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最后将设计稿翻看一遍,带着今晚新得到的数据,一起入梦。
陆先生的各项身体数据围度,都比他想象估计的要大一些。
难怪抱起来那么宽厚踏实……
他把宽大的双人被卷起来一大半,抱着睡,呼吸很快趋于平稳。
梦里,腿上的磨痕隐隐发起痒来,他伸手想去挠,却半途受阻。
他痒得直哼唧:“嗯……”
换一只手伸出去,撞上什么又软又硬的东西,烫得他散了三分睡意,再翻个身,缓缓撑开眼皮。
视野里有个朦胧但熟悉的人形。
他睡前没有拉窗帘,皎白明亮的月光不受阻拦投到屋里,地上一片银光,被窗棱割成整齐的几块,而床边的男人,面容也被阴影切割成立体的块面。黑眸深邃。
夏眠疑心自己是在做梦,怔怔唤道:“……陆先生?”
今天发生了很多意外。
夏眠偷偷去酒吧学调酒,虽然出发点是陆司异,但他学调酒是为了还人情,还清之后,两不相欠。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越想越令人不安,
他突然询问这段婚姻的有效期,今晚睡在熟悉的柳岸东苑,睡得还不如在陆家沉。
“……醒了?”陆司异面不改色,随意找借口,“被子掉了。”
夏眠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不疑有他,软软地在被子里挪了下:“唔……”
“别乱动。”陆司异叮嘱一声,替他将被角掖好。
夏眠眼皮有点撑不开,却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含糊咕哝:“谢谢……”
“不客气。”男人的嗓音比窗外的月色更温柔。
指尖替他撩开脸上乱发,又看了他片刻,最后俯下身来,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晚安。”
亲吻和话语,那样轻那样柔。
男人轻手轻脚离开他的房间,夏眠却掀开被子坐起身,望着那道颀长背影消失的方向。
无端怅然若失。
沉沉的眼皮又压了下来。
夏眠重新坠入梦乡。
从夏眠的房间出去,没开走廊上的灯,男人的身形藏入浓郁的黑暗里。
三楼主卧的阳台上,黑暗里亮起一点猩红的火光。
就算夏眠口口声声说不讨厌他抽的烟或雪茄,但只要能忍,他就尽量忍了。
毕竟更多更难熬的事,他也忍了下来。
深深地吸一口,闭上眼,苦涩的烟雾在肺腑里弥漫扩散。
小兔子想逃跑。
这是上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和他结婚,是上辈子的夏眠所不敢奢望的夙愿,这辈子已经实现了,但是……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信,险些在那一刻溃堤,霎时间他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孩童时期,面对疯狂的母亲。
几十年前的记忆早已褪色,那种失控的慌乱却栩栩如生。
*
翌日早晨。
夏眠起床,直奔一楼,找到那道矗立在窗边的身影,自然地打招呼:“陆先生,早。”
陆司异回身,温声问他:“早,睡得好么?”
夏眠见他今日仍旧眉清目朗,却无端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忧郁。柔软的白色窗帘在他身后轻轻拂动,翻着温柔的浪。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问:“您是在……”
走得近了,男人身上那股烟草香,淡而苦涩钻入他鼻腔。
夏眠悄悄耸几下鼻尖,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一五一十映在男人眼里。
他忍着不发出逾越的评价,男人反倒笑问:“闻到了?”
“嗯……”夏眠点头,“是烟味,在米兰闻过的,不是雪茄。”
“记性挺好。雪茄不太方便随身袋。”陆司异失笑:“这都过去几个小时了,我还换了件衣服,这也能闻到?”
“不难闻。”夏眠说,“陆先生,您不用为了……我,改变?呃,不是……不用忍耐的,本来就是我住在你的房子里。”
男人又是一副无奈的笑,那无奈之色比他以往见过的更浓。
夏眠不知道哪儿说的不对了,无意识鼓起脸颊。
陆司异伸手捏了下他脸上软肉,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也是矜贵的。饱满喉结轻滚,声线是独属于男人的磁沉:“照顾小朋友。”
夏眠咕哝:“不是小朋友……”
“你看。”陆司异说,“既然你尊敬我,不知道你是把我当成长辈还是陆总,所以一口一个陆先生,一口一个您。那么,就该我为你考虑,而不是你为我考虑。”
这逻辑缜密自洽的歪理,直接瓦解了夏眠本就不发达的语言能力。
“您是陆总,也是长辈,但是……”夏眠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浴在清晨牛奶般的光泽里,莹亮动人,“我们结婚了……我们练习了那么多次……还有……反正不是小朋友。”
“练习”是接吻,省略掉的那个“还有”,大概是他在酒吧杂物间,心甘情愿奉献出来的双腿。
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把话说完:“我们也是……至少在有些时候,是平等的。”
陆司异早习惯了长者的身份,耐心地等小兔子磕磕绊绊、细若蚊呐地表达自己。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心神难免震颤了下。
原来,这也是他自以为了若指掌的夏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夏眠见他笑,怀疑他又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想用那种宠溺的姿态一笑置之,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口气,在大脑皮层上猛拍了下。
那口气从唇齿间泻出来,谁让他天生声线软和,严肃的三个字只像撒娇:“陆司异……”
尾音也拖得长,羽毛般挠人。
“好。”陆司异笑应,“我都听你的。”
夏眠愣了下,尔后把两边脸颊都鼓起来了。
他肯定又没当一回事。
气急败坏似的,扭头就走。
婚姻果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司异追上去,在心里连着自己一同讥讽,就如无数怀着不切实际的梦踏入婚姻坟墓的人,因为虚无缥缈的感情做出不符合商业判断决策的人。
然而他却甘之如饴。
“吃什么?”
发现餐厅空无一人的夏眠只得回头来看他。
“我们临时过来住几天,就没必要麻烦萍姨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从容自然,夏眠也就顺嘴提了要求:“面条吧……”
“好。”陆司异说,“现在没有鸡汤,给你做西红柿鸡蛋面吧,也快。”
夏眠愣愣点头:“好。”
舌头做了一阵艰难的斗争,再度推开唇瓣:“我喜欢吃西红柿鸡蛋。”
陆司异应好。
微弯着腰,在不太适合他身高的厨房里劳作着。
夏眠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他独自忙碌,难得不觉得局促,出神地坠入久远的回忆中。
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隐忍的人,然而她在日常琐事上总有些少女的笨手笨脚。她不擅长做菜,只有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勉强能够下咽。
不过,夏眠每次都会很赏脸地把所有菜吃完,因为吃到盐块喝了几升水,或者吃到没熟的蘑菇肚子痛……
那些是他悄悄藏起来的美好记忆,可惜十几年过去,早已褪色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他静静看着陆司异以远比母亲熟练的姿势处理西红柿。
清洗后画十字刀,放在火上烤一烤去皮,再切块。新鲜的鸡蛋打到碗里,打成均匀的鸡蛋液。
热油,鸡蛋液先下锅,炒散。再热油下西红柿,炒软之后将西红柿倒回去……
眼看即将出锅,夏眠忍不住开口:“可不可以……”
陆司异没听见,却微妙地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加一点糖?”
夏眠用力点头:“嗯!谢谢。”
陆司异又开玩笑:“不客气,叔叔应该的。”
夏眠默然,陆司异一扭头就见他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又在纠结什么,喊一声:“过来坐,吃早饭了。”
“唔。”夏眠为了证明自己刻意改掉称呼,声音却很小,“谢谢老公……”
陆司异敏锐地捕捉到这声,那股浑不吝玩世不恭尽数收敛,只余沉稳:“老公的话就不用谢了。”
“嗯……”夏眠低下头,专心吃面。
原本带着点逃避的心思,不料,这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远超他预料,眼睛一下亮了几分。
他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嚼了半天也嚼不完,小仓鼠似的。
陆司异仍是那般慢条斯理的优雅,不必他开口夸赞,先说:“喜欢就要慢慢吃,不着急。”
吃得差不多了。
夏眠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陌生号码来电……夏眠情不自禁皱起眉,前段时间被谭柏臣弄得草木皆兵,时至如今仍有些心理性抗拒。
一抬眸,望见对面的陆司异。
他这才按下接听。
电话对面的声音出乎意料,很阳光爽朗:“小婶婶!猜猜我是谁?”
“小婶婶”三字显然是个提示。
大概没有男生会乐于被人这样称呼,夏眠压低音量,难得和人开次玩笑:“……大侄子?”
“大侄子”谭荣暄笑了好几声。
顿了顿,他开始说正事:“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实习,正好小叔在附近有房子,我想去过去住几天,行不行?”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夏眠不好擅作主张,先说;“陆先……你小叔的房子,当然由他做主,你问他就好了。”
而且陆司异房产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陆荣暄嘴里指的那里是哪里,不敢多说,生怕露馅。
陆荣暄长长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我这不是不敢问小叔吗……好不容易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没拒绝,只让我来问你。”
夏眠微愣,原来陆司异除了在他面前对他尊重有佳,在外边同样如此。
他第一次对这场婚姻有了些许实感。
因为组成了一个共同的家,所以凡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作主张,需要征询彼此的意见。
陆司异恐怕比夏眠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而夏眠刚提了句:“荣暄说要到您的房子住几天……”
陆司异便回:“房子都有你的一份,当然需要问你。”
夏眠没觉出味来,愣愣问:“什么房子……”
在男人平淡温和的注视里,他宛如被猛揪了下脸颊,骤然间醍醐灌顶。
——婚前协议。
他在圣诞节那晚同意了陆司异的结婚邀请,第二天一早就去领了证。
领证前陆司异倒是问过他需不需要签份协议,以保障自己的权益,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对陆司异深信不疑。
那用来保护他的协议虚晃一枪,以至于他完全忘了,还有关于财产的婚前协议这一茬。
意识到这一点,夏眠瞬间慌了神,一时忘了眼前的是运筹帷幄的集团掌权人,反替他担忧起来:“陆先生……您是不是忘了婚前协议?”
话送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忘呢?
恐怕,只有一无所有的他才能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陆司异不甚在意,反问:“婚前协议怎么了?”
“你没有和我签婚前协议啊……这……怎么……”夏眠记得连敬语都忘了,手指张开又收拢,恨不得攥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陆司异耐心等他组织语言,见他实在无法顺利解决,这才出声引导:“没事的,不用在意。”
他抬起那只搭在桌上的手,轻扣住夏眠手背,拍了拍。
夏眠有些忧虑:“但是……别人可能会觉得我是图您的钱,占您的便宜。”
“占我的便宜?”陆司异忍俊不禁,轻摇下头,“他们只会羡慕你。”
夏眠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努着嘴,愈发急迫:“那……您不会觉得吗?”
“占我的便宜?”
“我觉得很不错。”
第35章 新婚
上辈子, 陆司异把选择权交给了夏眠。
在酒店的那个早晨,他查清投怀送抱的男孩底细,完全没有必要地, 一直等到他中午醒来。
“那些债——不用还我,没多少钱。”他曾这样说, “你愿意跟我就跟着我, 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喜欢强迫人。”
夏眠瞬间瞪圆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心人,愿意替劳苦奔波的自己还债, 而不索取任何。
昨夜他表现得糟糕透顶,陆总不嫌弃他就很不错了。他想。
而于陆司异而言, 钱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和夏眠共度的第一夜, 他误会了这个男孩,并且毫不留情,在初经人事的男孩身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床上一片狼藉。
他想着, 这笔钱也可以算作补偿。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只要他出钱帮对方解决难题, 对方就会认为自己是在出卖身体。如果他不出钱,转头, 这男孩就得去找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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