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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玄幻灵异)——狐狸宝贝

时间:2024-06-06 07:22:16  作者:狐狸宝贝
  他的后颈不复白皙,上边有过日晒风吹的痕迹,有几处还被晒脱了皮,长出新粉的肉来,令人看着心疼。
  但那截腰杆却仍然纤瘦,往下是一个曲线柔软而圆翘的屁股蛋子,一副手感很好的模样。
  张鄜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一会儿,一掌拍向他的脑袋,很是无情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方才说到不要恋战,只要席上一发生混乱,就让阮虎掩护你一起撤离,听进去没有?”
  钟淳:“……”
  他咬了咬牙:“听进去了!——”
  “最迟子时三刻。”
  张鄜又重复了一遍:
  “子时三刻前,一定要出宫。”
  *
  太极殿中,液庭芙蓉开得正盛。
  身佩戒刀的禁卫将东西南北四处殿门围得水泄不通,将霜重夜露与殿中的一庭春色给生生横隔了开。
  几位匠人半躲在髹漆屏风后,手中灵活地牵扯着丝线,手底的木偶竟仿佛瞬间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随着那几根指头作起了动作。
  一尊白脸乌髯傀儡负手而立,一尊小儿赤衣傀儡手握莲花宝剑,下跪于堂前。
  ——正是《封神记》中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自刎剧情。
  “爹爹!孩儿将这一身血肉尽数奉还于你!你可看好,这白骨取自我身,这碧血剖自我心!”
  “从此天上地下!黄泉人间!再不相欠!——”
  “我的儿!……”
  那孩童木偶将长剑贯穿了自己的咽喉,全身逼真地颤抖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殷红从它的颈边涌下!
  钟珏对着面前一番珍馐已失了胃口,听见这幕戏词更是忍无可忍地一拍桌,重声呵道:
  “行了!!都别演了!!通通都给我滚下去!!”
  谁知匠人们听罢神情却依然麻木,手中动作依然不停,嘴角也继续声情并茂地念着咿咿呀呀的唱词。
  殿中气氛一时诡异而迷离。
  “怎么了,八弟?只是木偶戏罢了,你不是真被吓到了吧?”
  钟戎身着华贵衮服,头戴朱璎长冠,温笑一声:“今日是父皇寿宴,你摆着这种脸色多难看,得高兴一些,你瞧,父皇今日笑得多开心啊!”
  只见龙椅上的顺帝已然消瘦得不成人形,闻言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很听话地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钟珏见之大骇,与钟琼与钟淳对视了半晌,才握着拳头重新坐了下来,仰头喝了一盅酒。
  钟戎则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把目光又投到了钟淳身上,似是蛇信般灼热:“小十三怎地还不动筷?这些都是父皇特意命人为你准备的甜食,你先前在宫中不是最喜欢吃这些了吗?”
  钟淳不惧他,状似无心地回道:“多谢四哥,既是父皇特意为我准备的,未得到父皇的亲口应允之前,我是不敢吃的。”
  “父皇怎地一晚上都未曾说过话呀?”
  钟戎闻言冷笑一声:“谁说父皇未说过话,父皇今晚可是有要事要宣告天下的。”
  “是不是?父皇?”
  顺帝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眶里迟钝地转了转,张了张干涩的嘴巴:“正、是……”
  “周隋……拿纸笔来……朕——有诏要拟!”
  “……朕自知、已至弥留之际,然、皇太子之位空悬数年、无人可担其重任,朕、知宗庙之负重……知王业之艰苦,皇天在上,亲命、亲命……”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钟戎的脸色也逐渐因着兴奋而隐隐发红。
  可就在这个关键当口,顺帝口中却仍是那颠颠倒倒的几句话,眼神似乎突然清明了一瞬:
  “你们……”
  就在此刻,钟琼突然捂着肚子踉跄起身,目光发狠地盯着钟戎,声色颤抖:
  “钟戎!你罔顾天道伦常、你丧尽天良!……你竟给我下毒!!”
  桌前酒杯霎时倾洒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六皇子的亲卫得讯般地从殿外破门而入,人墙般地挡在他身前,全身上下甲胄俱全,出鞘的刀尖泛着凛凛寒光。
  钟戎自知再无演戏的必要,望着恢复了一刻神智的顺帝,眼中的恨意愈发浓烈,似一团烧不尽的火:
  “……就算被蛊虫所控,父皇你也还是不愿传位于我吗?!”
  顺帝迷茫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面目狰狞地朝自己走来,而身侧的宦官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并无半点要护驾的意思。
  “阿虎!!”
  钟淳朝角落的阮虎吼了一声,阮虎心有灵犀地执起长枪,朝钟戎后背猛地刺去,不料却被一双刀剑稳稳地架在了半空中!
  ——是殿中的禁卫!
  如同张鄜所料,这些人恐怕也早便中了钟戎下的死生蛊!
  “父皇,您可能不记得了吧,我八岁那年,是您第一回来我的德翔宫——”
  钟戎每走一步,眼里的血色便更深一分:“为得您的青眼,我甚至将《策论》的每一章每一页都翻烂了,在梦里都在无意识地背文章,只为在您面前能好好表现一回。”
  “可是那一天,您只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您不关心我的才学,我的努力,我的苦痛,甚至不屑于了解,便将我彻底判了死罪。”
  他眼中似有一丝难得的泪光,但眨眼间便转瞬即逝了:“之后我学着靠自己,靠自己去谄媚讨好别人,靠自己站稳脚跟,一步步地爬到您能看得见我的地方——”
  “可是我这半生的苦心经营,最终都换来了什么?”
  钟戎看着顺帝呆滞的神情,发出一声叹息:
  “父皇……我敬重您,孝顺您,伺候您,您却从未将我真正地放在心里——”
  “小小一只蛊虫,却反而让您对我言听计从,让我平生第一回体会到寻常人家父慈子孝的感觉。”
  “您说,可不可笑?”
  他闭上了眼,又是长叹一声,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屏风后的匠人顿时持着刀剑一拥而上,雪白的剑光直直指向龙椅中央,恍若电光急掣!
  “噗!!——”
  钟淳的瞳孔骤地一缩,望见眼前的一幕不禁捂住了嘴。
  只见那些长剑竟一把不漏地贯穿了钟戎的胸膛,将他扎得犹如个遍体鳞伤的刺猬!
  鲜血仿佛不息地河流,浸湿了织金的衮服,无声地从伤口处汹涌地淌到了地上。
  钟戎蓦地睁大了眼,面上的表情从茫然逐渐转为惊慌,并保持着这个惊慌的表情,重重地载倒在了玉阶之上——
 
 
第84章 棠棣(二)
  这一变故实在来得太快!席间众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得哑然失语——
  钟戎的下巴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想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动静,他的身子诡异地扭曲了几下,逐渐安静下来,像个稚子般匍匐在他父皇的脚边,再也不动了。
  不知何处的朱帷后传来一声木然的巨喝:
  “四皇子钟戎悖逆亲伦,弑父夺权!圣母降怒!天理不容!!”
  随后,周遭竟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海潮般的应和声:
  “悖逆亲伦,弑父夺权!圣母降怒!天理不容!!”
  “悖逆亲伦,弑父夺权!圣母降怒!天理不容!!——”
  “悖逆亲伦,弑父夺权!圣母降怒!天理不容!……”
  坏了!真被张鄜说中了!是死生蛊!——
  钟淳从腰间“嗡”地一把抽出断红, 两指点在剑尖,流水似地往外一甩,一柄长剑眨眼化为软鞭,电光似地缠住了眼前禁卫的脖颈。
  “殿下当心!!”
  一截寒光凛凛的枪镞蓦地横至眼前,左右开弓地贯穿前仆后继涌上来的胸膛,艰难地为他劈开一道天光似的缺口。
  阮虎配合有素地迎身至钟淳面前,一滴血淌过眉角的小疤,无端使他那张呆滞的面孔显出了几分英武之气来:
  他大力地推着钟淳往前走:“快走!!”
  钟淳急道:“你这样蛮干是没用的!要用火!火!……”
  谁料“火”字刚说完,整个太极殿便发起一声震天巨响,那“中正仁和”匾额直直坠地,廊柱也不堪重负地嘭然倒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钟淳猛然回过头,瞳孔中却映着一片通红刺目的火光!
  焰色无情地吞噬着一切,金碧珠帘、龙灯凤烛,甚至连太液芙蓉皆瞬间化为触目惊心的焦土!
  “啊!!啊!!——”
  身后接连不断地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不似从喉咙发出的,倒像是从烈火中被煎烧的肺腑中直接爆出的,令人闻之心肝都颤栗不已。
  “救我!救我!——小十三!!救我!!啊!——”
  辨不清是老六还是老八的声音,钟淳握紧了拳,一把推开阮虎,倒头冲回了火海。
  只见顺帝仍恍惚地瘫在龙椅之上,怀中抱着钟戎死不瞑目的尸首,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大火。
  而他六哥被几个禁卫的尸体压在身下,眼看着那火好潮便要烧到他的身上——
  “——殿下!!”
  “来不及了!!阿虎!你快去把六哥和八哥那两个草包拖到门外去!!”
  钟淳心中其实也是纠结的,他对顺帝和其他兄弟谈不上有感情,救人倒也不是为了报什么生养之恩、手足之情,属实还是良心过不去,见不得这几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烧死。
  他咬紧牙关,一剑斩断横在眼前的断梁,抓起顺帝的衣领,艰难地将骨瘦如柴的帝王背到自己身上,往后苑冲去。
  ——那儿果然留了两匹紫髯骏马!正因为受惊而不安地嘶鸣着。
  “阿虎!你有力气,我父皇就交给你了!!”
  钟淳一把跨上马,将早已六神无主的钟琼给硬生生扯了上来:“——八哥呢!!?”
  耳边尽是模糊而滚烫的哀嚎声,钟淳不得不加重语气大吼道:“八!——哥!——呢——!!”
  好半天,钟琼才茫然地看向了钟淳,整张脸已被浓烟熏成一片,断断续续道:
  “咳、咳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钟淳暗骂了一声,眼见火势愈旺,便重重一挥鞭,调转马头往西宫三重门的地方急驰而去。
  阮虎将顺帝置于马背上,故意放慢速度跟在他身后,但从后头追来的禁卫犹如饿兽般穷追不舍,他虽以长枪作挡,但不到半晌便逐渐落了下风。
  “铛啷!!——”
  只闻一声刺耳的金戈坠地之鸣,钟淳蓦地回头看,只见阮虎身上甲胄已然被那群失了魂智的禁卫扒了下来,黝黑的皮肤和鲜血凝成一团,手中长枪也不堪重负地砸到了地上!
  “……殿下!!”
  阮虎瞳孔骤缩,失声大呼。
  只见钟淳竟策马逆着火光回过头来替他扛了一击,脸上额上全是汗,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的:
  “呆子!!你不会往前跑呀!!老是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保卫殿下的安危是、是臣的职责!!”
  “笨蛋!!我父皇还在你马背上哪!!你不顾自己的生死,莫非连我父皇的生死也不顾了!??”
  阮虎嘴唇颤了颤:“臣……是殿下的臣!您的生死才是我放在心上的头等大事!!”
  “放肆!!我还不用你这般护着——”
  钟淳咬紧牙关,扬起鞭,在阮虎那匹马背上狠狠抽了一记,只听一声嘶鸣与惊呼,那马霎时往前冲出一截,转眼已然跳出了一重火圈!
  “——殿下!!”
  “阮虎!这是命令,若你将我父皇护送至三重门外,我便让李广平封你为亲卫营的统兵大都督!!”
  “……”
  钟琼神色惊慌地看着钟淳调转马头,与阮虎往不同方向奔逃而去,不禁吓得抱紧了他的腰,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小……小十三!十三弟!……你可、可千万别丢下皇兄啊!!……”
  “你八弟已经去了……若我再有半分闪失,我北、北衢的外祖父是不会放过大宛的!!”
  钟淳正在观察这些走尸的行为,耳边却被他六哥的蚊子哼吵得一团乱,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安静!否则就把你丢下去!!”
  钟琼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吼,立即闭上了嘴,缩成一团装起了孙子,只不过一双手还牢牢地箍在钟淳腰上。
  也不知是何缘故,方才那群木然的禁卫仿佛被何种东西吸引了一般,竟也纷纷朝钟淳涌来,简直像等待着饱食一顿的凶兽一般。
  钟淳拧起了眉,电光火石间似乎记起了些什么。
  ——若没有猜错,这些走尸竟全都是冲他来的!
  就连先前在地宫遇险那回,先太子苏醒之后第一个要砍的人也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座下骏马爆出一声激昂的嘶鸣,原是后腿被那丧心病狂的走尸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短短几瞬,钟淳作了一个决定。
  他毅然决然地跳下马来,不顾钟琼破音的大喊大叫,将外袍脱下往井缸里一浸,随即披在身上又往火海中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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