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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酣春失守(近代现代)——暮绥

时间:2024-06-03 07:50:57  作者:暮绥
  在漫长的岁月里,寒食也有回过绵山,只不过不再是孤身一人。
  寒食至今还记得,刚从古老的节气中诞生的节日像是一个活泼稚子,头顶因为能力控制不熟练,还频繁地冒出青绿的嫩芽,像是丛林里新生的精怪,可爱极了。
  然而看起来机灵的孩子只是乖巧地扯着他的长袍,仰头喊他兄长,指着一株柳树问他,那是不是当年推死去的地方。
  那其实不是推当年藏身的柳树,但他在那树上感觉到了推遗留的意志,面对孩子的提问,寒食忽然哑然失笑。
  因为那柳树身上有推追求政治清明的意志,而“清明”刚好是这孩子的名字。
  彼时人间也因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四方无恙。
  但是寒食依旧对人间的帝王生不出太多亲近之意。
  因为他们位高权重,仅凭一道旨意,就能改变他们的存在。
  唐朝时期,寒食和清明之间便成为了相互依存的关系,寒食对此没有反感,大抵是因为对方是清明,可他仍然没有办法否认——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的力量。
  只不过寒食看了太多沧海桑田,也经历了足够多的物是人非,所以面对自己时而强盛时而薄弱的力量变化,也已然熟视无睹了。
  只是清明会担心。
  寒食大抵也能理解清明的忧虑,因为人们断火冷食的缘故,他常看起来羸弱而苍白。
  上巳还同寒食开过玩笑:“有时见到你,我也颇为胆战心惊,觉得你会同蜉蝣一般,朝暮间化成灰,转而随东风去了。”
  当时上巳说这句话的时候清明刚好在,寒食见清明脸色因此变得不妙起来,便笑着和上巳转移了话题,结果须臾过后,清明忽然撞进他怀里,像个孩子似地埋在他胸口,也不说话。
  他只好轻声哄着清明,终于让清明抬起了头,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与此同时,上巳在一旁嘀咕了一句:“怎么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清明也听见了,他回头看了上巳一眼,然后模样乖顺着对兄长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听到上巳的话有些控制不住……”
  寒食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孩儿的背,然后低声对清明说:“你不是喜欢荡秋千吗?现在外头天气很好,去玩一会吧。”
  哄走了清明,他才对着上巳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毕竟清明还是个孩子。”
  “孩子?”上巳难得有些惊讶的样子,娇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他年岁可和我们差不了多少。”
  “寒食兄,你不觉得……你现在太宠他了吗?”
  上巳接着说:“我没记错的话,那秋千可是我们姑娘家才玩的。”
  “无碍。”
  这两个字近乎脱口而出。
  寒食看向已经在荡秋千的清明,那张青涩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堪比三月时分的春光,明亮得像是一场温暖的梦,于是他就这样看着他,不自觉地又添了一句——
  “他喜欢就好。”
  清明喜欢的东西不少,其中以茶尤甚,还曾跑到苕溪去,同陆鸿渐学茶。
  只是平白打搅了人家的归隐生活实在不妥,寒食曾想劝清明,却未料那茶仙真教了清明如何烹出更好的茶,寒食思来想去,只觉是清明得人喜欢,亦或是他和茶仙高山流水,结了知音之交。
  万物有灵,厚薄之差而已,当灵积攒的人间信仰达到一定程度,便能脱离俗世生死,亦或诞生意识。
  后者如寒食、清明以及上巳,前者如茶仙。
  所以茶仙成了真的“仙”,百年寒来暑往,清明时常去茶仙那里探望。
  最近清明又去找茶仙了,闲来无事,寒食看着窗外春色正好,想着既然清明都去找自己的知音好友了,他不妨也出去一趟。
  ——他想去一趟密州。
 
 
第14章 杀青
  只因故人从杭州移守密州,第一年寒食并不知晓这个消息,所以未去拜谒,后来他从中秋那里得知,故人到密州之后的第二年修葺了一座旧台,那座旧台现在名为“超然”。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寒食忽然来了兴致,便带着清明那里上好的明前茶,匆匆来到了密州。
  此时密州春雨细腻,像能将人间淋成一块柔软的酥饴。
  故人生性放达,平日里嗜茶也爱肴馔,还是个经纶满腹的文人墨客,就是私底下相处多了,在知晓寒食有清明这个幼弟之后,便开始和他炫耀自己的弟弟。
  “超然这个名字,是子由取的。”
  他呷了一口明前茶,明明已近不惑之年,却仍留着率真模样:“那台虽高,却很安稳,有机会你也可以带你弟弟去看看,那上面的居室幽深却明亮,冬暖夏凉,想来他应该会喜欢。”
  见寒食的目光落在窗外春和景明的景色中,有些失神的模样,他便爽朗地笑了:“这里的景色很不错,虽然不比杭州,但是我也很喜欢这里,纯朴得让人悠然畅快。”
  “我常和其他朋友出门游玩,园子里的蔬菜那叫一个水灵,池塘里的游鱼也很肥美,可惜你不能吃热的东西,不然也不至于错过那么多珍馐美食。”
  他又斟了一杯茶,仍在说着:“像这热茶你就喝不了。”
  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寒食听后不禁笑了,说道:“我下次来时,还是不给你带茶好了。”
  清明从茶仙那里回来时,寒食也拜别了友人。
  这次拜会使他感触良多,沉在胸口的一丝郁气也散了,他本来就是有些冷淡散漫的性子,只是在上巳消失后,心情也难免有些低迷。
  她和清明一样,被寒食视作亲人,是个漂亮温柔的姑娘,离开时仍穿着她喜欢的那件绣着芍药花纹的衣裳,也仍是笑着的模样,看起来并不伤心。
  但是她说,她很遗憾。
  遗憾有朝一日竟会被人们遗忘。
  清明向来喜欢与她斗嘴,但上巳离开时,他却伤心得格外真切。
  清明承袭了上巳的部分力量,寒食感觉的到,上巳还存在,只是没有了可以化形的近神的能力。
  寒食忽然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毕竟如今的他,也越来越虚弱了,虽看似声名在外,但是事实上,断火冷食——其中的冷食对人身体危害太大,估计很快就会被废止,不再吃冷食的寒食节,还是寒食节吗?
  思绪渐渐飘远,反应过来时,寒食已经带着清明来到了他们常去的那片山野。
  山上有人种茶,但是他们的目光率先落在了正在春耕的老农身上。
  深层的田土被犁翻起,杂草被除尽,所谓耕耘,自然是犁田、耘秽两者皆不可少。
  寒食看着被除去的杂草,心头微动。
  当然他也看到了,有些杂草断根后被埋进了土层里面,它们将作为养料,哺育出又一个四季更迭。
  寒食想起了他去密州拜会友人时,子瞻眺望着满城春色,咨嗟出来了一首词,词中有一句寒食尤为喜欢。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他不由呢喃出声:“且将新火……试新茶。”
  寒食在漫长的时间里,强盛过也衰弱过,等到最终要离开的时候,倒也释怀了。
  可惜的是,清明还没有。
  清明又像个孩子似的在他的怀里哭,他无奈地说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寒食不可否认,自己的一些陋习已经不适应这个社会了,它们总会有被摒弃的一天,但是他仍觉得,他不会真正的消失。
  或许就如上巳一般,将部分力量留给清明,说不定能借此重新存活在清明身上。
  毕竟寒食已与清明依存多年,从清明作为节日诞生起,他就陪伴在清明身侧,清明受了他的影响,还总以为他是他的本源。
  其实不然,他们的本源可以说是同一个,它在历史掩盖下显得眇眇忽忽,却真切存在,只是需要像犁田一样,往下寻找。
  要离开的时候,寒食没有再出声说太多话,清明也安静下来。
  他望向人间,那里春日未老,风细柳斜,寒食过后,便是清明。
  ——春日与火焰,都能孕育生命。
  寒食觉得,他的生命即将如同蜉蝣一般,在朝暮之间化成灰,随东风而去,这倒也不是什么憾事,只是他仍有些挂念。
  于是在此刻,他忽然像回到了意识的开端,他看见了生生不息的远古森林,也记起了……推。
  寒食记起了介子推死后留给晋侯的那首诗,诗中有一句话,他记到了现在——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
  寒食想其他话也许不必和清明多言,但是这句诗可以留给清明说说。
  起码能警醒这个孩子,不要和他一样,顽固任性、仍由陋习流传,最终被人们废弃。
  那孩子也应该去和那些老农们学一学,知晓耕耘的奥秘,知晓探本穷源、去芜存菁。
  意识涣散的时候,寒食感受到一阵亲切的风经过了他的面颊,好像是上巳。
  上巳已经走了,也许并不是因为人们遗忘了她,而是因为信仰不够,无法支撑她化形了。
  那么自己呢?
  会不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作为一缕意识,飘荡在寰宇之间?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寒食现在都无从知晓,当然也就无法出声,和清明言说……
  从漫长的黑暗长河中跋涉而过,意识已经难以保持清明,直到天光大亮,古老的节日再次睁开了眼。
  寒食没有想到自己能有重新苏醒过来的一天,从一缕沉眠中的意识化形成原来的模样。
  或许不完全是当初的模样,比如他能够感受到,经年沉疴般的束缚已经从身体里面脱离,他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真是怪哉。
  作为寒食,他竟然能感受到温暖。
  只是苏醒过后没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当初的稚子已经褪去了青涩,清明怔愣着看着兄长,眼里蓄着氤氲雾气,最后却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寒食知道,这孩子想拥抱他。
  他没有止住清明的动作,却不敢让清明抱太紧,因为他看见了,清明的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一束芍药,那花开得很好,像是灌溉了谁的希冀一般才得以生长绽放。
  然后寒食接着看到,清明将那花塞到了他怀里。
  寒食怔住了。
  “兄长。”
  清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寒食听见他说:“欢迎回来。”
  木屋的门被人打开,上巳走了进来,她灿笑着对寒食说:“寒食,欢迎回来。”
  眼神却落在了青年怀中的芍药上。
  于是寒食立马明白了上巳的用意,不免失笑了片刻。
  ——几千年了,怎么还那么喜欢捉弄清明?
  寒食定了定心神,跟着清明走出了木屋,来到了院里,外头阳光温暖,一身寒凉在此时尽数散去。
  他看见院里坐着人,生性放达的故人斟了几杯热茶,见他来,便递了一杯过来。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一怔。
  “上好的明前茶。”
  子瞻的笑容依旧爽朗:“看我喝了那么多次,这次你终于能喝了。”
  热茶熨帖肺腑,寒食恍然间听到,那道从他生出意识开始,便在冥冥之中呼唤过他“寒食”的声音,她又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她在对他说:“寒食,欢迎回到人间。”
  ——欢迎回到、这崭新的人间。
  寒食,欢迎回到人间……
  邢望仍然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仿佛他真的作为寒食,回到了滚烫的人间,怪异的割裂感传来,众人推着他往外走去,春日阳光灿烂温暖,却让邢望分不清,他现在是寒食还是自己。
  直到钟远岫激动地走到他身边,声嗓温和却让他得以听清楚每一个字:“邢望,杀青快乐!”
  只是邢望怀里还抱着那束新鲜的芍药,万煜明和郭榴也跑过来,对着他说:“邢望,恭喜杀青!”
  “邢望——”
  他听见所有人都这么喊他,不再喊他寒食,仿佛那些冷寂的岁月已经从他身边脱身离去,一整个春日的阳光都将倾倒在他身上。
  掌声和鲜花簇拥着他,钟远岫塞给他一个红包,锐利的直角硌着他的掌心,没有痛意,只是有一份怅惘遮盖住了兴奋与愉悦,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对着剧组的各位露出了一点笑意,那扬起的弧度却和方才的寒食如出一辙,看上去好像仍然没有出戏,直到有人隔着众人的簇拥喊他——
  “小希。”
  邢望蓦地朝人群之外看去,于是他看见了久久未见的俞冀安站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手里捧着一束红色山茶,典雅又绚烂的颜色在春日里格外醒目,但是邢望目光灼灼,只紧紧遥望着那双蕴着笑意的眼睛。
  于是他终于从寒食冷清苍白的人生中完完全全走了出来,嘴角泛起真实的笑容。
  他现在只想拥抱那轮炽热而真实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苏轼《超然台赋》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苏轼 《望江南·超然台作》
 
 
第15章 春光
  等到人群散去了,邢望跑到俞冀安跟前的时候,他还带着寒食的妆,春日的风似乎都变得轻快自由起来,撩起他的发丝以及那深绿的流苏耳坠。
  俞冀安的目光落在那耳坠上,目光微深,他将怀里的山茶递给了邢望,由衷地说:“这段时间辛苦了,小希,恭喜杀青。”
  邢望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辛苦,见俞冀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带着妆,眼下以这个模样来见兄长,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俞冀安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绅士地称道了一声:“这身很适合你,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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