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对,迄今为止我和邢安都在最关键的问题上避而不谈。
目前为止的决定都是由我一个人单方面做的,难过痛苦的同时却忘了邢安也有权做出选择。
而我也确实,想知道他给出的答案——
我拿出手机,指尖在键盘上戳来戳去。
——什么时候有时间?
过了五分钟,邢安回了信。
——后天晚上有空,怎么了?
——请未来导演吃顿便饭。
——好。
得到回复,我便收了手机,看了一眼旁边已经熟睡的母亲,便也放下手机进入了梦乡。
我同邢安确认了一下时间,餐厅的预约也很顺利。
因为是私密性相对很好的西餐厅,所以服装也必须正式一些。
到了约定的晚上,我特意换了个发型,穿了最初那件邢安帮我挑选的衣服前去赴约。
邢安一身暗色西装,见到我的穿着时眼睛亮了一下,同侍者点过单后,我和邢安对坐着,旁边的高脚杯里,逐渐散出葡萄酒的香醇气息。
邢安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从我的眼角一直看到眉梢,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抹笑意,将我的耳朵彻底染红。
意面吃了一半,我便被邢安盯得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快步离开了座位。
聪明如邢安,这会我想对方大抵也能知道,今晚的约会我到底是何用意了。
坦白是件相对困难的事情,但是我愿意为了邢安尝试。
我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默默为自己打气。
洗手间的拐角处传来脚步的声响,我侧过身准备避让,却见来人正是前两天挨过我一拳头的姜远修。
刚刚涌上的紧张感与羞怯感顿时消失无踪,我冷冷地看着一旁微笑着进来洗手的姜远修,心情一下子变差起来。
阴魂不散这个形容词,真的很适合姜远修。
“怎么突然约了这么正式的餐厅?明明这一点都不符合你往常的品味。”
姜远修拿出胸口里的手帕,擦了擦手,而后直接将手帕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人都是会变的。”
“是你变了,还是只是为了今晚而特意改变的,还不好说。”
姜远修从头到尾看了我一眼,弯起唇角,以一种审视的角度继续讥讽我道——
“我就说今天这件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当初在店里你向邢安索要的那一件啊,太久远了,款式放在现在老土得很,抱歉抱歉,我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
“没事我先走了。”
我无心再去理会那些锋利的词语,也没有耐心同疯子交谈,冷着脸转身便要离开。
“怎么会没事呢。”
姜远修端起胳膊,站在洗手间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说了,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冷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的话,上前一步,想要径直越过他出门。
姜远修却一反常态地向左让了一步,仿佛笃定了我不会先一步离开,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约邢安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我嗤笑一声,丝毫不在意他的挑拨。
“我不是说今晚。”
姜远修弯起嘴角,对着我彻底笑开——
“我说的是,每一次。”
心顿时沉了下去,想要离开的步子根本往前迈不出一步。
“你真的以为你和邢安的这几个月可以比得过我和他在一起的几年?”
“他如果真的在乎你,我也就不会每次都会出现在你和他的对面了,特别是今晚,不是吗?”
“你穿着他送你的衣服,只不过是想再一次勾起他对你的回忆罢了,但其实你对他而言,只是一时新鲜的玩具罢了,根本什么都不是。”
“徐桐,连来这种餐厅都要穿他给你买的衣服,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吧。你到底有哪点配得上他?”
我掐了大腿一把,逼迫自己从疼痛中回过神来。
“说够了吗?不过你想继续说,我却不想奉陪了。”
我上前半步,勉强维持镇定,姜远修彻底从我身前让开,我走出两步远的距离,那个恶毒的声线如同恶魔的低语,再次在我背后响起——
“也对,你就好好珍惜这个夜晚吧,毕竟从明天开始,你就再也见不到邢安了。”
“你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被姜远修彻底激怒。
姜远修惊讶地捂住了口鼻,看我一脸不得要领的样子又无处发泄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
“不是吧,连这他都没有告诉你?”
“邢安明天就要出国深造了,一早的飞机,你不要太浪费他的时间。”
姜远修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径直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我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原来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我不记得了。
又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了那句“我们分手吧”的,我也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邢安听过之后,优雅地用方巾拭去嘴角残留的酱汁,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冷漠与疏离。
他轻而缓地放下刀叉,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伤人至深的话语——
“我们分手之后,你再也不要来纠缠我。”
期间没有丝毫慌乱。
我从餐厅落荒而逃,甚至连账都忘记了结,泪水一直在往眼眶外涌出,无休无止。
我扶着家里卫生间的墙面哭到干呕,一直到没有泪水流出,悲伤也并没有就此作罢。
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不过如此。
从一开始的遇见,就是个错误。
我小心翼翼捧起的自尊被人撵在脚下踩得粉碎。
早知会被如此对待,会被他自称邻居的人耍弄至此,我宁愿从来不曾遇见过邢安。
这样也就不会,沦落至此。
第79章 重逢
在和邢安分手后的第二个周末,我在宿舍里收到了一个包裹。
程协刚从学生会回来,说是从门口捡到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那天我本该去赴刘玲的约,对方说是从海外带回了适合我的东西,让我一起过去吃个饭,但却在宿舍里先行收到了我的礼物。
我拆开包裹,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打开盖子,便能看见里面装着的四阶魔方右下角,有一块红色色块的缺失。
因为看过很多次,所以我再清楚不过,这到底是从谁书架上拿下来的东西。
礼盒里只有一张写着“open it”的卡面,以为是邢安回心转意,所以我想也不想、满心欢喜地扭开了魔方——
内核装得满满的红色油漆迸了满掌泼到袖口,一根橡胶状的玩具断指扭曲着卡在魔方的正中间,小丑尖利刺耳的笑声响彻整个宿舍。
就连分手之后,姜远修也并没有选择放过我。
端端正正放在架子上的魔方,如今以这种形态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敢细想,只怕也是经过了某人的授意和默许。
毕业后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从默默无闻做到了英爵乃至业内知名。
在我手下的艺人,基本上都做到了行业翘楚,当红可热。
而后我又花了两年时间,全面接管了英爵的星路运营。
陈远从董事长助理升到了董事,沈驰则隐退不干了。
沈驰辞职的那一天,天气很好,他拍拍我的肩膀,在公司门口笑着对我说——
“你看,我就说我看人的眼光很好吧。”
沈驰的眼光的确很好,而我也足够努力,对得起,也担得起他的这一声称赞。
我递给他我所能接触到的买到手最好的一条烟作为临别礼物,沈驰接过手后眼睛亮了亮,摆了摆手,用背影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终于可以不看别人眼色肆无忌惮地抽烟了。”
但最终其实也并没有完全实现,毕竟他爱人为了他的身体健康,有时还是会主动剥夺沈驰抽烟的权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了缓解工作上的压力,我也开始抽烟了。
一开始觉得呛的东西,到现在逐渐被侵蚀,甚至有点成为了生活中的必需品。
习惯是个奇妙的东西,改变习惯,更是个奇妙的经历。
我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助理,也拥有了一间独自的办公室。
除了充足的睡眠,我基本上拥有了一切。
资历、经验、财富、他人的尊敬与敬畏。
但唯独有一样东西,我不敢再碰。
因为太过痛彻心扉。
在办公室抽屉里的盒子里摆着的,是当初那串邢安送的佛串。
手下艺人接演恐怖题材的剧,跟去特意准备的现场之前,我都会取出来带上。
其余时间,便只是在那里放着,偶尔疲惫的时候,下班开车的时候会戴着图个心安。
现在比起警示,它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心灵慰藉。
我换过很多助理,而历代的助理都知道我有两大禁忌。
一是闻不得薄荷气味的任何东西,二是讨厌魔方。
这两样东西是我青春里最为强烈的疼痛源,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它们的秘密,却一再苛求别人。
一点错处,就会引起埋在我身体里最为敏感的神经。
因此逐渐我也变成了别人嘴里那个,不好伺候的上司和脾气古怪的经纪人。
不过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无伤大雅,没人知道我为了处在现在这个位置做出了多少努力,也不会有人能够完全理解另一个人。
世界上也根本不存在着什么感同身受,不过只是一种变相的同情罢了。
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那种脆弱的、虚无缥缈的、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了。
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发掘艺人自身特质,并且为他们选择最适合他们身上特质的发展路线,是现在英爵培养新人的核心宗旨。
在这个快餐时代,想要一直处于久胜不败的境地,很难。
难免也有失手的时候,就像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裴玉。
英爵尊重所有艺人的选择,这次也不会例外。
我很佩服她能够承担一切的勇气,但同时也为此感到惋惜。
感情是最虚无缥缈,且会被轻易践踏捏碎的东西。
只是希望以后的某一天里,这个我一手栽培出来的女孩子不会为此而蜷缩在某个角落里失声痛哭。
——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
我坐进驾驶位里,奔赴下一个饭局。
下了车,我同副导寒暄了几句。
酒局上,他喝到半醉,神神秘秘地拿出剧本,和我说这是知名导演归国后的第一部作品,拜托我务必要让逸潮来试试。
在对方大力推荐、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下,我翻阅过剧本中的角色,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周逸潮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于是我立刻爽快答应,对方也并没有把话说得过于绝对,这也是业内的规矩之一。
不过有了副导的大力支持,想来也不会太过艰难。
准备的时间是一个月,我把提前得来的剧本拿给周逸潮。
与往常有细微不同,看过剧本之后,周逸潮的态度变得十分认真积极,仿佛真的被剧里的角色所吸引,每天除了运动、健身和跑通告,闲暇之余都在盯着剧本揣摩角色。
这也更加加大了我帮周逸潮拿下这个试镜的信心。
去试镜的路上,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无论于我,还是于今日得到试镜机会的周逸潮,都无疑是好的预兆。
下了车,我同副导亲切地握手寒暄。
这次男主角的竞争者一共有三位,一位是花了十年时间斩获三座影帝奖杯的演技前辈,另一位是当下最红的第一梯队的当红小生,可惜演技没有十分过硬,而最后一位,便是之前急于求成,从英爵跳槽到其他公司的练习室里的演技练习生。
在酒局上听副导演透露出的口风,这位新归国的知名导演似乎有些不好相与,尤其是对于角色扮演和演技方面有些近乎严厉的苛求。
副导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周逸潮后面走着,总感觉今晨的一切都似乎太过于顺风顺水。
而太过好运总是会招致不祥。
视界在拨开人群后豁然开朗,轻而缓的视线从对面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中间那双暗藏锐利的眼上。
我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事实证明,不祥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长桌上摆放位置鲜明的导演的名牌后,坐着我曾经年少青春中信奉过的唯一——
邢安。
归国。
知名导演。
脾气严苛。
不好相与。
每一个都是邢安的代名词。
早该想到的,却又偏偏不应该被想到的本人,此刻就出现在我眼前。
倒是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同对方碰面。
刚刚还一脸笑容的副导演,此刻同我一样变了脸色,连同我还没说完的话都没有顾上,立刻跑到邢安面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邢安伸出手指了单子上的一个名字,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当着一整个屋子里的人的面,语气冷得仿佛结了冰霜——
“我一再强调,我的作品不需要花瓶。”
周逸潮握住我的手,唤了我一声“桐哥”,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今天我是周逸潮的经纪人,而邢安是导演。
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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