了贺炤无比熟悉的容颜,对他莞尔一笑。
随即那人蹲下身,向贺炤行礼:“草民给陛下请安。”
贺炤的脚步倏忽然顿住。
雪花变大了,落在帝王的鼻尖,沁然化作冰冷的水,浇醒了他的幻梦。
没有贺炤的吩咐,乔晖只能一直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之前面圣时留下的阴影太深,在贺炤眼前,他不敢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贺炤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目光留在他的身上许久、许久。
好半晌,贺炤才沉下了声音,脸上笑意尽数收敛,吩咐道:“平身。”
说完,贺炤抬步往前走去,没有等待乔晖的意思。
乔晖赶紧起身,快跑两步跟在贺炤身后。
他猜测乔曦是闯了祸才出宫,他顶了乔曦的身份,自然也要承担对方捅的篓子。
所以乔晖落在后边,心虚地请罪:“陛下,草民有罪……”
“你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个名分。”贺炤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但我朝没有过男妃的先例,朕便琢磨着给你一个典籍的闲职,好歹算是有了官身。”
听到这话,乔晖立即激动地跪了下来,声音洪亮地谢恩:“多谢陛下恩典!草民,不,微臣往后一定更加勤谨侍奉陛下。”
贺炤侧过脸,看见他因为得了个官职便十分欢欣、恨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顿时生出嫌恶。
而乔晖太过高兴,以至于全然没有察觉到帝王的神情变化。
在乔晖的认知中,皇帝本就威严不可侵犯,他并不觉得贺炤对自己没有笑意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沉醉于得到官职的喜悦中,几乎想要仰天长笑。
多少人头破血流,考了一辈子也想得到的官职,自己不过是在皇帝面前露了个面就手到擒来。
入宫,真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33章 二合一
乔晖特意嘱咐金瑞阁的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专门招待贺炤。
从前乔晖没什么机会接触贺炤。即便他曾和大皇子走得近,但见到贺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于是为防止露馅,乔晖费了一番功夫从宫人们的口中打听了帝王脾性与喜好。
从宫人们的描述中,他知晓贺炤是一个极为严苛与自律的人。每日有近八个时辰在处理政务,连御桌上毛笔的摆放顺序都有讲究。
一旦出错,贺炤不会宽容,也不会听宫人的求情,一律打发出去,再不能近身伺候。
再加上刚登基时那场血腥的清洗,贺炤在旁人的口中可不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仁慈之君。
所以乔晖表现得分外小心翼翼,上回面圣,乔晖还记得乔曦也是站在一旁研墨。他揣测乔曦在宫中的时候应当也伺候得谨小慎微。
用膳时,乔晖连坐下都不敢,侍候在一旁,和宫人一样,拿着筷子为贺炤夹菜。
“陛下,这道八宝鸭不错,微臣为您添上。”
他自以为伺候得恭谨周到,殊不知贺炤瞧他顶着那张与乔曦一模一样的脸,却做出一副卑躬屈膝、谄媚至极的样子,实在是恶心坏了,连吃饭的胃口都被败了个干净。
贺炤放下筷子,看了乔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万寿节那日,你为何要逃出宫去,可是觉得宫中拘束了你?”贺炤忽然出声询问。
乔晖知道乔曦偷跑出宫一事会被质问,所以早已准备好说辞。
他跪下来,没有解释,而是说:“微臣自知有罪,甘愿承受陛下的责罚,微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贺炤蹙眉,叫他起来,随口说了一句:“出宫一趟,你倒是变得懂规矩了,你从前可不是这般动不动就跪的。”
听闻此言,乔晖心头一跳。
难道是自己的表现露出纰漏了吗?
不过贺炤似乎并不见怪,用手绢擦了嘴,漱了口,站起来,语气如常:“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自行安置吧。”
走到门口,贺炤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朕会叫人给你一块出宫令牌,你若是闷着了,就出宫转转,记得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便好。”
乔晖喜出望外,赶紧谢恩。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圣眷优容。陛下不仅不责怪乔曦逃出宫禁的罪名,还要赐予自己出宫的权利。
贺炤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等贺炤离开后,乔晖起身,胸中充满了膨胀到要爆炸的喜悦与得意。
他在金碧辉煌的金瑞阁中踱步,伸手抚过橱柜上摆着的那对璀璨夺目的小金麒麟。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
本来就该是自己的。
在他陶醉之时,烟月按例进来送漱口水。
乔晖看见烟月,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你觉得我住在这里,相不相配?”
烟月是个实诚性子,一时没能听懂乔晖的话,多问了句:“公子您说什么?”
岂料简单一句询问,落在乔晖耳中,就变成了小小宫女也敢质疑和轻视他。
乔晖怒从心头起,一脚将烟月踹翻在地。
用来漱口的水也跟着泼洒出来,溅了烟月一身。
小姑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连忙跪下来请罪:“公子恕罪!”
乔晖俯下身去,抓起烟月的脸颊,狠狠道:“你还敢叫我公子?本大人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分的公子,陛下已经许了我官阶,你应该称呼我为大人。”
烟月赶忙改口:“大人恕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乔晖将她重重甩开,警告道:“滚吧,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往外说,仔细你的皮。”
烟月眼眶红红,低着头不敢违拗,退了出去。
她想不通,为什么公子出宫一次,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还有安和公公,为什么他也不见了……
紫宸殿南书房。
潜龙卫顾翎和御前侍卫陆争渡同时接到了贺炤的诏令,赶来觐见。
陆争渡来晚一步,进入南书房时,发现顾翎已经跪在地上,贺炤则背身站在书柜前,不知在找什么典籍。
陆争渡心中发虚,也赶紧上前去,和顾翎并肩跪成了一排。
两人到齐后,贺炤才缓缓转过身,沉声发难:“顾翎,你办的好差事,你给朕找了个什么人回宫?”
顾翎万分不解,低头抱拳:“还请陛下明示。”
贺炤没理会他,而是看向了陆争渡。
“陆舟,你胆子也不小。敢帮着朕的乔卿逃跑。”
陆争渡背后瞬间爬满了冷汗。
他早知道这事儿瞒不住陛下,于是干脆认了:“微臣有罪,微臣认罚。”
“罚?”贺炤拖长了尾音,“当然要罚。只不过是死刑还是生罚,端看你能不能说出乔卿的去向了。”
一颗冷汗从陆争渡的下颔滑落。
“微臣不知他的去向。”
顾翎微微转头,偷看了一眼陆争渡。
他可谓是一头雾水,怎么回事,自己可是对着画像找的,还找了见过乔公子的宫人验证,这也能搞错?
“你不知?”贺炤怒极反笑,“你是仗着你的兄长深受朕的信重,所以胆敢欺君了吗?你别忘了,朕能扶你陆家上青云,也能贬其入泥泞。”
陆舟连声告罪,解释起来:“微臣不敢欺君。实是乔公子知晓陛下英明,总有一天会找到微臣询问。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曾告知微臣他打算前去何处,为此,乔公子还拒绝了微臣提供的马车与车夫,选择了独自启程。”
陆争渡跪在地上,心中感叹乔曦的明智决断。
那日见到马车夫无功而返,陆争渡还有些怨怪乔曦与自己见外。
可现在,他无比感激乔曦瞒着自己。
起码,他现在不用顶着陛下的威压说谎,更不用害怕会承受不住出卖了乔曦。良心也安定许多。
贺炤的眼神如鹰隼,打量着陆争渡。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确没有说谎,贺炤终于收回了视线,平静地宣告了对他的处置:“这个御前侍卫你不用当了,滚回钧凤州,让陆江好好管教你。”
陆争渡低着头:“是。”
接着贺炤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镶嵌着鸽血石的华丽匕首,啪嗒扔在了顾翎的身前。
“拿着这个,给朕把人找回来。无论天涯海角。”
进入潜龙卫后,顾翎接触到了许多帝王手中不为人知的势力。
这把匕首便是一件信物,可以用来调动一家名为钩月楼的组织。
“悄悄做,别让人知道了。”贺炤吩咐,“如果再找不到人,你就拿这把匕首自裁。”
顾翎心下惶恐,拾起匕首,双手捧着,问:“微臣斗胆,陛下是要活的,还是……”
“当然是要活的。”贺炤蹙眉,“别伤了他。抓回来之后,朕要亲自罚他,朕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这话时,贺炤眼中闪过厉色,似有杀意在他的眼底流转。
陆争渡吓得小腿肚子抽筋,差点没能站起来,还是顾翎扶了他一把,两人告退后退出了书房。
出来之后,陆争渡擦了擦汗,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给乔曦写信,叫他快跑。
可自己又不知他的下落,如何能寄信呢?
顾翎收好匕首,抓住陆争渡的手臂:“陆大人留步。”
陆争渡挣了一下,竟没挣脱他。
“干嘛?”
顾翎相当不苟言笑,面色严肃,公事公办道:“随我走一趟吧,问问乔公子的下落。”
“不去。”陆争渡甩手想走。
结果顾翎一拉、一推,脚下伸出,趁着陆争渡失去平衡的时候,把人绊倒,而后将他反剪双手押在了地上。
顾翎道:“皇命在身,陆大人可不要违抗。”
陆争渡还是第一次在这宫中遇见对手,他恼火喊到:“放开我!”
晏清看见他俩在门口吵起来了,赶紧跑过来劝架。
“二位大人啊!这可是在南书房!你们、你们快别打了!”
顾翎看了一眼晏清,随即加重手上力道:“公公,这不由我决定,全看陆大人愿不愿意随我走一趟了。”
陆争渡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喊到:“好好好,我跟你走,松开我!”
·
半个月过去,腊月初八,京城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
贺炤处理完政务,来到了金瑞阁。
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会过来一次,吃一顿饭就离开。
今日走到金瑞阁正殿门口时,贺炤看见烟月独自跪在大雪地里。
贺炤在烟月面前站定,问她:“怎么在外头罚跪?”
烟月与他见过礼,忍着哭腔回话:“奴婢做事疏忽,公子罚奴婢在外面思过。”
贺炤神情不知喜怒,随口说了句:“朕记得他从前很疼你,从未训斥过。”
“是、是奴婢当差不小心,惹了公子不快。”烟月自我责备,“不知为何,公子从回宫之后,就变了许多,还忘记了之前为陛下准备的万寿节贺礼。”
“贺礼?”贺炤意外,“朕怎么不知。”
烟月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龙捧日花样的香囊,双手高举过头顶,呈给贺炤。
“这是公子在万寿节之前花了整整七日做的。”烟月说,“不知为何公子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奴婢就是刚刚提醒公子的时候,言语有失,才因此被罚跪。”
贺炤从她手中接过那香囊。
香囊的针脚有些粗糙,还有没藏好的线头。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的功夫,绣房的绣娘们都技艺娴熟,不会犯这种小错误。
贺炤握紧了香囊,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烟月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贺炤紧紧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神色恢复如常。
“你起来吧。”他说,“回去休息,朕会找康太医为你治疗腿上跪出来的伤。日后小心伺候他,他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同朕禀告。朕自会护你一二。”
烟月不敢违拗:“是。”
·
今日贺炤难得有闲心,召见了宗室的几位王爷们来到御花园赏花品茶。
参加的有贺炤的皇叔宁王、他剩下的唯一弟弟衡王,以及几位远一些的宗室子弟。
宗室们齐聚的机会不多,除了节日的宴饮,很少有机会私下单独凑在一块儿。
所以大家先是寒暄了一阵,主要话题围绕着衡王的身子,衡王谢过各位叔伯们的关怀。
话过三巡,一直未曾出声的贺炤放下了茶盏。
瓷杯搁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宗室们知情识趣地闭上嘴,知道陛下是要进入今日聚会的正题了。
贺炤手上拿着一只香囊,悠闲地玩着上边的穗子,同时道:“朕登基以来,朝臣和宗室们一直在催促立后之事。之前朕因着刚刚登基,诸事繁多,且先帝新丧,不宜办喜事,便搁置了。现在先帝丧礼之事早已告一段落,朕觉得,是时候选一名合适的人选,册立为后了。”
听见贺炤说要册立皇后,宗室们乐得一时呆住。
要知道此前他们上过无数奏章,全被打了回来,后边都不敢再提,没想到贺炤现在会主动说要立后。
身为长辈,宁王第一个奉承道:“陛下英明。皇家子嗣昌盛,就是保障国本。陛下能早日立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才算是对先帝有了交代。”
贺炤温和一笑:“宁王说的是。只不过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男后的先例,若是朕想破这个例,如何?”
“男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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