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没有回复,梁路猜测对方应当在忙,正要发晚安,周嘉的信息过来了。
「12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不知为什么,光是看着这文字梁路就觉得很满足。
「刚才和我爸聊了几句,我觉得他特别爱我妈,真替我妈高兴。」
过了五分钟,对方才打字过来。
「这是什么傻话,你爸对你妈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周嘉并不知道原委,梁路也不想提及。
「反正就很羡慕。」
他羡慕这样的爱情,可也不敢奢求,能拥有这样完美的爱情。
「傻不傻。」
「周嘉,你什么时候回国,我想来见你一面。」
对话又断了一会儿,过了三分钟,周嘉这回发了条语音。
“头悬梁锥刺股的梁状元,怎么,想我了?”
想我了这三个字,周嘉说得既暧昧又喑哑,他也许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那优美的声线被衬托得明晰,让梁路听得如闻耳语,耳根在微微发烫。
又把这条听了一遍,梁路也按住语音发送键,对着被呼吸打上雾气的手机屏幕,认真又缓慢地低诉:“我想你。”
许多次,他在对周嘉表白思念的时候,能看到自己剖出的一颗在跳动的心。他不知道周嘉那颗心是什么样的,到此时此刻,会不会在为自己跃动?他很好奇,什么时候周嘉会对他说,我也在想你。
然而,周嘉打来了语音电话。
听到熟悉的微信旋律,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梁路很意外,匆忙按下了接听。
“……你现在方便打吗?”
“不方便。”对方很果断地回复,“可我就想打。”
梁路不知不觉地漾开了笑容:“还是挂了吧,你回来告诉我,我来找你。”
周嘉顿了顿:“你来,我给你画幅正经肖像,就挂我房间。”
梁路眯弯着眼睛:“为什么不是我房间。”
对方的语气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当然挂我房间。”
梁路最后是在语音通话里睡着的,他一直开着语音电话没有挂断,就仿佛周嘉陪在他身边一样。熟悉的呼吸声浮在耳畔,梁路安心地进入了梦乡,他可爱的恋人没有什么狗血故事,而他羡慕的爱情,也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梁路依循梁伟成的交代,装着一万块钱,扣了扣他三姨家老宅子的门。
“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梁路见到了他表哥一张和善温吞的脸,对方还穿着睡衣和裤衩子,明显刚刚在被窝里。
“小路?你一早来有什么事?”
一早,梁路想了想现在应当已经快十点了。
“我那个……”第一次做硬要塞人红包的事情,梁路开始舌头打结。
表哥很和气,忙活着拉他胳膊让他先进院子来。一走进这地方,明显比梁路家要考究,虽然许久不来住人了,但三姨家老宅可比梁路家多了两层楼,是四层的农村自建别墅。
梁路被带着进客厅,表哥给他倒了杯茶,把桌上的桔子抓了三个到梁路跟前,客气地叫他多吃点水果。
这样好客的气氛下,梁路觉得更尴尬了,他的手汗津津的,摸到了口袋里的红包,他张了张嘴,打算硬着头皮把此行的任务完成。
“陈越,我毛巾呢?”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不是很清晰,但是梁路的手指忽然神经质地颤了一下。
表哥站了起来,朝楼梯喊:“我记得给你放浴室了啊……哦对不起,还在一楼,忘记拿上来了,你要不要先下来洗脸?”
“笨的你。”
说完就是拖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那人的脚步越接近楼下,梁路的心脏就揪得越紧。他忽然站了起来:“哥,我有事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穿着睡衣的熟悉的人从楼梯上终于走到了客厅。他还是那么好看,高傲的脸上挂着刚刚睡醒的散漫,头发蓬乱着,却无阻碍那张俊美无匹的脸,瞧去另有一番风流多情的滋味。
这个人,昨晚还在他耳边说着情话,是他认为的可爱又幼稚的恋人,是眼高于顶,不露真心的赢家。
“小路,别急着走,再坐会儿。”
梁路的表哥温和地流露着笑容,他戴着黑框眼镜,颊边一个小小的笑漩,既生动又秀气,像一个深邃的陷阱,似一面无情的镜子。
梁路在这面明镜中无所遁形。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件多么可笑的复制品,是小摊上不入流的A货,无论仿得多像,复刻得多真,一遇见货真价实的正品,他就现了形,露了底,把拙劣一览无余。
他的确只是一个替身,仅此而已。
第18章
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梁路与他的三表哥陈越长得尤其像。拥有着相似的五官,可造物主的手却容不得分厘的差别,两人展现出来的气质竟大不相同。陈越眉目舒展,更温吞柔和,梁路却黑白分明,凛冽清俊,从小,梁路被夸赞长得好,却很少有赞叹陈越的声音。
陈越是个乖顺、听话、温和的兄长,在既定的规划里,交过女朋友,订过婚,遵循长辈的心意走着一段顺遂又按部就班的人生。所以梁路从没猜想过他,即使陈越也是毕业于南大,即使他与周嘉同系,即使他有那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笑漩……可周嘉是多么讲究又挑剔的人,梁路曾想,埋葬在那人心底的求而不得,必定是轮高不可攀的月亮,他不可能想得到,周嘉心里的那个人,会是他这个平凡而普通的表哥,是一个在大街上随时都可能擦肩而过的人。
在这个寂然的客厅里,周嘉看到梁路也同样惊愕,他显然是毫无防备的,僵硬着身体线条,朦胧不清的睡意被席卷得无影无踪。
“你……”他想问梁路为什么在这里,可竟一时语塞,这句话,其实应该梁路问他才对。
他告诉对方自己在美国,亲口说了谎言,而那小孩确信无疑。
陈越看周嘉的表情不太对劲,问道:“周嘉,你认识小路啊?”
周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却没有回答。
梁路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个时候,他厌恶自己了解周嘉,他光是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接触到那紧皱的视线,梁路已经了然了周嘉的心理。
周嘉不想让陈越知道他睡了他的弟弟,不想让陈越认为他卑鄙地利用了一个与其相似的替代品,他更不想让陈越知晓,他和梁路之间可笑的恋人游戏。
是的,是游戏,就像两个人凑在一起过家家,时间到了,就该各自回家。
最后是梁路开的口:“哥,我认识周嘉学长,我们寝室有个室友,他哥和周学长是朋友,一起来过学校几次。”
听到那句学长,陈越恍然大悟:“对哦,我们三个都是南大的。”
他笑着说:“你们居然一早认识啊,真有缘分。”
这句平实的感叹让梁路紧了紧手心:“只是见过而已,不熟。”
不熟,此情此景下,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心虚又狼狈的遮掩。热吻过,相拥过,在床上滚过一次又一次的两个人,居然只能用“不熟”来形容。周嘉的心里刺痛了下,朝着梁路看过去,对方垂下了那双黑眼睛,静静地将视线回避。
陈越没察觉出他们之间的异样,热情地介绍着:“以前不熟,现在就熟悉了。周嘉,这是我表弟梁路,小路,这位周嘉,是我的大学同学,多年的朋友了。我妈生病多亏他在美国帮了不少忙,这次摆酒特意邀请的周嘉过来,好在他不嫌弃咱们这个小地方。”
周嘉皱眉道:“你瞎想什么,那点忙算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里不好?”
陈越挠挠头,笑道:“我妈的事牵绊了你这么久,那时你还特意跟着飞美国,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周嘉,这里小农村老房子,委屈你了,要不是因为交通不方便,我肯定让你住县上的好酒店。”
“一天天想什么有的没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势利眼啊?”周嘉低声说了陈越一句,那语气里的亲近,梁路分辨得出。周嘉从没有对任何人这样说过话,那种骄傲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微,使得他拿捏不好陈越的那份彷徨由人窥伺。
原来,他爱一个人是这样的。他看陈越时的眼神,倾注着独一无二的执着,难以对其他人伪装。
梁路无法再继续停留在这里,他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意志,去支撑自己站在这份外露的感情面前。他的心浸泡在冰凉里,冻得快没有知觉,梁路艰难地取出口袋里的一万块钱,说道:“哥,我爸让我拿来的,给三姨买点营养品。”
陈越连连摆手:“拿回去拿回去,真的不收的,谢谢叔的好意。”
“爸交代了,让哥你一定拿着。”梁路把红包往陈越的手里塞。
“别别,真的别这样,你三姨要打死我的……!”
两个人推推搡搡,梁路却不敢抬头,他非常惧怕与陈越对视,他怕看到更多与之相似的痕迹来印证自己是个滑稽的存在。只是这样无章法地推来挡去,力道一时脱离了控制,两个人一个错身,梁路的手肘不小心猛撞到了陈越的胸口,瞬间把人往后踉跄着推了出去。
“陈越!”
周嘉眼皮一跳,冲上去险险抓住了陈越的肩膀,一条胳膊挡住了他后倒的背脊。被推让的红包飞掷了出去,旋落到地上,没封严实的口子将一沓纸钞泄散了一地。
梁路僵直了身体,在没有思考余地的那个瞬间,周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揽抱住了陈越。他们同时看向自己,隔着铺呈在地砖上的纸钞,梁路下意识地对周嘉说,我不是故意的。
周嘉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梁路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用锋利的尖刀一片一片切割他的脏器,恐怕都不至于这么难受。
“……对不起,哥,”他机械地转向陈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陈越迟疑着,“小路,你不要紧吧……”
梁路摇摇头,他没有摔倒,还推了别人,他怎么会要紧呢?梁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旁人看来有多惨白,只兀自蹲下身,半跪着开始捡地上的钱。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伸出的手在细细颤抖,虚妄的自尊,随着一张一张红钞的捡拾,在地上折碎、碾压,化成齑粉。
陈越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捡,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钱都摸了一遍,直到一只熟悉的手递到梁路的眼下,几张纸钞被握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梁路的眼里瞬间充盈满酸涩的情感。
不想让任何不成器的软弱流露,他生硬地逼退下眸子里的热意,梁路抬起漆黑的眼睛,终于近距离对上周嘉的视线。
他听到自己在平静地说:“谢谢周学长。”
周嘉被梁路那过分的克制给烫伤了。
“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沉凝地对视着,梁路的耳边仿佛回荡着周嘉当日对他的许诺,他说,梁路,和我交往,好不好。
梁路在心里惨淡地笑了一笑,交往吗,可他短暂的“男朋友”,当下连承认认识他,都困难得做不到。
那一沓一万块钱交还到了梁路的手中,陈越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便也不再做无谓的客套。梁路把红包放回口袋里,像个丢盔弃甲的败兵,他说,哥,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陈越道。
“不用。”梁路打开门,“认得路的。”
走出那扇门,一路不停歇地疾步拐过了路口的转角,脚下的水泥地上重复晃动着他交替走动的鞋。若这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该多好,不一会儿就能够醒来,周嘉的语音会告诉他,美国那边现在如何,还会没什么耐心地问梁路现在在做什么。
可是很可惜,他此刻太过清醒。梁路知道,他没有做梦,周嘉爱的人是他的表哥,这就是现实。
第19章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李秀琴今天没有去棋牌室,在院子里面剥豆子。她见到梁路回来,用围裙擦了两下手,奇怪地咦了一声:“儿子,你脸色怎么回事?”
像一面刷白的墙,梁路的脸上血色全无,他任由母亲关切地凑上来,把手盖到他的额头上。梁路疲累地说:“妈,我没事。”
“可别生病啊,马上要那个当官的考试了。”李秀琴摸摸梁路的脸,“那可是要紧事情,松懈不得。儿子,你一上午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里看书?”
“我……去三姨家了。”
“那不是就阿越在吗?你三姨去布置晚上的酒席了。”
“嗯,只有哥在家……还有,他的朋友。”
李秀琴哦了一声:“那个有钱的朋友?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大少爷呢!你啊,也该多认识认识这些有门路的人,听说为治你三姨的病,他一直出钱出力,大夏天来来回回地飞美国,尽心尽力的。”
原来是夏天,在那个梁路每天等待信息的暑假里,周嘉一直在为陈越奔波劳碌。难怪自己等不到那人的回复,因为那时的周嘉陪伴在陈越的身边,与他一起共渡难关,没有多余的一秒钟把精力分配给一个无足轻重的情人。
梁路静静地沉默,李秀琴也习惯了,自顾自絮叨着:“说起来,那个人模样可真俊呢,跟个大明星似的。他一来村里啊,那些没骨头的丫头就敲锣打鼓地到处嚷嚷,搞得像这辈子没见过男人……”
迷恋那张脸的人,又岂止这些姑娘而已。梁路自嘲地笑了一下,出声打断李秀琴:“妈,晚上吃酒席,爸应该会早点回来吧。”
“应该是,咋了?”
“……爸让我给三姨包个红包,哥不肯收,我得还给爸。”
李秀琴吃了一惊:“他怎么没跟我说这回事,多少钱?”
梁路犹豫了下:“一万块。”
“一万块!这个梁伟成,真是想气死我啊?你三姨家哪里差这几个钱了,医院里住的高级病房,顶好的专家医生别人都排不上队,到她这里可是随叫随到的。你爸包个一两千也就算了,一万块钱他不肉疼我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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