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漪捏了捏药包,确认里面的确装着实实在在的药粉后,重新递给了侍女。
她吩咐到:“切记去找春雨姑姑,她从小看着我长大,现如今又在陛下身边做事,她定会帮我的。”
侍女胆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简直是心虚不已,但她又不敢违拗郑若漪,只好点头领命。
郑若漪得意一笑:“看着吧,今日之后,我就会是陛下的妃子了。”
祈福安排在午后,在此之前,各位贵人们都在各自的院落厢房中休息。
太后作为最尊贵的皇家长辈,自然得了最好的单独院落,在寺庙深处,远离其他纷扰。
院中还有一颗菩提树,枝叶繁盛,亭亭如盖。
太后入住后,贴身大宫女秋菊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今年未到四十的太后保养得宜,面容沉静,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福。
烛火隐约间,门外走进一位体态修长的僧人。
“小僧参见太后娘娘。”
僧人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对太后恭敬请安。
太后跪在原地,嘴角却已微微上扬,她放柔了语气:“别叫我太后。”
僧人十分善解人意,来到太后身后,手掌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如情人低语,在她耳畔呼唤:“阿荼。”
太后满意地笑起来。
·
山寺清净,没什么好玩的。
乔曦百无聊赖坐在房间里,撑着下巴发呆。
坐了一会儿,他发现随身跟着的春雨不知去了何处,当即眼睛一亮。
他熟门熟路从其他宫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在皇宫的时候他都能趁着宫人不注意开溜,更别提在防备较为松散的宫外。
乔曦在寺庙中随心闲逛起来,全当是探险了,哪里看起来幽深就去哪里晃悠。
不一会儿乔曦就逛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后面。
小院内的三间房和寺庙的其他房屋风格大相径庭,更像是普通的民居。
可此处分明还在慈恩寺的范围内,这处民居看上去就很神秘了。
乔曦忍不住走了过去,在屋后偷看起来。
窗户是纸糊的,乔曦想起古装剧中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的桥段,心痒痒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没做这样道德低下的事。
当然不是因为纸窗户太轻薄,根本不用捅,就能透过阳光隐隐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乔曦凑近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他在里边看见了身穿龙袍的贺炤。
乔曦捂住嘴。心想贺炤不是要和方丈商讨祈福事宜吗,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一间小房里?
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屋内有没有人的乔曦,在看见贺炤之后,实在无法打消心中好奇,忍不住再度贴上去偷看。
隔着窗户纸,看得不甚真切,但也能分辨出贺炤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即便视线模糊,乔曦也能感觉到那男人姿容出众,一头青丝随意垂落,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
男人与身为至尊的贺炤平起平坐,态度随意,应当是认识多年,且能够跨越身份相交的挚友。
原本乔曦不曾多想的。
直到他看见贺炤将那男人抱进了怀中。
而那男人并未挣扎,顺从地靠在贺炤的肩头。两人如此相拥许久。
乔曦惊讶至极,意识到自己撞破了皇帝的秘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乔曦不敢再看,匆忙跑远。
直到跑出好几百米,钻入林子里后,乔曦才敢停下来,扶着树木喘气。
他本来以为贺炤迟迟不愿立后纳妃,是如郑若漪在菊花宴上所说,为了防止大权在握的太后去父留子。
现在看来,贺炤不愿立后,只怕还有今日这人的缘由在其中。
乔曦喉头莫名泛起丝丝苦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何。
贺炤有无心上人,都和他没关系。他到底是为什么迟迟不愿立后,也通通与他无关。
但乔曦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心酸。
原来自己利用贺炤保命的同时,他也把自己当做了为心上人作掩护的靶子。
有什么可心酸的呢,他们互相利用,这样的关系,反而更加牢靠不是吗?
怪不得贺炤不仅不戳穿自己拙劣的谎言,还不惜做出极度宠溺自己的样子。君临乔家、大肆赏赐,以及准许乔曦住进紫宸殿,一套做戏下来,让太后和全京城的人都以为皇帝真对自己盛宠优容。
乔曦努力压下心中莫名的千愁百感,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不过目睹帝王秘辛,还是让乔曦觉得惊忧疲惫。
他打算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别乱跑了。
结果走在回去的路上,乔曦又遇见了一个故人。
陆争渡依旧是一身侍卫装束,腰间佩刀,拦住了乔曦的去路。
这一次,他特意把牙牌拿在手上,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又见面了。”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虎牙。
乔曦也不曾想会再次遇见陆争渡,他警惕地看着对方。
“我瞧你形迹可疑,快快把那猫儿还我,否则我真押你去陛下身边治你的罪!”
说着,陆争渡扬起手中的牙牌:“我今天可是带了牙牌的,看你还能挑出我什么错处!”
乔曦无奈叹气。陆争渡这样子,分明就是被宠坏的官家少爷,天真骄纵到竟有些可爱了。
那猫儿肯定是陆争渡当差时偷偷从宫里捡到的,想带回家去,却不敢声张。毕竟即便只是一只猫,那也是宫中的猫,是天子的猫。
可金元宝分明不喜欢陆争渡,所以即便陆争渡没有恶意,乔曦也不会把金元宝给他。
“你在宫里当差,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乔曦卖了个关子道。
陆争渡愣了愣。
他看乔曦面容俊俏,身材纤薄,没有胡须,倒是很像宫中的小太监,但他的衣着分明不是太监应有的制式。
陆争渡确实不知乔曦身份,可他不愿露怯,坚持道:“你还能是谁,一个可疑之人罢了,我要抓你去面圣!”
乔曦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你也根本不敢带我去面圣,少吓唬我了。”
被戳破心思的陆争渡愤愤咬牙:“你……”
“猫儿我不会还给你的,它不喜欢你,何必强留在身边。”乔曦警告道,“反而是你,若是真去面圣,只怕有麻烦了吧?”
“你你你你!”
陆争渡气得发抖。
好半晌,陆争渡总算放弃,他留下狠话:“我可告诉你,那猫儿有灵性,我是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你既然不愿意还,就暂且养着吧!我一定会再来的!”
说完,陆争渡纵身一跃,消失了。
见状乔曦怔愣片刻,这人武功居然还不错。
乔曦并不打算把陆争渡的事情告诉贺炤。
两次见面,陆争渡只是想要回猫咪,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如果告诉贺炤宫中有可疑之人行走,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着不慎,说不定会牵连一大堆侍卫和宫人,乔曦不愿伤及无辜。
又走了一刻钟功夫,乔曦回到了房间。
他歇息了没多久,宫女春雨就急匆匆进了屋来。
看见乔曦,春雨还吓了一跳。
她喘息急促,额角有汗,像是刚刚跑回来的。
春雨缓了一口气,对乔曦说:“乔公子,前面素宴已准备好了,咱们该起身了。”
对她的异样,乔曦没有放在心上,起身前往素宴。
第13章
慈恩寺的素斋远近闻名。
今日为了接待帝王,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贵菜色,什么三千细丝的文思豆腐、山间最嫩的笋尖、独独只有慈恩寺后山泉水才能种活的白菜,以及世所罕见的异香菌菇。
各色菜式,摆在诸位贵客面前,可见皇家寺院的精心。
每个人桌上的菜色都一样,只有贺炤面前多了一样清泉豆腐。
据住持说,浸泡这豆腐的汤底是方丈亲手收集春夏秋冬的四季露水,一道菜需花费整整一年方能做成。
因此珍贵异常,只够供给皇帝陛下一人食用。
乔曦自是不信什么四季露水。野外收来的泉水放一年,那不腐坏才怪了,怎能做菜?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尊贵的噱头而已。
但是这道菜能供皇上独享,味道肯定不会差。
乔曦不免多看了两眼。
素宴上同样看着这道菜的,还有郑家小姐郑若漪。
春雨刚才前来回报,她已经将那药放进了贺炤独享的那道菜肴里。
深山寺庙,戒备到底不如皇宫严密。
再加上春雨是紫宸殿做事的大宫女,此事由她来办,自是手到擒来。
郑若漪有些紧张,拿起面前的酒杯,好似给自己壮胆般,喝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侍女耳语几句,便借口更衣,带着人起身离席。
乔曦偷看豆腐的小动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贺炤的眼里。
贺炤嘴角微扬,招手叫来晏清,嘱咐他把自己桌上的这道清泉豆腐送给乔曦。
见晏清将清泉豆腐放在自己手边,笑着恭喜自己独得陛下恩典,乔曦的心情复杂。
一边利用自己给真正的爱人打掩护,一边随手给出一些恩惠,让人死心塌地。
贺炤还真是将帝王心术用在了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啊。
但很快乔曦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多思生忧,起码现在摆在面前的豆腐是真实的,就够了。
乔曦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味道的确不错,豆腐软嫩,入口生甜,泉水汤底清透净爽,沁人心脾。
嗅闻着山间的清香,吃上一碗味道独特的豆腐,当真算是享受了。
不知不觉间,整碗豆腐都被乔曦吃了个干净。
豆腐本就饱腹,乔曦吃完后,揉着肚子在座位上打嗝。
宴会又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乔曦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他站起来向贺炤请辞,说自己有些困倦,要回房间歇一会儿。贺炤允准他提前离席。
为了彰显自己对乔曦独一无二的宠爱,此次出巡,贺炤专门安排了乔曦与自己同住。
所以乔曦回到的房间是他与贺炤共有的。
推门进去,乔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贺炤平日里惯用的是龙涎香,可现在房间中弥漫的香气馥郁浓厚,分明不是龙涎香。
乔曦心中生出警觉,往前几步,来到内室,竟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谁这么大胆,未经允许跑到贺炤的床上来打盹儿?
床上的郑若漪埋首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后,心跳愈发急促。
她不知前来之人是乔曦,只当是贺炤药性发作前来休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着。
她托人找来的这药和一般的闺中秘药不同。
吃了这药,起初只会感到困倦,以为是想睡觉,直到闻了特制的香味,才会缓缓勾起身体中的欲念。
房间内燃着的香薰正是引子。一旦贺炤踏入这个房间,便会被勾起渴望。
到时候心火难解的贺炤刚好见到如花似玉的自己,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郑若漪已提前服用过了坐胎药,定要一举怀上龙种。
进入房间的乔曦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乔曦发现床上有人之后,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几尺之外扬声询问:“何人在此?”
一听不是贺炤的声音,郑若漪惊讶,从被子中探出头,对上了乔曦的目光。
郑若漪也很意外:“怎么来的是你!”
动作间,乔曦不小心看见她露出来的肩膀,惊觉她竟然不着片缕地躺在贺炤的床上。
乔曦的第一个念头是贺炤想宠幸郑若漪。自己碍事了。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贺炤若要宠幸女子,那放自己回房间作甚?
此情此景,更像一个旁人精心策划的局。
一直以来,太后都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郑若漪成为皇后,若是贺炤想要与她在一起,为何要偷偷摸摸?
看来这一切都是郑若漪的计谋,她想趁机和贺炤发生实质的关系,倒逼贺炤给自己名分。
至于为什么郑若漪笃定贺炤会在今日临幸她……只怕她已经准备好了催情的东西,是屋内的香味吗?
想到这里,乔曦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对郑若漪道:“你太天真了,以为靠这种旁门左道就能成为贺炤的妃嫔吗?”
他本意是对郑若漪的单纯莽撞感到无奈。
然而这番话落到郑若漪耳中就成了嘲讽。
“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已经成功了!你以为你怀了陛下的皇子便高高在上了么?说白了你只是个拿不出手的男宠,入宫这么多天,连个名位都没有,不明不白跟在陛下身边,你也不感到羞臊!”
郑若漪全无风度,破口大骂。
事情败露的气恼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乔曦懒得和她争吵,抓紧时间对她说:“趁着无人发现,你快走吧,此事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不会告诉旁人。”
闻言郑若漪讶然:“我要从你身边抢走陛下,你居然打算放过我?”
乔曦暗自叹气。
在他眼中,郑若漪即便犯错该惩罚,可在君主独断专权、毫无人权可言的古代,此事败露的后果,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太严重了。
而且放过郑若漪,对乔曦来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穿上衣服走吧,我出去替你看着。”
说着,乔曦转身离开内室。
目送他离去,郑若漪怔愣片刻,对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惭。
她不算聪颖,但绝不蠢钝。
这件事做成了是一飞冲天,万一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乔曦愿意帮自己隐瞒,几乎算是在救自己了。
郑若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也就是乔曦是个傻子,所以才愿意替自己掩盖吧?
乔曦刚来到外间,就看见神色匆忙的春雨推门而入。
见到神情显然不正常的春雨,乔曦瞬间意识到今日一事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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