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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弓行(古代架空)——江色暮

时间:2024-06-06 07:31:42  作者:江色暮
  “杜大人所言有理。”监斩官的声音又从我身后传来,“如此,便奏予宫中吧。”
 
 
第54章 接连不断
  成了!
  我心头大喜,知道有了“奏予宫中”的话,聂庄主所行所为便不会与太平门纠缠一处。以他的品行,活下命来,是板上钉钉的事!
  此行目的算是达成,我整个人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连监斩官后头的话都不曾听清楚。过了片刻,才发觉他也走到我旁侧,面对满场的百姓、江湖客,询问可有人要替无尘山庄之外的人鸣冤。
  倒是也有。
  与太平门无关,而是无尘山庄上下赶赴太平门报仇时,另有其他江湖客加入其中。这部分我是不大清楚,便继续闭着嘴巴,等下头其他人向监斩官陈明。
  郭大人、杜大人一一细听,期间皆是神色肃穆,还取了纸币来记。待到再无人开口,他们方收了纸笔,低声商议:虽然部分人的判决出了疑议,魔教上下却是毋庸置疑的该死。既然这样,他们的斩决依然继续——恰好,也快到午时了。
  其他人的状况,则由郭大人入宫禀告皇帝。里头还牵扯了些官职大小、进宫方便与否的讨论,我仗着距离近,同样听得一清二楚。可惜此地官位名字和老家很不一样,一堆陌生名词塞得我脑袋都胀掉,最后仅记了个结论:郭大人走后,杜大人会继续盯着现场,确保每一个太平门教众的脑袋都落在地上。
  我脖子后面有点发凉,开始琢磨:前头那些话,算是把我撇清了吗?
  时至今日,我不能说自己愿意死,但的确没那么怕死,唯独不希望自己背着这具壳子前任主人造下的污名离开人世。
  可惜天不遂我所愿。旁人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天璇却还记得我。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监斩官们瞧了片刻,倒没提出异议,而是轻轻巧巧地说:“如此也好。既顾了民心,也全了圣断。”
  说着,就要把我拎到穆扬身边去。
  我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唔,唔唔!”
  下方的江湖客们再度站不住。谢玉衡开始挣动,终南剑派那些没被擒住的人也从人群中显露出来。我把这些收入眼底,更加着急:你们跟着动个什么!
  天璇玩儿的是阳谋。先给我扣上魔教同党的名头,下一步就是把所有想救我的人一并列入太平门里,再赶在郭大人回来前将他们处死!——喂喂,说得就是你们几个,赶紧回去!
  情急之下,我连自己出发时定下的“绝不与朝廷官兵真正动手”的规矩都顾不上了,只想着牺牲我一个,拯救所有江湖客。好在在那之前,郭大人、杜大人一起侧头看了过来,后者还压下眉宇,道:“这又是做什么。”
  面对朝臣,天璇倒很恭敬。动作也停下,回答:“两位大人,此人就算在围剿魔教一事上立了功,也抵不过他从前在魔门那些恶行,自然要一同处死。”一顿,“这也是您二位的意思。”
  我哪能认这话?登时“唔”得更大声。杜大人也有不快,都是官场上的人精,谁听不出天璇的阴阳怪气?他眼睛眯起一点,道:“这么说,灵犀卫手中一定也有证据?”
  问得好!
  我又“唔”了声,算是给他加油鼓劲。天璇也愣住,过了会儿才应:“这满场跪着的,便是人证!”
  “同知说笑了。”这一回,换杜大人皮笑肉不笑,“你前头才认过,太平门覆灭,皆因此人主动上门、与你们合作。如今,却又要拿这魔门之人的话来决定此人生死。莫非是觉得,他们还能让自己掉脑袋的‘祸首’活命吗?”
  这话说的。
  连我都觉得杜大人在强词夺理,何况天璇,偏偏他一时真拿不出“物证”。
  这也是当然的,灵犀卫就不是讲究证据的组织。依照谢玉衡对我描述过的,这地方应该和老家历史上东厂相差无几,只是里头的人都还算健全。我甚至可以大胆猜测,连判书上写的那些内容,也是为了让公开处斩的程序更妥当,沈通等人的罪过又实在铁证如山,这才临时拼凑而来。
  此刻,天璇呼吸更乱,情绪更糟,却也真拿不出什么“物证”,只能压着怒意去看杜大人。
  我被夹在他俩中间,知道他们那口中是在讲我,实际争执却早已脱离我。看来京城的水远比此前所想要深,若是此番能够顺利脱出,最后几个月时光里,我和谢玉衡一定要远离此处。
  唉,“若是”。
  稍稍消沉片刻,我又打起精神,继续努力“唔唔”。
  杜大人的注意力被我引来。看他神色,似乎觉得我很不识趣。可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虽只是个小人物,此刻却能成为朝臣对上灵犀卫的一把刀。加上前头妇人从人群中站出作证一事,让他对我的印象尚可,他还是用温和语调和我讲话,“你这样子,是有话要说?”
  我点头。
  杜大人跟着点点头,在天璇反对的目光中,伸手揪出我口中的布条。
  总算没那么憋闷,我吐出一口气,没浪费更多时间,径自开口:“若我曾害过一个人,便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杜大人挑眉,天璇则是冷笑。
  我不在意这些,“在太平门时,我或许的确做过一些违心之事。可若说伤及无辜,我绝未……
  “江湖上或许有一些风声,但你们既拿了太平门那么多魔头,自然知道,沈通手底下有不少养子。里头是有人残忍嗜杀,却并非是我。”
  话说到这儿,天璇已经不耐烦了,就连杜大人也显得兴致缺缺。
  眼下不是讲究“人生而平等”的地方,哪怕是有慈心的官员,与江湖客也并非一路人。
  我深知这点,赶在他们打断之前转换话音,“若朝廷真要因我的出身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那些要为我出头的人,却是无辜。”
  语罢,不等两人有所反应,我便开始点下方众人。虽然相处的时候不多,他们平日也不会把自己的事迹挂在嘴边。可大伙儿见了面,相互总要有几句夸赞。我当时觉得自己并未认真去听,此刻却发现,各个门派所行、侠客所为,其实都已经深深烙在我脑海当中。
  聂庄主是大侠,那些会因他的品行敬仰他、不远千里前来救他的人又何尝不是呢?村学,许多门派都在办。助人之事,大多门派也都有做。平日走在路上,碰到什么可怜人,便将身上银两全都送出去,自己再想其他办法来筹路费的人太多太多。
  他们将这当作睡前笑谈,我却从中看到光辉之处。此刻一一讲予杜大人,慢慢的,他脸上也出现动容。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没想到,刑台之下,忽有人开口:“小兄弟,你前头说的无量门,可位于西南地方?”
  我微微一愣,转过脑袋去看声音传来方向,见到一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满脸郑重,见众人看他,又道:“若是如此,我今日便算与恩人重逢。等此事了解,还请恩人们到我家中一坐,由我招待。”
  讲着话,男子环顾四周。在看到几个人影的时候,脸上露出清晰亮色:“便是这身衣裳!那年我去西南行商,路上却被山匪拦下。若非贵派弟子出手救我,还一路送我入城,莫说今日家财了,我怕是根本没法站在这儿呢!”
  这又是哪出?
  我先有意外,待听完他的话,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此人穿着来看,他不说豪商巨贾,也的确是富甲一方。这样的人,为逐利而来京城做买卖,实在正常。至于在这儿碰到曾经的恩人,于他是意外之喜,于我们也是好事。空口说的话,哪有这样得了实证的更令人信服?
  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我大约会发觉自己比他神色还亮。更没想到的是,待此人与无量门弟子相互见礼,人群里又有第二个人犹豫着站出。定睛去看,他竟是书生打扮:“杜大人,学生今年春时进京赶考,可惜名落孙山。原先以为,这趟入京是一无所获。没想到,还有此事在等学生。”
  书生也开始娓娓道来。
  京中一切都贵,可回家也要不少盘缠,更有可能途中遇险。他斟酌百般,到底选择留下抄书赚钱,顺道准备三年后又一场春闱。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年幼时曾在秋水剑门所办村学听课的经历。
  若非剑门免去他的束脩,家中一定没有钱财让他读书。时至今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农夫。哪里像是现在,能为恩人开口。
  话讲出来,人群中几个统一穿着褐色衣袍的江湖客相互看看,走出来朝他拱手,“先生能有今日,便是掌门最欣慰之事。”
  书生笑了笑,退回人群中。
  而他依然不是结束。
  “那年我娘病重,我去求镇中医馆,他们说一副药要五两银子,便是将我家祖屋卖去也付不起,不如趁早放弃。是几个和那边大侠一样穿着青色莲花袍子的人路过,将他们的剑当了,给我娘看病吃药。再几天后,我在码头看到他们扛包。那会儿羞于上前与恩人想见,此刻却不能再退缩。”
  “我年幼时曾叫拐子带走,当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不知不觉就不见家人。那会儿正是几个江湖大侠察觉不对,将我从拐子手里救出,还将那恶人扭送官府!待到长大些,再想此事,我是骇出一身冷汗。对,我家阿爹阿娘提过,带我回家的人是个道士,名叫黄鹤!方才仿佛正听到恩人名头?”
  “我家女儿……”
  “我年幼时也读过旁边门派办的学堂!可惜不及那位书生相公头脑好,到今日也只能做些买卖。”
  “我……”
  “还有我……”
  一个一个人站出来,烈烈日头照着他们,照不灭他们眼里的坚决。
  也照不灭江湖客们眼眶的红色。
  初时或许还有和谢玉衡提过的一样、不过图谋名声才来京城的人。但在听说众人准备以真面目与朝堂相对时,这些人自然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留下的,不说心怀大义,也的确一心助人。
  出手的时候是不求回报,可当“回报”当真出现,他们自是感动。
  “这些事,待郭大人回来,本官皆会报予。”
  我身旁,杜大人郑重地说。
  语罢,他深深躬身,朝下方江湖客们落下一礼。再起身时,我留意到,他眸中也有水色。
 
 
第55章 起落
  有了杜大人这番表现,灵犀卫再扣着人便不合适了。
  众多前面被押住的江湖客得了自由,倒都记得大局为重。我一眼扫过去,基本没人和前面制着自己的灵犀卫起冲突。有那道行深的,甚至能朝对方笑一笑。道行浅的,也不过是瞪一眼、哼哼两声。
  灵犀卫那边的表现也差不多,甚至显得脾气更好些。在上头的示意下放了人,便再没往江湖客们身上看一眼。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往自己原先的位置挪动。
  不对……
  我眼睛眯起一点,更仔细地去分辨。
  不太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记性不算太好。面对许多陌生人,要确定他们原先站在何方也是难事。不过,仔细观察了会儿,我还是察觉到:那些顶着不同代号、尚且没有“天权”“天枢”等正式名字的年轻人,乍看起来是往人群里散开了,但有几个地方,他们分布得格外密集。
  可不就是我与谢玉衡所在!?
  ……
  ……
  日头还在继续爬高。
  看客当中,不少人开始用袖子、帕子擦汗。
  杜大人抬头看了看,大约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侧过头,与留下的另一名监斩官商量了两句,又朝身侧的下属们吩咐起来。
  不少人因这动静屏住呼吸,连擦汗的动作都稍稍停下。身子不由前倾,脸上、眼中写满了一句话:这是要开始了?
  的确。在众人目光中,太平门人与无尘山庄上下、其他被卷入的江湖客被分别带到刑场两侧,刽子手拎着磨得锋利的大刀上来,旁侧自有人喊:“午时已到——”
  杜大人念起判书。别看他长得瘦,嗓音却是让我意外的洪亮。一个个名字落在在场众人耳畔,其中大多在我听来都十分陌生,于百姓们来说恐怕更是如此。他们脸上却露出许多畅快,只要恶人被惩罚,便算大快人心了。
  如此情形之中,刽子手们举起大刀。
  一起,一落!
  无数太平门人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本以为自己已经算见多识广,可真到了鲜血喷薄而出的那一刻,本能反应还是将眼睛闭上。心脏“咚咚”狂跳起来,灼热的空气将血气烘得更腥更烈,一股脑地往人鼻子里钻。我近乎作呕,唯一能做的是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人血,不是人血,是我在家里帮老爸杀鸡杀鱼呢。”
  如此自我催眠良久,我总算能睁开眼睛。却也不是望向前方,而是别扭地偏着视线,你家里忽略刑台上的场面。
  这么一来,目光竟是转到天璇身上。和同僚们一样,他也已经把我放开了。只是放得不情不愿,人继续杵在一旁,看我的眼神里也带着厌恶仇怨。
  我皱皱眉头,干脆只看自己脚尖,顺道盘算起眼下状况。
  没大意外的话,其他江湖客算是安稳了。至于聂庄主那边,他与无尘山庄上下如何,还得看皇帝最终如何决断。唯一能影响到此事的是郭大人,可他会说什么话、有什么行动全非我能影响,考虑也是白考虑。
  眼下,能受我左右、事关重大的事儿其实只有一件:
  谢玉衡要怎么脱身。
  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又一次开始加快。
  作为灵犀卫的叛徒,之前我们费尽力气,终于要他逃脱。眼下,我俩倒是主动凑到天璇等人眼皮子底下了,无怪他们会隐隐将我俩包围。
  可与我要为诸江湖客领头一样,谢玉衡在此出现,同样是不可避免。他不会放下我,我也不会在知道他中了毒后由他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独活。黄泉路上两人相伴,总没那么寂寞。
  但是,再怎么相伴,也该是数月后的事儿。至少今天,我俩都要平安离开!
  暗暗下了决意,我先抬起眼皮,去瞄谢玉衡的状况。这一看,不由抽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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