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雷云之内,银白的电光却再没能给他任何回应。
.........
皇宫,摘星阁。
国师一袭白衣,恢复成书生模样,站在自己的洞府——那座简朴的两层书楼的窗边,视线放空地看向远方。
“这次,又被他们侥幸逃脱了?”
年轻书生轻声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毕方将头埋进胸前,从齿缝中应了一声,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都深深地陷进皮肉之中。
书生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微微仰起头,朝着远空,轻轻叹息一声。
那一声叹息,却像有千斤重,将毕方心头构筑起来的防御壁垒,顷刻之间压得粉碎。
扑通一声,毕方跪下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我给过你机会,而且一次,又一次。”
书生模样的国师,抬起手,手指勾住窗边挂着的金色鸟笼,将其提在身前,
“你应当了解我的,我生平,最恨被欺骗,被背叛,可是,火球儿,我为了你,已经再三破例。”
“师父……”
毕方几乎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然而国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连抽泣都无法做到,浑身如坠冰窟。
“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书生修长的食指朝前一送,那金属鸟笼便从他手中飞出去,落在毕方面前的地上,膨胀成一座凉亭大小。
金属鸟笼的笼门,朝着毕方打开了。
当年,就是在这金属笼中,国师救了毕方一命,驯化了这只浑身野性的灵鸟。
他们以这金属鸟笼为契,结下师徒之缘。
如今,国师要以这金属鸟笼为终结,收回他们之间的师徒契约了。
毕方深吸一口气,不再抽泣,脸上的畏惧神色也逐渐消散,仿佛步入了台风眼中心,大难临头,他却忽而变得平静了。
他内心不再挣扎,没有丝毫抗拒地,缓步迈入那鸟笼中。
金属鸟笼合上,一道无形的结界,立即笼罩在他周身,将他死死困入其中。
仿佛有无尽的烈焰在灼烧他每一寸肌肤,好像有万千的蛊虫在啃噬他的心肺、骨髓。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毕方便已然站立不稳,现出火纹鸟的原形,蜷缩成一团。
他的一身修为是国师教导的,他炉火纯青的阵法技术是国师传授的,他的法器、法衣,他拥有的一切财富、地位,都是国师给的,甚至,他的命,都是国师救下来的。
要彻底解除师徒契约,这一切,他都应当还给师父。
毕方在痛苦中煎熬,颤抖,他用力闭上嘴,肉|体的巨痛让他几乎要昏厥,可是即将解脱的认知,却让他心中无来由地有些轻松。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在模糊的视线中,毕方看到那一身白色书生衣袍的修士,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歪头打量他。
“师……”
他想要开口喊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那称呼卡在喉咙里,最终没能发出来。
国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平时一样,平静而沉稳,
“火球儿,你我师徒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很了解我的。
“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就此解脱,无愧于心吗?
“那七世怨童,当年从魔域腹地逃出去的那条密道的入口,是我告诉你的。
“你手中的[伯]字令牌,是我给的。
“你既知晓我算无遗策,又为何会觉得,我明知你会放他们进去,却还要派你去围堵?”
国师的话,重重地击打在毕方心房上,他呼吸急促,蓦然抬头,
“什、什么……”
国师叹息,
“火球儿,你太天真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国师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毕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扯住国师的衣袍,然而没能成功。
“师父——!”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离开这牢笼,彻底从这片洞府中消失不见。
这隐秘的洞府中,最终只剩下毕方一人。
他要在这样的孤寂和悔恨中,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了……
........
魔域腹地。
魔尊烛九阴的地下洞窟中。
九天雷劫陷入沉寂,无论灵泽怎么呼喊,都再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仿佛被精准施放了一张困雷阵似的。
可那麻痹效果,却比困雷阵强悍太多,也持久太多了。
天劫只听命于天道,他不可能被烛九阴的一道法阵或是暗处某人的某种术法所伤害。
可如果天劫不再感应灵泽的召唤,以灵泽的元婴境修为,面对魔尊烛九阴,便只有死亡一条路。
他不能死在这里。
必须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灵泽一面勉力调动灵力于脚下,踉踉跄跄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一道又一道火舌的攻击,一面在脑海中迅速计划着逃离的办法。
神识铺开,将这布满洞窟的法阵的每一处纹路都摸清楚,灵泽找到了一条生路——
真正的上古九转星移阵,是需要真龙真凤护阵,方能落成的。
如今这片大陆,龙凤早已绝迹,要布阵,便只能以真龙法阵和真凤法阵替代。
而现在,在他们头顶之上,洞窟顶端,可以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是出口,也是真龙法阵的阵眼。
突破那处阵眼,或许,能争取到逃离的机会。
心中有了目标,灵泽以最快的速度布下一张传送阵,顷刻间,将自己从地底,传送至头顶那漆黑一片的雷云之上。
原本正盘旋在半空的烛九阴,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发现了地上那渺小的身影消失不见,很快又在他头顶出现。
看清楚那修士冲刺的方向,烛九阴一双巨大的金色竖痛骤缩。
“你想突破真龙法阵的阵眼?!”
它咆哮着,仰起头颅,口中吐出火龙卷,便灵泽喷涌而去。
灵泽拿出从那雷云中搜来的乾坤袋,以最快的速度,放出萝卜精。
萝卜精白白胖胖的身躯,瞬间膨胀成小山般大小,像一个巨大的瓶塞,将洞窟顶端的甬道堵死,也同时将脚下烛九阴释放的火焰挡住。
神火海皇在同一时间被放出来,足以抵挡烈火炙烤的神木,迅速在萝卜精表面蔓延开,形成一张坚固的保护壳。
萝卜精塞在洞窟中断,朝灵泽比划着双手,一副替灵泽加油打气的模样。
灵泽朝它轻笑了笑。
但他很清楚,底下那毕竟是魔尊烛九阴,对方是能够操纵九阴真火的上古神兽,萝卜精表面的神火海皇,可以抵挡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突破。
灵泽需要尽快突破头顶这张真龙法阵的阵眼,逃离这片魔窟。
然而,灵泽再次低估了现在这片魔域,对法阵一门的精通程度。
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将师父南珠烛真君和疯爷爷交给他的所有破阵的办法,全部用了一遍,却仍旧没能冲破笼罩在头顶的那张真龙法阵。
那法阵的阵眼,像一堵冻了千年的冰墙,灵泽手中的法器和灵力,像小小的烛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烧融。
脚下传来魔尊烛九阴的狂笑。
一阵火焰爆破的声响过后,萝卜精和神火海皇形成的塞子,被无情地弹飞。
灵泽慌张丢出乾坤袋,从空中将萝卜精和神火海皇接下来。
重新稳住身形时,就见那山峦般的巨兽,已然盘旋在了灵泽头顶,将那真龙法阵的阵眼,遮挡的严严实实。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烛九阴的一双竖瞳,睥睨着灵泽,“你既知道这阵眼是出口,竟然不懂得,这真龙法阵,阵如其名,只有真龙,才能突破么?
“只有我烛九阴,才能突破那阵眼!”
灵泽抬头,目光意味深长地描摹一边对方庞大的身躯,然后冷笑,
“真龙?你也配?我看,不过是一条长虫罢了。”
“混账!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小儿!本座今日便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烛九阴说着,口中几十条火舌同时喷涌而出,齐齐朝灵泽轰过来。
灵泽就在他脚下不远的地方,被这么近距离地围攻,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几次闪避之后,其中一支火舌成功打在了他脊背上。
背后的衣衫顷刻间便被烧融,皮肉被烧得溃烂,血肉模糊。
“噗!”
灵泽胸中闷痛,一口黑血从嘴角吐出来,顺着下巴滴落下去。
血水滴入脚下层层黑云中,仿佛水滴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哥……”
天劫的声音在云层中低唤。
银白的电光在云层中闪烁,像是想要努力挣脱束缚,苏醒过来。
然而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很快重新将那银白的电光压制。
天劫不再处于全然沉寂的状态,他不断变幻着形态——玄雷、赑风、阴火、甚至是一团心魔的黑影……
“哥,我帮你……”
他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兽,不断挣动,想要冲出来,可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灵泽仍旧在一条接着一条的火舌之间,狼狈逃窜着。
而这时,腰间乾坤袋内,一张符箓上,金光一闪,一枚[槃]字,浮现出来。
灵泽一怔,立即意识到什么,低声呢喃:
“毕方……”
.........
皇宫,摘星阁内,国师的修炼洞府中。
独脚火纹鸟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
他的修为快要散尽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国师给的一切,都要还清。
神情恍惚之间,他想到一团小小的身影,将乾坤袋里那只红腹锦鸡抱出来。
他的修为,已然护不住这只小鸟雀了,他用鸟喙将自己的羽毛一根一根拔出来,覆盖在红腹锦鸡身上,然后艰难地挪到笼边,将小鸡崽送出去,
“去吧,离开这里,活下去……”
说完这最后一句,火纹鸟闭上双眼。
小鸡崽却并未离开。
鸡崽重新跳进笼中,与毕方同时忍受着炙烤噬心之苦。
地火将鸡崽火红的羽毛烧成焦黑,它依旧不肯离开毕方半步。
毕方在只剩最后一缕残魂时,释放出一团地火。
小鸡崽跳进那跃动的火苗之中,胸前,灵泽留下的那符印,金光一闪。
.........
从那符箓上,灵泽听到了一声尖啸长鸣。
那是一声鸟叫。
百鸟之主的叫声。
灵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之前的猜测,应验了。
师父给他的这最后两枚灵兽蛋,根本不是一只小鸡崽和一只小锦鲤。
那是两只,在这片大陆上,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兽。
灵泽的乾坤袋中,有两枚符印。
一枚写着——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另一枚,则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如今那[槃]字符印,已然被点亮,那剩下的这一枚……
灵泽从乾坤袋中将那一尾锦鲤托出来,纵身跃入脚下层层雷云之中。
“小天,助我一层雷云、一缕赑风……”
话音落下,顷刻之间,整个洞窟内,掀起狂风骤雨。
风雨之中,一声咆哮震彻大地。
满身覆盖着金色鳞甲的上古神兽,冲破云雾,赫然现于洞窟之中。
在真龙面前,烛九阴的身形显得十分弱小,竟果真像一条长虫般。
刚刚成形的真龙,不过是一条幼崽,境界修为,自然无法和堂堂魔尊匹敌,但真龙与生俱来的气势与速度,却凌驾于烛九阴之上。
烛九阴仍旧试图与真龙纠缠,但真龙根本不屑于看它一眼,帅气的一个摆尾,轻松避开对方的攻势,高仰起头颅,吐出一团滔天火焰,直冲洞顶的阵眼。
所谓真龙法阵,不过是真龙的替代品罢了。在真龙口中喷吐的火焰的炙烤之下,法阵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
龙首之上,驮着灵泽与萧逸,还有那一团银白的电光,冲破层层漆黑的瘴气,吞云吐雾之间,已然离开了魔域,重返阳光之下。
.........
飞身往玄天宗去的路上,他们迎面遇上凤凰幼崽。
重新生出一身火红羽毛的凤凰幼崽,振翅落在巨龙的头顶,将自己的鸟喙低低地伏在灵泽手边,露出羽毛下面,掩藏的一小团火光。
那是比烛火还要微弱一些的小火苗。
那是……一团地火。
灵泽认出来,那是毕方最后剩下的一缕残魂。
他伸出手,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将那小小一团火苗托在掌心。
从那火苗之中,落下一张指甲盖大小的法阵。
那法阵的气息实在太微弱,甚至逃过了国师的眼睛,这才得以被带出那片宫殿。
灵泽指尖拨动那张法阵,注入一丝灵力,将其开启。
看清楚里面的内容,灵泽的心头变得又沉又重。
那法阵里,只有寥寥几句话,然而,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国师在这千百年来,试图在这片大陆上,埋下的一场惊天阴谋。
第160章
那微弱的法阵中央,浮现出一排细小若蚊足的金字——
[北斗七星阵,亦真亦幻。]
[七大护山阵,亦幻亦真。]
[摧之,护之。]
天劫此时已经变回了少年模样,他将头凑到灵泽边上,看向那几行字,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毕方给他们的提示,有关国师这百年来,试图在北斗大陆上布局的一场阴谋的提示。
毕方并未将那阴谋讲得十分明确——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做掩护,哪怕用了最精巧最隐蔽的小法阵,面对心思缜密的国师,他依然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所以还是用了这样隐晦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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