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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弓行(古代架空)——江色暮

时间:2024-06-06 07:31:42  作者:江色暮
  如果沈通这会儿再抬手拿鞭子,我还能猜他们这幅表现是因为我讲得内容太离谱。但沈通只在不断要我“继续”,偶尔才询问一些细节,问完了又沉吟、与左右两边的人交换眼神。把这些看在眼里,我心头忽然有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他们信了!
  不光信了,还开始认真分析,试图找出谢玉衡一群人的藏身之处。取回神弓,继续大业。
  我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快、更猛烈。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极大胆的念头,或许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错的。尽快回到太平山,好从早前被俘虏的那人口中得到有关谢玉衡的线索,然后把他找出来?……理想很好,现实却早早走了分叉线。不出意外的话,在场众人知道的恐怕还没我知道的多!这还是在谢玉衡始终隐瞒我、对我没有一句实话的前提下。
  再换个说法,在“魔教少主沈浮”离开的月余时光里,太平山上的审讯工作始终没有更大进展。门人们对此无可奈何,这时候,我闯了上来,给他们带来全新视角。
  这可真是太好……个鬼了!
  我大脑疯狂转动,用最快速度把前面说出的“实话”过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没说出什么能暴露谢玉衡身份的东西——毕竟我对此也是真的一头雾水——总算稍稍放心,但还是露出忐忑模样,再度强调,自己只负责转述,不负责分析。当然,那个俘虏的话一样重要。
  话说到这儿,那个被捉住的倒霉蛋的去向自然该浮出水面。原先以为答案至多不过某个负责审讯的人下手太重,俘虏又受了伤,一时承受不住便气绝身亡。没想到,听了我的话,沈通冷笑一声,“他跑了。”
  我愣住。
  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任命为行动主力,带着太平门人气势汹汹下山,半道跑路,找官府出兵救出所有被困百姓的光明未来。
 
 
第26章 神仙丸
  演戏这种事,只要上手了,经验就会飞速增长。
  有前期和太平门人们的练习在,眼下我心头振奋不错,脸上却是十足忧虑,说:“这——!怎会如此,我听手下人说,那人当初被抓住的时候已经伤重濒死啊。”
  说着,还以不太满意的目光朝沈通旁边的两个人看了一眼。
  这些小表情下来,我自己是心头乱跳,觉得自己在崖顶蹦迪,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沈通却与我一个态度,唇角笑意愈是血腥残暴,道:“连个人都看不住,那些没用的东西自然没必要再留在山上。”听得我舌尖不由抵住上颚,视线快速在这老畜生唇边掠过,压下多余想法,再听他讲,“浮儿,追寻神弓下落一事,看来还得落在你身上。”
  我便是这个目的,当即郑重神色,“孩儿定找回神弓,将功折罪!”
  沈通神色里多了些欣慰,而这欣慰之中,又有些莫测。
  好吧,老畜生不信我,这同样是预料之中的事。可无论他信不信,与谢玉衡相处日久、最有希望达成目的的人依然是我。无论他是如何心思,任务总会交来……等等。
  我骤然升起不妙预感。前面想过许多次的“魔教控制教众的手段”猛然撞了过来,让我后牙发紧、心跳更快,连耳畔都多了“嗡”的一声。
  也是这时候,沈通吩咐我:“浮儿,上前来。”
  我喉结滚动,咽下唾沫,膝行往前。
  这副识趣态度,明显让沈通面色和缓更多。在我目光当中,他右手伸进左边袖子,摸啊摸,掏出一个小瓶子来。
  场面其实挺眼熟。和谢玉衡分别前,他也给我塞了很多小瓶子。可作为一个曾将我一剑穿胸的人,他给了我一堆伤药,还有关键时刻能保命用的迷魂散。我理论上的养父呢,递过来的却是毒药。
  已经知道我失忆,沈通便没忘在我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这便是咱们教众都在服用的神仙丸。一颗吃下,便是百毒消除。日后任谁想对浮儿你下手,都不能成功,算是为你接下来的行动添一份保障。”
  我眨了两下眼睛,定定去看那颗被捧在自己掌心里、约有一拇指盖大小的棕色丸子。他距我的鼻子尚有一尺距离,却已经有浓浓苦味、腥气被我嗅到。胃部翻腾了一下,我本能去想:“这东西……又是以什么做的?”
  又想,老畜生就是老畜生,这种时候都不对我说实话。神仙丸能救命,嗯,兴许不是假话。但我是个需要赎罪的人,而非太平门功臣。他能在这种时候拿出丸子,目的一定还是让我怀有畏惧。所以,这同时也会是毒药。
  “半年时间。”沈通说,“把神弓找回来,此事便算了结。”
  懂了。半年之后要是还找不回弓,我便会暴毙。
  解读出这番意味,我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脑子有茫然有不安。一面觉得:“什么毒药,竟然能精准到半年之后发作,那多一个时辰行不行?多上一天行不行?”另一面也觉得:“万一是真的,我……当真要吃吗?”
  被鞭子抽中的那些地方还在作痛,我闭了闭眼睛,到底将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个很容易判断的问题。现在不吃,沈通现在就要杀了我。反倒是吃了,我才能多活半年,多做许多。
  不是没想过“可否将药丸藏起”,可在我触碰它的整个过程中,沈通都紧盯着我。无论是让神仙丸落入袖子,还是将其藏在舌下,都完全不可能。
  沈浮。我在心头叫自己的名字。你分明早就想过,以刘松口中你犯下的那些罪孽,死上百次、前次恐怕都不冤枉。只是你脾性软弱,不愿自尽。如今沈通给了你一劳永逸的办法,不是恰好吗?
  我喉结一滚,到底将药丸咽了下去。除了喉咙被丸子塞得有点儿难受外,一点多余感觉都没有。
  我默然,朝沈浮拱手,又说了一堆“绝不辱命”的废话。而后问他,我可否去早前关押俘虏的地方看看,兴许能再找些线索。
  “早前那贼人接近我,便是心有不诡,”我再度强调,“他的话里怕是有极多虚言。还是要与那俘虏的状况对应一番,才好判断。”
  沈通很温和地答应了,吩咐:“穆扬,你带浮儿去。”
  那名阴森森的瘦护法拱手听令,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少主且随我来。”
  我同样拱手:“有劳穆叔。”
  ……
  ……
  干活儿是不可能的。再想见谢玉衡,我也知道不能真让太平门找上他。唯一的可能性,是我给官府送完消息、看官府剿灭魔教之后,用自己最后几个月时光和谢玉衡重逢,告诉他他可以放心了,我不会继续害人的。
  因这个念头怅然过,我打起精神,跟着瘦护法在太平门中穿行。一路都显露好奇,仔细端详周遭建筑。
  原本想过“我既然能梦到从前情形,前面见过的谢玉衡偷弓、被我捉住的场面兴许也是真的”,而这兴许能成为我画出太平山地图的助力。可惜到此刻才知道,当时见的场面与眼前山庄截然不同。
  果然,外挂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我心头叹气,眼睛还是没停。脚步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引得穆扬幽幽开口,说:“少主,你我该以掌门命令为先。”
  我收回目光,郑重地回答他:“穆叔,你说得很是。我方才便在想,咱们太平门门人众多,守卫无数。关押俘虏的囚牢又在如此深处,加上那人身上重伤,以常理计,他绝不可能逃跑!”一顿,“除非——”
  穆扬眼神微凛:“除非?”
  我高深莫测,“罢了,待会儿再说。穆叔,趁着还没到,你也和我讲讲,我走以后究竟是什么状况。”
  穆扬眉尖压下一些,不知又转过去什么心思,但最终还是开口。
  我这才知道,原来前面一同坐在议事堂中的另一名护法是新上任的。当初谢玉衡来,穆扬是与旁人一同对付他。后头谢玉衡的同伴被留下,也是另一个人负责审讯等一应事宜。
  可惜不算成功。话没问出来几句,对方自杀也没成功阻止。后来更是发现,所谓“自杀”其实并非服毒,而是用上一种可以让人呈现假死姿态的药物。等到沈通察觉不对、再命人前往抛尸地点查看情况的时候,那人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
  整个过程,穆扬都在摇头叹气。但他流露出的遗憾仅仅是针对“俘虏跑了”这件事,剩下的,譬如“为了防止俘虏自杀,前任左护法早早挑断对方手筋脚筋还拔了对对方满口牙”“得知俘虏跑路之后掌门大怒,在前左护法的行动基础上还剁了对方的手脚,将人直接塞进罐子里再埋在树下”等事,穆扬一律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吐,忍住。
  穆扬:“闻说最初几日,从埋人的地方往过走的时候还能听到下面的呼救声,眼下倒是没了,总算不吵闹。”
  我:“……”啊啊啊!
  知道自己要没了以后,我的心态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不了,那还有什么必要谨小慎微?
  “好了。”我皮笑肉不笑地与穆扬说,“我只是要听那人是怎么死的,不是要听这些废话。”
  然后,在穆扬反应过来之前,我又沉吟:“照这么说,那人能跑只是因为他狡诈,而不是门中有人助力?”
  穆扬只道不知。在前左护法出错后,一应事宜便由沈掌门亲自处理。
  我在心头换算:也就是说,整个太平山上,沈通都找不出一个他更信任的人。
  这很好理解。他原先定是对那左护法颇为信任,这才将如此要事放在对方手上。可是对方没有好好完成任务,辜负了他。
  再有,老畜生一定会反复考虑: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就算能离开“太平门”,又要如何离开“太平山”?……会不会还是有人帮助了他,而那个人此刻依然在山上?
  谁都信不了,便只能自己行动了。倒是我,在没吃药、没完成任务的情况下还是回到山上,似乎意味着“此子虽办事不力,却毕竟有几分忠心”。不过,他毕竟有所警觉,这才将“神仙丸”给我。
  理清这些,我抬起头,发觉自己被带到一处山窟前。
  我眉尖稍稍挑起,恰好听穆扬说:“便是此处了。少主请进。”
 
 
第27章 线索
  外间正是晌午,日头烈得惊人。光是在没树荫的地方走上两圈儿,都要觉得头皮、后背一起被烧得发痛。
  山窟入口却是另一番情形。打眼一看,里头黑漆漆,望不出三丈距离。森森凉风从暗处透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我总觉得这些风也带着血腥气。
  “好了,沈浮,”我暗暗命令自己,“待会儿不论见到什么,你都不能露出异样!否则,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害人。”
  有了这样的决心,我迈开步子,与穆扬一同进入。
  倒不是摸黑走。太平门再怎么作恶多端、闯出罗刹凶名,说白了也不过一群人间恶徒。行到暗处,还是需要火光。
  走了没两步,穆扬先凑到山壁间,取了架在上头的火把,点燃了才继续为我引路。
  我看着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假装自己是个冷血残忍的少主。
  这么走啊走,两边壁愈发宽,木栏杆也逐渐出现。
  每片栏杆后面都是一个囚室。毕竟是依托自然而建的地方,这些囚室便也有大有小。相同的是里头传来的腐臭气息,各样秽物堆积久了,又在一个大体封闭的环境里。我被熏得眼睛都开始刺痛,忍不住去打量旁边那个真魔教教徒。见他撇着嘴、半垂着脑袋,人还是阴森森的,和在外头时一个样子。
  “……”或许吃多了“血食”,人的嗅觉、味觉是会失灵的?
  我眼皮跳跳,缓缓挪开目光,又去仔细看囚室中的景象。
  做好了目睹人间惨剧的心理准备,可当我的视线真正适应黑暗,却发觉囚室当中是有许多堆积的杂草、不同形状的杂物,可要说有什么东西能和“人”挂钩,那是真没见到。
  再有,细细想来,进入此地到现在,我还没听到自己与穆扬的脚步、呼吸之外的动静。
  一个念头冒了上来,我用带着古怪的口吻问那魔教护法:“穆叔,父亲养的那些血奴呢,莫非都……?”
  我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穆扬明显明白。他语气比我更古怪,“血奴自然不住这地方。少主既然知道他们,怎么又?”
  我俩鸡同鸭讲了半天,终于相互搞明白。原来再早些时候,这些囚室的确人满为患,但那都是壮护法前任的亲近手下。沈通就是在这儿,将他们杀了个血流成河。
  但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此外,与我从前想象的不同,沈通是养了一群男女用作修炼邪功的储备,但他们并未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相反,太平门给他们的待遇着实不错。吃穿不说顶尖,却也能一日两顿干食,时不时还有肉吃。放在外头,这已经是一些富农才有的待遇。
  穆扬还拿平平淡淡地口吻和我讲,许多人被卖来后压根不愿离开。毕竟掌门修行并非一口气要人性命,回到家中才可能是饿死结局。
  至于孩子生下来便是一个死字,穆扬也有说法:“放在外头,孩子也没那么好养。一家兄弟五六个,活下来一个都是常事。既如此,他们就当把孩子早早埋了,不就完了?”
  我听着,先是瞠目结舌,再是哑然。
  “这?!”一个字音冒出来,意识到自己不该是这样态度,我匆匆改口:“咱们门中,哪来的钱财供养他们?”
  穆扬没起疑心,只又一次阴测测地笑了,说掌门自有手段。
  我默然,一时甚至升起几分茫然。“是吗,原来世上还有许多人要饿死”“谢玉衡在镇子里从未有一天短我吃食,一日三餐顿顿能有肉吃,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不同念头交织着,又有一瞬,我甚至想到“若’血奴‘们当真是自愿留下,我一心要救他们,是不是在自讨没趣”。
  后头那些想法迅速被我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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