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抱紧了罐子,心绪纷乱,含糊道:“嗯,算吧。”
凌辰点头:“你待在这里也不用太沉闷,放松点,多交一些朋友,这里都是跟你一样的纯种人,公会里的同事是不会有混血种的,绝对很安全。”
“……我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辰就知道夏听不进去,不过也没办法,从一开始见到他夏就是这么个孤僻傲气的性格,一见陌生人就往回缩,凌辰觉得大概是他幼年时受过创伤,不愿意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
他也不着急,这段时间以来他让夏慢慢融入公会里,也能看见夏没那么排斥,开朗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外出了一趟后,夏像是又缩了回去,又成了一开始那样。
凌辰揉了揉眉心,他招夏进来是看中了他的性格,那种发自内心的善良,同时那么有主见,强硬,骄傲,他觉得自己很有信心将夏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猎人,可夏光是融入这里估计都要不少时间。
本来他手头上压了个相当重要的任务,是他私心里想交给夏来办的,叫他送东西过来只不过是借口,但这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凌辰揉着文件冰冷坚硬的边缘,抬头说:“去忙吧。”
夏点头:“好。”
算了,还是找其他人来办吧。
夏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
合上办公室的门出去,门边的盆栽被风带动,叶子晃晃悠悠,尘埃浮动。
公会里提供住宿,夏结束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宿时,楼里几乎没什么人。公会里大多数人工作繁忙,有的忙于跑程序,有的外出任务,有的内部值班,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了,少有闲人。
夏就很闲,他身份特殊,是凌辰刚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人,做了错事却只意思意思关了几天,批评教育就完了,自然不好给他安排工作,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
本来他还很有信心能慢慢融入这里,又突然得知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人,心态一崩几乎是全面崩盘,他本来应该恨安澈的,恨他的独断专行,一来就要剥夺他所拥有的全部。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夏捧着那罐糖果,打开盖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个个饱满圆润,有软糖有硬糖,口味很多。
曾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澈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要给他带糖。
他想起安澈说过,自己是他最喜欢,最得意的作品。
安澈会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但也会轻声安慰他、鼓励他;会让他受伤,也会亲手将他治好,怜惜地抚摸他身上的伤口;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挣扎,也愿意做他最后的依靠,那样关心他。
安澈也说过,他是安澈最重要的人。
这并不是纯粹的恨或爱能解释清楚的,唯有爱恨交织才让人痛苦。
夏清醒着痛苦。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要是他干脆就跟安澈走了怎么样,反正安澈一定会照顾好他,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就痛苦,一个可悲可笑的人偶,一个曾经他厌恶的怪物。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曾经在孤儿院里无比渴望的自由现在触手可及,不应该放弃。
夏走到窗户边怔怔望着楼下。
爬山虎懒散的叶子蜷缩着探出嫩芽,阳光打在砖红色窗户上,从模糊玻璃漏下,落在蜿蜒小道上,斑斑驳驳金色光影掉在石子铺就的路,灰扑扑的小路一下子亮堂起来,像盛着一粒一粒的金子。
夏身子往外探,阳光落在他头发上。
他看到那条街上,安澈正在同另一个人并肩走着。
那个人比安澈要高一些,自然而然地揽着安澈,在拐角处忽然低头,在安澈耳边说了些什么,又靠的更近了些,像是亲上去了。
安澈没有躲,或者说轻微地偏了下头,又被那个人按住。
亲密的动作。
十分纵容的意味。
凭什么?
夏按着窗户的手几乎要把框捏断,他甚至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不是说他才是最重要的人吗?
另一条街上,先离开以后的安澈本想买份晚报回去看,他正站在货架前挑选,果不其然又遇到了南。
南提着个宽大的袋子,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今晚想吃什么。”
安澈挑了份最新的晚报:“都可以。”
“你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吗,或者甜点,面包?”
“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吃糖。”
安澈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南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罐子。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这是送人的。”
“昨天看见你排了那么久的队去买,还以为你喜欢,我便在家里囤了一些,今天刚买的。”南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很像会抢别人东西的人吗?”
安澈确实没想到这一茬:“……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我被误会的次数也不少。”
安澈觉得南意有所指,偏偏他还没法儿反驳。
他付完钱离开,南跟他并肩走着,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块糖:“要吗?”
安澈想了想接过来,撕开包装把圆圆的糖放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好吃吗?”
五颜六色的糖尝起来绵软又酸酸甜甜的,不愧是排这么久队伍才买到爆火的店里做出来的,它不贵,街上的小孩都很喜欢吃。
安澈也觉得好吃。
他不需要回答,南只要看着他圆鼓鼓的脸颊就能看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才把买来的唯一一罐糖马不停蹄地给夏送过去。”南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毕竟你难得有耐心,跟他聊了那么久,深情款款地说他是你的最爱,他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件事看来是过不去了,安澈伸进他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递到南面前,言简意赅:“吃。”
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南掩下眼里的笑意,低头咬住糖果。
糖吃完,安澈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斜斜扔进垃圾桶里。
南说:“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
安澈把糖果咬碎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嗯。”
他以为话题过去了,没想到走了一圈南又开口:“能看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迫不及待去买了糖,又这样为他着想,为他铺路,怕他受伤,他一说话你就心软。”
安澈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偏:“你觉得我是为他好?我明明是在扼杀他的期望,打压他,你为什么把这么恶毒的事想得这么好?”
“你承认你很恶毒?”
“事实如此。”
“所以我才说你是真的喜欢他,这样恶毒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为别人的未来精打细算,太让人嫉妒了。”
安澈不说话了。
南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小脸:“怎么了,这也要生气?”
安澈认真地说:“我没生气。”
“那为什么你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在生气?”
“吼我的声音这么大,肯定是生气了。”
安澈觉得自己有点牙痒痒。
第54章 :
安澈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跟南讨论事情时很难占上风。
今天他跟夏走剧情时那些话当时说得很流畅,几乎没迟疑停顿过,他觉得情绪也很到位,但在南面前他总有一种谎话被看破的尴尬。
他不太想再继续夏这个话题了,被南故意挑刺惹恼以后他步伐加快了些,脑袋缩回衣领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最近气温下降,安澈也加了衣服,他这件外套有些大,是浅浅的棕色,帽子后边有个小小的拉环,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南看了一会儿,伸手勾了下拉环,安澈脚步一停:“干嘛……”
南走快了两步,跟他并肩,语气低了下来:“是我错了。”
安澈狐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南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就意味着他要干坏事了。
南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笑了:“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的在道歉。”
“哦。”
——不信。
南撇开他衣服上的拉环,转为搂着他的姿势:“我这个人吧,一旦心里不舒服就觉得别人要跟我一样,别人不开心,我就开心了,所以才那么逗你的。”
安澈仰着脖子:“你这是道歉还是挑衅?”
“听我说完。”南笑着把他脑袋按下去,语气温柔,“不过我觉得比起看你生气,还是希望你开心点比较好。”
安澈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你比较难哄。”
安澈冷酷地插兜:“不许跟我套近乎。”
南没忍住笑了笑,他扯着安澈的胳膊不让他走,又低头凑过去,轻轻擦了下他的脸:“怎么有泥巴?”
本来想躲开的安澈只偏了下头,又立刻停下:“哪儿呢。”
“这里。”
南细细擦去,摊开手给他看:“先前跟夏打架弄的吧,不是很多。”
安澈摸了摸脸,这下确定是干净了:“估计是。”
他刚放下手,突然被南紧紧握住手腕,冰凉的体温传过来,让安澈不由皱眉。
他还没问,就听见南先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依旧是削瘦的手指,温凉的触感,却覆上一层死灰色,变得僵硬而难以屈伸,淡淡的死气萦绕在上面。
安澈想抽回手,却没想到南用的力气挺大,他艰难地蜷缩着手指:“老毛病了,过会儿就会消失,你松开。”
南却没听他的话,反而将安澈的手紧紧包裹着,他调动自己手掌的温度,像一个移动的小火炉一样,细细偎着安澈有些凉的手。
靠在温暖的地方确实要舒服很多,安澈也只挣扎了下便懒得费力,任由南拉着他的手包裹着塞进口袋里。
南问道:“是给他疗伤的原因吗?”
安澈能感受到他有些不高兴,语气低沉,眼神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
他看着路边的风景,回答得也很随意:“对,每用一次天赋都这样,之前给你疗伤的时候也有,隔一天就消失了。”
他感到南握着他的手指动了下,似乎很是怜惜地揉了下他僵硬的手指,把他的手整个包在掌心,尽心尽力地揉着。
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南的手法很好,很快安澈就只能感受到舒服,并且温暖,他便不再纠结要不要收回手了。
南其实心情很糟糕。
自从知道安澈今天的行程后,他就一直留意着夏那边,安澈他们的谈话他当然不会漏听,也正是如此,南才觉得自己心里一直不舒服,他才发现安澈对夏的在乎程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之前其实没觉得冬于他而言有什么威胁,夏也是,安澈对他俩的情绪都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行动总是大于言表的,今天安澈的举动都太过了。
好像夏真是他最在乎的人,在乎到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尽管他没想过夏需不需要。
现在安澈的身体明显不太对劲,虽然之前他身子也不好,但怎么样也算是健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地挑选继承人,恨不得飞快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夏?
他早该想到的。
天才都是早夭的。
·
冬觉得这段时间在南这里待够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假惺惺的人,嘴里永远是花里胡哨的道理,跟南聊天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稍一不注意能把他绕晕。
太可恶了。
在今天安澈回来时,他过去开门,又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
冬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在接过安澈手里的东西后,他看着安澈换鞋,脱外套,拿几颗亮晶晶的糖果,给盆栽浇水,然后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冬很严肃:“我们得离开。”
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安澈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只放下水壶,看着那盆又丑又黑的植物,说:“我再想想。”
“主人,你还在犹豫什么?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去哪儿住,柯洛前几天就跟我联系过,我们随时能搬过去,南这个人偶心怀不轨,还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思,你得好好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的手段就很脏!”
安澈神情很淡:“我再想想。”
他没再听冬继续说下去,离开阳台的时候正好碰到南。
南像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在安澈走过去的时候,南微微垂下头:“要我去给你打水洗脸吗?”
“我自己去。”
“今天累了吧,给你煮点粥喝——少吃点糖,才回来多久,那罐子糖都吃了一半了,不怕蛀牙?”
安澈抿唇:“……我不怕蛀牙。”
“怎么了,这会儿又不怕疼了?”南很自然地捏了下他的脸,在他生气之前退开,“给你煮饭去。”
冬看得愣了很久,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安澈跟南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自然而然的打趣,平淡温馨的日常,好像正常,又好像隐隐约约过了线。
他不明白这种趋势是好是坏,犹豫半晌也只能咬牙,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南在饭后下去了一趟,敲过西尔希女士的门,却没见人出来,再一打听,西尔希已经有一晚上没回来了。
非常时期大家都很敏感,大晚上的南连续打了好几个座机,才从一个住得不近的老瘸子嘴里知道西尔希去了趟医馆,只是过去探望一下病人,明天就回来。
他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再去找一找。
坐在旁边的安澈裹着毛毯问他:“你为什么跟西尔希女士关系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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