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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玄幻灵异)——狐狸宝贝

时间:2024-06-06 07:22:16  作者:狐狸宝贝
  前些时候沈长风与曾祥从桂州捎来的音信阻搁在了半道,只有温允如期将户部的账簿送至丞相府。
  按理来说这地方事应当有地方官来管,怎么也轮不到御庭中日理万机的丞相来插手,但张鄜偏生对此事生了兴趣,一连好几夜都独自在书斋研究那账簿,有几日深夜里钟淳迷迷糊糊地醒来,身旁的被褥都还是空落落的。
  某一夜,他终于忍不住自个溜下了床,顺着廊间那排被风雨吹得颤簌簌的灯笼,一路借光循到了书斋。
  张鄜见到那不请自来的胖猫儿却并不意外,只放下手中书卷,嘱咐侍女用澡巾将他浑身上下擦过一遍后,又寻了条新澡巾将他包粽子似的抱了起来。
  钟淳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安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惬意地抖了抖耳朵。
  他从澡巾中钻出一个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桌上叠了一尺高的宣纸,只见上边用墨笔记满了各种算式,看得出皆是这几日那人测算核对账簿的东西。
  不过钟淳的算术没学好,连勾股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什么“盈不足术”了,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一堆佶屈聱牙的东西瞅得人牙酸头疼。
  于是他又往桌案望去,只见案牍旁置着一本用金线穿着的小册,封皮用罕见的暗蓝色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荷,一条银色小蟒正缠在那碧色的茎上,张着嘴朝莲瓣吐出一截猩红的信子。
  书名用墨笔阴森森地漆了四个大字:寒山志异。
  大宛民风一向开放脱俗,自前朝赫赫有名的《搜神记》伊始,此类志怪小说便开始畅销流通于百市之中,大多是些写精怪魍魉,人鬼相恋的故事。
  宫中就他三哥最爱看这种东西,学箧中还藏了好几本花里胡哨的志怪小说。钟淳有回借那人的书来看,结果被“姑获鸟食人婴”的故事吓得整宿睡不着觉,此后便不大看此类骇人的小说了。
  钟淳抬头看了一眼张鄜清晰如刀削的下颔线,仿佛已然掌握了丞相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内心暗自偷乐:
  他还以为那人闲暇时都看些《韩非子》、《左传》那般的正经书,原来也会同三哥一样看这些佛道鬼仙各显神通的离奇小说。
  “嗷!——”
  钟淳仰头看着张鄜,胖爪指了指搁在桌上的那本《寒山志异》,示意自己要看。
  “想看?”
  张鄜竟没觉得一只胖猫儿想看书有何不对,而是用指尖缓缓地揩了揩他脑门上的毛,淡淡道:“你看得懂?”
  自然看得懂了!
  钟淳继续用那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只等那人一句首肯。
  可这一回,张鄜竟没有马上应允,而是垂目沉思了良久,才稍微妥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能弄坏。”
  “嗷——”
  钟淳咧开了嘴,兴冲冲地将那本志异小说揽了过来,毛茸茸的爪子赶紧小心翼翼地拈开那薄薄一页纸翻了过去。
  咦?
  他看着内页拓着一行陌生而清秀的簪花小楷,心下奇怪:看这字迹应当并非出自张鄜之手,莫非这本小说其实是他人之物?
  而后便见书页角落被人盖了一方朱砂泥印,上边刻着“江山闲主”四个大字,想来这就是书主雅号了。
  越往后翻,钟淳便越觉得这位江山闲主有意思了。
  原来这位闲主先生虽名里带“闲”,但看书的时候可一点儿没闲着,几乎每行字句都有他的亲笔批注,简直跟个活生生的碎嘴子似的。
  「和尚都不是好人。」
  「都五百年道行了,怎么还这么轻易地被男人骗。」
  「为何每篇人妖相恋里都有个倒霉的书生……」
  「这情节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
  闲主先生还在每篇卷首给出了自己独到的评价,写得平平无奇的,他便在题头标上“一般”,写得稍微逊色一些的,他便在题头标上“无聊”,而有个别入得他青眼的,则被他题上了一个“妙”字。
  钟淳随意“哗啦哗啦”地翻到了一篇写着“妙”字的故事,捧着书卷认真地看了起来:
  「东朝年间有位书生,幼时便与会稽郡首之女定了亲,约定考取功名后就去女方家迎亲,可不料在一场大疾中弄瞎了双眼,自此便失了明。但他为践行自己之约,依然坚持以三书六礼之聘迎娶郡守之女。
  三月三,正逢淫雨霏霏之际,书生的迎亲队伍从家中浩浩荡荡的往会稽出发,途中经过一座名为首丘的地方。
  在山脚借宿的第一晚,当地的樵夫得知他要上山时,却一脸凝肃地告诫他从此山过路有“三不得”。
  一,不得穿红衣上山。
  二,不得骑马上山。
  三,无论身后何人唤你,千万不得回头看。
  翻过这座首丘不出三日便能抵达会稽的都城,书生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地避过眼前这条捷径,他虽口头应下樵夫的嘱咐,但却仍未把忠告放在心上,只在赤色的婚服外头披了件青袍,第二日便随着迎亲队伍一同上山了。
  首丘之上竹海森森,白雾弥天,再加上连绵不断的阴雨,书生一行人的脚程便愈发缓慢。
  不知是否是书生的错觉,每过一夜,身后迎亲的队伍中似乎便会少去那么几人,但奇怪的是,每回让那些人报数,报出来的人数又都是准的。
  有一日行至途中,恰逢天降暴雨,书生的伞不知被谁咬了个大洞,便只好将自己身上的青袍解了下来,欲要盖在头上挡雨。
  就在这时,忽地从竹林间吹来一阵狂风,竟将他手上的破伞与衣袍吹得无影无踪了,而就在那一瞬间,背后喧嚣的迎亲队伍仿佛也凭空消失了一般,马蹄声与人声亦一点也不可闻了。
  饶是书生胆大,碰见这邪风怪雨也有些慌了神,他目不能视物,便只得在原地勒紧马缰,试探地呼唤同伴们的名字。
  不多时,在这深山中竟响起一阵金铃的声音,随即便幽幽地荡来了一群孩童的嬉笑声:
  “男的……他是个男的……”
  “男的又如何?反正大王喜欢……嘻嘻嘻……”
  “他的腿好白…好滑……吸溜、好想咬上一口……”
  “……你不要命了!你咬了大王吃什么!………”
  书生全身兀地一僵,感觉到那些个头还没有马高的小孩纷纷靠了过来,自己的指尖蓦地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含在口中辗转地舔了几下,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嘻嘻嘻……他胆子真小……”
  “你别吓他……要是这个又被你吓死了,大王不会放过你……”
  “真的不能咬一口他的腿吗……”
  书生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往自己大腿上蹭,刚要胆战心惊地驱马前行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喊叫:
  “公子!——”
  是自己的侍童!
  此时的书生全然忘记了山下樵夫的忠告,闻言大喜过望地回过头去——」
  “轰隆!!——”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阵足以震碎天际的滚滚惊雷,将看得入迷的钟淳吓得浑身炸起了毛,连耳朵都瑟瑟地贴到了脑后。
  一只大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替他翻过了下一页。
  钟淳又怕见那书生被妖怪五马分尸的惨状,但又实在耐不住对这奇诡故事的好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眼睛撑开一道缝,眯着眼继续战战兢兢地往下看去。
  「且说那书生闻声回头,但却未见一人,反倒两眼一黑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晃晃悠悠的轿子中,四周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但却莫名有种道不出的古怪。
  被一众毛茸茸的小东西给架着抬出了轿子时,书生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但却实是想不起来,便只得懵懵懂懂地被人往身上洒了什么东西,推着往地上一跪。
  只听传来一阵耳边尖利的笑声:
  “吉时已到——新人一拜天地———”
  书生被人按着往地上磕头,手指往四周一摸,意识到方才那些人往他身上洒的东西竟是些红枣和花生。
  “二拜高堂——”
  书生再次被人按着磕头。
  “夫妻对拜———”
  周围又传来一阵闹哄哄的笑声,书生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扎破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便猝不及防地被一个高大的身躯给背了起来,连鞋子都因挣扎而落了一只。
  “嘻嘻嘻……送入——送入洞房!!”
  」
  钟淳窝在张鄜怀里,望着这字里行间离奇的剧情走向,不知不觉地瞪大了眼。
  原来这首丘之地乃是狐王的住所,这狐王到了成婚的年纪,但奈何方圆十里都没什么合适的妖物。
  于是但凡从山间过路的行人,若是入得了眼的,便掳来与他结秦晋之好,若是入不了眼的,便直接剖开胸把心脏挖出来吃了,再将其弃尸荒野。
  先前书生那消失的迎亲队伍想必便是被狐王手下的那群小狐狸给一一拆吃入腹了。
  而书生凭着那副好相貌捡回了一条命,但却也未能安然走出这深山,而是被小狐狸用妖法抹了记忆,强绑着去同狐王成亲去了。
  不知是否是笔者兴趣使然,那书生与狐王的洞房之事竟并未用寥寥几语一笔盖之,反而以一种艳情秾丽的手法将其中的细节娓娓道来,连那书生是如何被狐王剥了喜服绑在床上,又是如何被那人按着头从身后进入,继而被弄得呻吟哭叫着攀上欲海等等……
  万般风月尽写得一清二楚。
  钟淳才遮遮掩掩地看了几个字,一张脸就已然被那大胆直白的字眼给燥得通红了。
  他虽自小在宫中长大,但由于不受宠的缘故,宫中并未配给教导此事的宫女与嬷嬷,故而对于这床中之事的知识可谓是极其匮乏。
  似是被那句“床沿不断颤动的雪色足尖”给烫了眼,钟淳不得不再次撤回了自己的视线,怔怔地转而望向桌台上被风雨拂得跳动的烛火。
  ——他心乱如麻。
  原来……原来不单男子与女子可以作那事,男子同男子也可以吗……
  钟淳有些口渴地舔了舔嘴角,不禁用余光偷偷瞄向了张鄜。
  只见那人神色依然不变,不知是对小说中的这种风月描写已然司空见惯还是压根不感兴趣,见钟淳看他,便平静地用那双漆色的眼睛回望了回去。
  不知为何,望见那一点如墨的眼,钟淳全身一紧,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赶紧咽了口唾沫,做贼心虚地将那书卷翻过这兵荒马乱的一页。
  谁知下一页的剧情更令他傻眼:
  ——一夜春宵不久,书生竟怀上了狐王的孩子。
 
 
第16章 黄粱(十六)
  张鄜看着怀中那只胖猫儿的耳朵时而紧竖时而揪起,眼睛瞪得更是有桂圆核那般圆溜,仿佛短短一行字颠覆了它猫生的所有认知。
  “真看得懂?”
  听见那人从头顶上发问,钟淳这才将目光从卷上的“怀胎”与“产乳”中痴愣愣地收了回来,紧接着掩耳盗铃地摇了摇脑袋。
  看不懂!看不懂!
  张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又过了良久,钟淳还是忍不住回想起故事卷首的那个“妙”字,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这位闲主先生的口味可真是独到……
  *
  乔府。
  颠倒淋漓的雨中,乔敦负手立于窗前,沉默地看着庭院中零落满地的残红衰草,清瞿的背影在风雨中更显萧条。
  “经过这端午一宴之后,乔大人可看清了圣上的真面目?”
  只见一身着劲装的蒙面人半隐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笑了笑:
  “那刺客都将刀刃横在皇后脖颈上了,皇上却还半分未见慌乱,甚至怒发冲冠地勒令禁军冲其射箭。”
  “若是那人当真将刃尖再往前推一寸,又或是那上百支箭的某支偏了准头,只怕令妹如今早已化成一缕芳魂了。”
  乔敦的指节愈发握得泛白,但面上仍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兴许圣上自有他的考虑。”
  “乔大人这话可得先将自己说服了,才能去说服别人。”
  蒙面人抱着臂浅笑:“若大人真的对圣上全然信赖,又何苦偷偷摸摸地去寻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询问帝后于床第间的相处之事?”
  乔敦闻言脸色微变,但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外人眼里乔家是何等风光,但个中艰辛惟有他一人知晓。
  自从端午宴后,他便渐渐意识到自己将妹妹亲手送进这深宫是件多么愚蠢的错事。
  本想凭着外戚这一显贵身份在朝中彻底扎稳脚跟,谁料却反被皇帝利用成为压制丞相的筹码。
  他每日都盼着皇后的肚皮能争气,盼着有朝一日能诞下有乔家血脉的皇子,这样无论是手握重兵的张鄜,还是同为上三家的姜家与公孙家,将来在朝中行事都不得不忌他三分。
  谁知那太平宫中的小太监竟同他说自帝后大婚以来,皇上虽对新后恩宠有加,但每回夜宿皇后殿中时,都会下暗旨让太医署的人伺候皇后将避子汤喝下。
  都说圣上疴疾缠身,病得神志不清,每日靠吸食五石散过日。但即便如此,这病秧子在行完房事之后竟还记得让乔家的皇后服用避子汤,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当今圣上借着张鄜这把凶刃,以‘除权佞”的名义打压大宛上下门阀贵族,以金墉乔氏自前朝以来累下的声誉与名望,也不至于如今在朝中处处受人掣肘。”
  蒙面人看着乔敦意味不明道:“若是未有丞相从中阻挠,想必上官侍郎现下已然接了周大人的职,成为乔大人的得力副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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