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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弓行(古代架空)——江色暮

时间:2024-06-06 07:31:42  作者:江色暮
  不管穆扬把那群人描述得再“自愿”,人吃人都是错的!
  只是,看着穆扬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我又浮出一种全新的茫然。
  按照王霸虎的说法,我在极年幼时就被沈通收养,身旁都是如他、如穆扬一般不把“血奴”当作同类的恶人。如此一来,我为何还能保持如今的心境,一心想要救人呢?
  “总不能,”我嘀咕,“是因为我喜欢上谢玉衡,顺道也喜欢了他待旁人的态度?……啊,那看来我是真的极喜欢他了,连自小受得教导都能忘掉。”
  “少主,”穆扬再度开口,打断我的思路,“前头抓住拿偷弓之人,就被关在此处。”
  我眨眨眼睛,回过心神,应他:“你在外头掌好火把,我进去看看。”
  穆扬回答:“是,少主。”
  伴着跃动的火光,我第一次踏入囚室。
  早知道里面没人,我虽还有些心理障碍,却不是完全无法忍受。
  放缓呼吸,目光转动。片刻后,我轻轻“咦”了声。
  原来就在我进入囚室的地方,手边阴影当中,摆着一个不大不小、差不多能有人半身高的柜子。
  与囚室当中的凌乱相比,这个柜子便显得过分整洁了。忽略掉迸溅在上面、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的污痕,它简直与整个山窟格格不入。
  抱着好奇心,我指头落在柜子上。触手没什么粘腻,让我愈是放心。稍稍摸索一下,就找到往外拉的把手。
  “咔哒”。
  抽屉在我手中打开。
  穆扬非常识趣,把火把举了过来,让我正好看清里面的内容。
  一颗、两颗……无数颗……人齿。
  我浑身一震,前头的所有镇定在此刻轰然坍塌。眼里不光是小小的牙齿,还有它们上面粘连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肉,是在抽屉壁的暗污上蠕动的白色蛆虫,是曾经发生在我身畔的一幕幕凄厉场面。这所有相加,让我双腿近乎虚软。若不是手上勉强算有支撑,我怕是要直接落在地上。
  可也正是手上的支撑,让我有种强烈的、去寻水来将自己清洗干净的冲动。沈浮啊沈浮,你难道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区区几颗牙,与你曾经发明出来的“笑面佛”相比算得了什么?……虚伪、佯装善良,你究竟——
  “少主?”
  穆扬在旁边叫我。
  我又是一震,思绪回笼。眼睛眨动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变得酸涩。听穆扬和我讲话,说:“徐护法前面自偷弓人身上取的东西该在下一层。”
  我沉默片刻,“知道了。”
  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嗓音是多么沙哑。心头警惕再起,我思索是不是再讲点什么,好让身旁的魔教徒不要起疑心。可念头转动间,又是数息过去。解释的话前头没讲出,后头也不便讲了。
  只好沉默着去摸第二个抽屉。做好了再看到一堆人体残骸的心理准备,此番入眼的场面却意外正常。我见到了几个瓶子,五六枚飞镖,一堆奇奇怪怪、看起来便凶险的暗器,还在柜子旁的缝隙里见到一把长剑。
  “把这些摆在明面上,就不怕被关的人夺了便跑吗”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生出,我又记起来了。囚室深处堆了许多锁链,看了便知道它们的用途。加上手筋脚筋一起挑断的手段,将俘虏的一应兵器摆在这儿,便不是在给他提供助力,而是纯粹诛心。
  太平门……我暗念这三个字,却隐隐麻木,没再生出更多感慨。
  虽没打开瓶子,但从它们的颜色,我已经能猜出里面的药物。
  飞镖在火光下透着奇异光色,明显淬了毒。
  暗器也是一般。我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针啊刺啊,只去取用来发射它们的器囊。似乎是某种皮子做的,触手意外柔软,可以非常服帖地裹在人手臂、腿上,半点不影响行动。
  “少主,掌门与我等之前也曾检查过贼人留下的这些东西。”穆扬在一旁说,“并未看出它们的来头。”
  巧了,我也看不出。
  默默吐槽一句,我面上不动,心里却火速琢磨起来:前头是误打误撞,接下来我却必须找到些“线索”,才好光明正大下山。
  至于“线索”从何而来……嘿,老东西不开口,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他掰扯呢。
  摆出自己最凝重的神色,我问他:“穆叔,你自己用的东西,上头可是这般?”
  穆扬明显一愣,“我自己?”
  “对。”我认真问,“那些兵器、暗器,上面会不会有什么标志?这趟从外面回来,我用得最顺的两个手下是对兄弟,名字里分别有‘龙’‘虎’二字。他们便也偏爱龙虎,兵器上都带着相关纹样。”
  穆扬不说话了,似是陷入沉思。
  我达成目的,唇角挑起,信口开河:“这便是‘来头’!一群人来偷东西,可你们非但什么都审不出来,还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生生就让人跑了!普天之下,有几个人、几股势力能做到这般?看来,这次盯上咱们太平门的人,来头不小!”
  穆扬目露惊愕,“这!”
  我下巴抬起,道:“我不懂江湖大势,再余下的,怕还得父亲、叔叔们帮忙去想。而今,咱们先拿这话去禀告父亲。”
  穆扬犹豫:“掌门眼下该在练功。”
  哦,正好。我还是镇定,说:“那就晚些,正好我还有其他事要确认。”
  总之,快点离开这臭地方。
 
 
第28章 无尘山庄
  戏总要做全。离开山窟后,我又让穆扬引路,往太平门平日抛尸的地方走了一遭。
  路上依然留意四侧景象,尽量完善脑海中的地图。
  这按说不是易事,但我用了个取巧的法子:早在进入太平山的时候,我便开始数自己的脚步。从山脚到门派入口是多少,由门派入口到议事堂又是多少。辅以方向标记,到现在,虽然“地图”上仍有大片大片空白,却也显露几分条理。
  在这同时,我嘴巴上也不闲着。以少主的身份,光明正大问起门派情形。
  此地有多少弟子,多少血奴。多少人受前任左护法的影响被暂时禁足,多少人早前外出尚未归来。后者分别是怎样身份、在江湖上有何名声……部分信息已经从王霸虎他们口中听说,眼下不过再验证一遍。也有些内容是龙虎兄弟无从得知的,眼下一样被穆扬透露给我。
  边走边记,不知不觉,我俩到了一处比别的地方都茂盛许多的林子。
  察觉穆扬逐渐心不在焉,我心中微动,假惺惺道:“前头我不在,这几百号兄弟都要穆叔帮父亲一同管理,您实在辛苦。等眼下的事情解决了,穆叔定要好好休息些时候。”说着,视线转向四侧。
  往上看,除了林荫甚密之外没什么好说的。往下看,情形变得有些不同。
  看到在地上爬动、甲壳染着艳丽颜色的虫子,我不自觉地起了些鸡皮疙瘩。再细看,正在被那小玩意儿翻动的土壤下方,似乎有一小节……
  恶心感翻上来之前,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就是此处了。”穆扬在旁边说,“这地方一般没有人来,唯有山中野兽爱在此地游走争食。是以发觉那人‘尸身’没了后,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有人说,其实他压根不是跑了,只是被虎狼吃去。”
  我沉默,在心头总结:“后头我往外跑的时候,一定不能在这山上猎东西。”
  “少主。”穆扬又叫我,“您可要往里头细看?”
  我听着,一个“不”字到了唇边。就像穆扬说的,在时间的作用下,我近乎不可能真正在此处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沈通一定早早来过。但凡他能发觉那人逃跑的痕迹,也轮不到我站在这儿、听穆扬啰嗦。
  但我最终没这么说。
  “去看看吧。”一道微沉的嗓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总归已经来了。”
  正是我在开口。
  来都来了,便让我知道,自太平门出现至今,有多少人遭了他们毒手,有多少百姓再回不去家乡,多少儿女见不到爹娘……
  我厌恶这个地方,无数次想要不管不顾地离开。我觉得“血奴”不值得同情,以穆扬的话来说,他们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我知道自己只剩下半年光阴,自己挥霍都不够,如何能将它们用在其他人身上?
  但我——我看到了……
  有小小的骨架沉睡在树下,甲虫在“它”的胸膛之间窸窸窣窣地爬;
  有两具骨骼纠缠在一处,直到血肉腐烂剥落,无论太平门人还是凶恶猛兽都无法将“它们”分开;
  有无数的、数不清的白骨被粗暴地扔进一个坑中,坑的边缘竟留有一道仿佛向上攀爬的痕迹,可惜并没有持续到顶部……
  “回去吧。”走了良久,看了良久。我停下脚步,轻轻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穆扬站在我侧后方半步,在我话音落下后半晌,终于低低应了声。
  这样的反应,让我不由多往他面上看了两眼。可惜当我望去时,他又是那副阴测测的狡诈样子。让我不由压下眉毛,浮出无数不妙猜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
  再见沈通的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脸色也仿佛比早前红润很多。
  我半点不想知道这些变化是从何而来,只平铺直叙地讲出自己的分析——也就是胡说八道——总结一下,就是前头的贼人来头一定极大。他们出身的势力,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名号。父亲与诸位叔叔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人符合这个条件。
  穆扬不说,沈通与那壮护法在短暂沉吟之后,似是相信了我的话,开始讨论。
  我一面竖起耳朵、从他们的话中补充自己对外间状况的了解,一面暗暗好笑。其实哪有什么分析,我只不过是在从结果倒推缘由。“穆叔说了,山间虎狼甚多,那人即便受了徐护法帮助,想逃走也不是易事,可见此人却有几分实力”——也可能是帮他的人做得比沈通原先以为的更多,直接将人安安稳稳地打包离去;“那群人追着我不放的贼人容貌皆颇年轻,出手却配合得当、极有条理,想来是师承渊源”——远的不说,我就不信太平门里抽不出五六组人一样符合这些条件。
  可惜沈通不知道我的真正心思。说了几句,竟真让他找到几个目标。我还从中听到了熟悉的名词,“无尘山庄”。
  琢磨了下,谢玉衡曾讲过的一段往事出现在我脑海中。原来无尘山庄的庄主曾有一个同胞妹妹,早年嫁去了同属正道门派的霍家剑庄。奈何太平门不知怎么就盯上后者,硬生生下毒灭了霍家满门。
  无论实力还是财力,包括对太平门的怨恨,这家子都很符合我说的那些条件。
  我:“……”不是,你们还真找出来了啊!?
  原先以为他们最多有一个模糊念头,后面还要我去细细探查,可这……
  我心头叫起不妙,绞尽脑汁地思索起要怎么帮无尘山庄摆脱嫌疑。这时,沈通已经咬牙切齿:“当初霍家人偷藏神弓,怕是聂无尘那老东西也得了消息。如今过去这么多时日,他们兴许已经得了坠日弓真正的秘密!”
  竟还有这等往事。
  我怔然,壮护法则跟着义愤填膺,朝沈通请愿:“掌门!我这便带人北上,除去无尘山庄,将坠日弓带回!”
  我本能叫道:“父亲!请允孩儿北上,戴罪立功!”
  沈通听着这些表态,看看我,再看看壮护法。
  这之后,他的目光又转到穆扬身上。
  我听到一声喉结滚动动静,紧接着便是穆扬同样请愿。只是与壮护法相比,他这番话总显得没那么积极。
  不要着急。我低着脑袋,目光落在脚尖,再度分析起来。老畜生既然说过让我干活儿,这事多半还要落在我身上。只是他对我的能力依然抱有怀疑,穆扬、成于清——也就是壮护法——这两人中,他多半也要选一个随我一同前去。
  于我而言,问题不过是从“在王霸虎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找借口离开”变成“在护法之一眼前找借口离开”。认真想想,里头应该没有太大区别。
  无论最终出行的是他俩当中的哪个,在发觉我不见了后,都要面临“回太平山禀告”与“不管不顾继续赶路,以最快速度抵达无尘山庄”两个选择。前者是最好的情况,后者,考虑到路途遥远,我未必没有机会追上。只是在这当中,又要减去不少去找谢玉衡的时间。
  想到最后一点,我心头缩紧一瞬,又觉得或许这样也好。如果他厌我,自然不愿意见我。如果他已经原谅我,甚至真如前面说的那样喜欢我。得知我只能活半年,不,到那时怕是只剩短短几个月,再与我相会,同样是重难过。倒不如趁此机会,再救几个人下来。
  有了这些认知,我心头短暂恍惚。不知该轻松还是忧虑,仔细想来,还是释然更多。
  “穆扬。”在我思索的时候,沈通大约也思量颇多,最终叫出一个名字,“你与浮儿一起。”
  “是。”穆扬应了。听语气,照旧不太积极。
  这或许是他高明的地方。理清自己对谢玉衡的惦念后,我有更多心思判断眼下场面。在沈通四处怀疑、谁也不信的时候,一心任务自然得不了好。
  成于清大约也意识到这点。我偷眼看他,发现他面色明显开始发白。
  “于清,”沈通也转过话头,“你留下。另有其他事交予你。”
  成于清脸颊显露紧绷,郑重拱手:“是!一切听掌门吩咐。”
  沈通看他片刻,淡淡笑了。“自然。如今满门上下,我最能放心的,便是你们三个。”语毕,却没有说清“其他事”究竟是什么的意思。而是转了话音,要我多点些人,这次一并北上。
  无尘山庄的规模比霍家更大。此番我们前去,虽然同样能够用毒。可有了亲妹妹一家的惨案,庄主聂无尘一定防备更多。到那一步,如果先手失效,便要以真正实力比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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