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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夜莺(近代现代)——唐泽泉

时间:2024-06-03 07:44:33  作者:唐泽泉
  坦白说,他不可能看完所有粉丝的书信和私信,但他可以保证自己已经尽力,因为他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件事情上。
  有不少粉丝让他和水星娱乐解约,离开段奕明签约更好的公司,言辞甚至有些激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们素来对段奕明不满,这一次内部爆出的消息无疑已经将这种不满燃炸,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烧到阮绥音自己身上。
  但在阮绥音看来,即便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解约,签约新的公司,过不了多久粉丝依然会对新的公司有种种不满,人就是这样,爱往往伴随着恨,他们太爱阮绥音,随之而来的掌控欲和保护欲也使他们永远不可能对阮绥音身边的人满意。
  阮绥音忍不住想起曾经的段奕明,想起人与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是不同的。
  就好比从前他被徐可阳无休止地霸凌时,那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挡在自己身前,义正辞严地指责徐可阳不该这样做。
  后来阮绥音才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他的名字:向斯醒。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强硬和义无反顾,彼时阮绥音偷偷从学校的光荣榜上扒下了他的照片,没想到后来会成为他的遗照。
  而段奕明与向斯醒不同,段奕明不会与那些富家子弟为敌、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不会冲出来保护他,段奕明只会在没人的时候提着医疗箱来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替他处理伤口,为他梳理被泡泡糖粘住的头发,又在白手起家之后将所有资本全都倾注到他身上,捧他一炮而红。
  他理解段奕明的懦弱,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敢的义务,默默无闻的疗愈未尝不是一种恩赐,更何况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段奕明而得来,他其实从没有和段奕明叫板的资格。
  阮绥音打开段奕明的聊天框,这两天段奕明发来了一堆有的没的,阮绥音没回过,现在也不打算回,他只是重开了一个话题:【我原谅你了】【你呢…?】
  十秒后,那头回了消息:【从没怪过你】
  傅斯舟在宿醉的头痛和混身酸痛中被闹钟强行唤醒,他像是摔了很多个跟头,把全身上下摔了个遍。
  他在床上,又好像不在。准确地说他目光所及是自己的床被,但身上又觉得躺的地方硬得绝不可能是床,最后他发现他斜靠在床边,只有脑袋搁在床沿。
  等他发麻的手臂花了些时间才流通了血液时,他得以挪动了一下身体。
  “你还能去军团吗。”身畔突然响起幽幽的人声,傅斯舟回过头,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
  阮绥音披着单薄的银灰色睡袍,和他一样靠在床边,始终低着头翻看手机,没分给他眼神,拿着手机的手腕有一圈瘀伤。
  傅斯舟目光缓缓移向他睡袍滑下去时露出的折起来的腿,忍不住微微蹙起眉。
  他并非有意要看,只是阮绥音整个人——他惨白的皮肤、银灰色的长发和银色的睡袍,色调都很浅淡,让人的视觉重心不自觉地便倾斜向他腿侧格外刺眼的一道青紫色淤痕。
  傅斯舟张了张嘴,但脑袋没跟上,一时没想出该说些什么,因此最后又闭上了嘴。
  他努力去回忆昨晚自己抵达新月大厦,被林森送上电梯之后的事情,但没结果。电梯上的超重感彻底打碎了他那时候仅剩的最后一丝意识,从那一刻起他所做所说的一切就没能被完整刻录在他的大脑里,只有几块断章取义的碎片——比如他重心不稳将阮绥音扑倒在地,比如阮绥音惊恐地尖叫着让他松手。
  傅斯舟脸颊有些发痒,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却一阵刺痛,指腹触到了凝固的血痂。
  昨晚似乎很激烈。
  傅斯舟忍不住扶上额头,他认为自己不是个会酒后乱性的人,但事实上这个结论并没有充足的论据,因为他极少喝醉,并且以往喝醉的时候身边并没有阮绥音这样一个…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美丽、极其有吸引力的酒后乱性的对象,而偏偏阮绥音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不该喝醉,至少不该在喝醉之后回家来。
  或者说他早该戒酒。
  “还好吗?”阮绥音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团混沌的思考,像击碎浊雾的清泉。
  傅斯舟缓慢地将目光挪向他白皙的脸庞,谨慎地挑选着措辞:“我…暂时想不起来昨晚的事情了。”
  “嗯。”阮绥音点了下头,傅斯舟揣摩着他平淡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阮绥音的淡然在他看来像暗潮汹涌的平静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阮绥音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差。他最担心的是这一点,这些日子他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刺激阮绥音,但他没想过自己喝醉之后会对阮绥音做些什么。
  突然间,傅斯舟脑袋里猛地蹦出阮绥音朦胧的话音:“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呢?”
  傅斯舟喉咙哽了一下,此刻他非常担心阮绥音的精神状态,他甚至怀疑阮绥音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裁纸刀,杀了他再自杀,他脑子里已经闪出了那样的画面——但显然那不可能会真的发生,就像他说的,阮绥音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想着,阮绥音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傅斯舟本能地后仰了一下,看清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时又很快冷静下来,而阮绥音柔软却冰冷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脸颊的伤口边缘。
  “我昨晚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脸。”阮绥音不冷不热地说,“抱歉。”
  “我回房间睡觉了。”没等傅斯舟回话,阮绥音便扶着床沿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地上坐了一晚,阮绥音昨晚摔倒时就不太舒服的腰疼得发麻,弯腰拾拐杖时难耐地蹙起眉,险些没能直起身,只能用手扶了扶后腰。
  他一系列的举动让傅斯舟愈发不安,见他撑着拐杖要往外走,傅斯舟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还好么。”傅斯舟问他。
  阮绥音微怔,随即犹疑地歪了一下脑袋:“应该比你好一点吧。”
  “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傅斯舟不知自己酝酿了多久,才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阮绥音仍然面无杂绪地淡淡看着他:“怎么才算是需要你知道的事情呢?”
 
 
第0029章 流泪眼望流泪眼
  傅斯舟沉默了,阮绥音看了他片刻,突然从这个古怪的问题意识到他自醒过来的一系列反常的反应和话语是什么意思,他似乎误以为昨晚他们发生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想扶你回房间,但是没能架住你,然后我们俩都摔倒了。”阮绥音隐去了昨晚傅斯舟关于他哥哥的那些恐怖发言,他不想再提及这个可怕的话题。
  “我怕你有什么事,就没敢回房间。”
  傅斯舟松了口气,放开了阮绥音:“抱歉。”
  “没什么,我平时也是天亮才会睡觉,你知道的。”阮绥音撑着拐杖往外走,傅斯舟看着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脚步,微微侧过头看向傅斯舟。
  “对了。”他唇角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像是抓到了傅斯舟的什么把柄,“从没听你说过…你怕黑呢。”
  傅斯舟愣住了,阮绥音没再多话,很快回身挪出房间,最后的侧影遗留了一寸冷冰冰的余光,像薄薄的霜。
  傅斯舟可以看低他的痛苦,可以把他所有的挣扎求存和创伤后遗都视为矫情,但明明他和自己并没什么不同,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固若金汤,只要灯一灭,他也会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求救,狼狈得可笑。
  他有什么好高傲的。
  望着落地窗外那炽烈得像是快要爆炸的太阳、有些出神的傅斯舟被身后的声音猛地惊醒,转回身看向抱着一沓纸页的林森。
  “您…”林森觉得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其实放一天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没那个必要。”傅斯舟接过他手里的文件,“最近一点进展都没有么?”
  “抱歉。”林森垂下头。
  傅斯舟沉吟片刻:“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从您把这件事交待到我手上开始已经将近一年了,直到今天也一无所获…”
  “是我给了你一个或许永远没结果的任务。”傅斯舟顿了顿,“你知道这个案子为什么棘手吗。”
  林森抬眼看着他。
  “物证是不会说谎的,但所有的物证都被毁了。”傅斯舟扶上额头,“而每一个证人、甚至是受害者都选择了说谎,唯一一个愿意说出真相的人的证供却没有被采纳,连名字都没留下。”
  林森停顿了一下,“……最近我几乎找遍了很多仰辰的同级生、老师,都说…不知道有那样一个人,但…我觉得很奇怪。”
  “怎么说。”
  “照理来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样的长相,见过是不会忘记的。”
  傅斯舟点头:“没错。”
  据案发当时的那位老警察说,曾经有一位证人站出来,做出了与其他证人完全相反的证供,但也因此,他的证供没有被采纳,甚至连笔录都没做,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穿着仰辰校服的他是仰辰的学生,并且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的脸。
  而傅斯舟曾见过他。
  案发后的几天,傅斯舟已然失去了理智、濒临崩溃,不去上学、不去打工,只是每天守在警视厅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结果。而就在他大闹警视厅的某个夜晚,他曾与老警察口中的那位证人撞了个满怀。
  他和傅斯舟年纪相仿,那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头栗棕色的短发。
  他大半张脸都是暗红色的可怖胎记,盖过眼睛、鼻翼和脸颊,像渗血的腐烂疮疤。
  坦白说,即便过去了很久,傅斯舟仍为当时的自己感到惭愧。他的确被那张脸吓得不轻,本能地惊叫一声,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而那人手忙脚乱拉上了卫衣帽子遮住脸,仓皇而逃。
  自己的反应一定让那孩子很受伤——没人想被当作怪物对待。
  大概是种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未能找到这个能为这桩陈年旧案翻案起到关键作用的证人。
  下午两点才吃过饭,阮绥音的晚餐时间也随之推迟,晚上八点傅斯舟回到家时,阮绥音刚刚开始吃饭。
  事实上,他现在更没胃口了。白天才逼着自己吃了那些,感觉还没消化就又到了吃饭时间,但他的确不敢在傅斯舟眼皮子底下不吃饭,只能强压着自己,吃了几口却开始有些反胃。
  “还合胃口么。”傅斯舟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走到餐厅,站在餐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张姨的手艺还不错,什么都能做,色香味俱全,比他在军科部餐厅吃的要好。
  他身形太高大,站在餐桌前时挡住了顶灯的光线,在阮绥音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阮绥音停顿片刻才点点头。
  傅斯舟颔首,仍然直挺挺站着没动,只是俯视着他,像在课桌旁监督学生写作业的老师。
  阮绥音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看见他在逆光下暗色的脸庞,薄唇一张一合,淡淡吐出几个让阮绥音毛骨悚然的字:“你太瘦了,多吃点。”
  “你太瘦了,多吃点。”徐可阳很喜欢那么对他说,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把自己餐盘里的残羹剩饭倒进他的餐盘里,看着他吃完,还不忘录个视频。
  阮绥音手里的勺子突然砸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噌地站起身要冲到垃圾桶跟前,扭伤的脚却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抱着垃圾桶把今天吃下去的吐了个干干净净,胃部的翻江倒海却依然没停歇。
  短暂的惊愕之后,傅斯舟很快拧紧了眉看向慌慌张张从厨房冲出来的张姨:“怎么回事??!”
  张姨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缩了缩脖子:“我…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不会有问题啊……”
  傅斯舟沉吟片刻,对张姨开口:“——你先出去。”
  张姨也被吓得不轻,低垂着头快步离开,傅斯舟上前去扶阮绥音,却被他尖叫着闪身躲开,望向傅斯舟的眼瞳颤抖不止,流露显而易见的恐惧。
  这种眼神傅斯舟并不陌生,与他在军团出任务时,他枪口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羔羊别无二致。
  傅斯舟收回了手,犹疑地看着他:“你很怕我?”
  阮绥音呼吸很急促,目光游离不定,仿佛不敢与他对视,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阮绥音。”傅斯舟叫了他一声。
  许是他的声音让阮绥音回了些神,阮绥音跪坐在地上,左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大腿内侧,指尖往已经被割裂的皮肉扣进去,疼痛却并未能使他意识回转。
  他本能的动作被傅斯舟尽收眼底,傅斯舟微微蹙起眉,看向他被长睡袍衣料遮住的腿。
  他颤抖的手松开了腿上的皮肉,扶上满是冷汗的额头,目光淡淡掠过傅斯舟,望向掉在地上的餐叉,没用过几次,还非常新,略显锐利的尖端折射银色的冷光。
  傅斯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颈有些发凉。
  那一瞬间傅斯舟仿佛知道阮绥音在想什么,他身上弥漫开的那种阴沉和绝望给傅斯舟这种直觉,浓重的阴霾随之蔓展,让人在一片呼吸声都分明的寂静之中听见了痛苦的嘶吼。
  好在傅斯舟对自己的敏捷程度还算有自信,尽管那把叉子离阮绥音要更近一些,但傅斯舟觉得自己能在他拿到叉子之前、或者是用那把叉子刺进他自己身上任何一块皮肤之前制止他。
  但傅斯舟多虑了,最后他没有捡起叉子,只是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哽咽着说:“我吃不下…”
  傅斯舟愣了一下,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自己说过的许多话。
  他说阮绥音会摔倒都是不好好吃饭的错。
  他说阮绥音任性,总无理取闹。
  他还说阮绥音从不为别人考虑,自私至极。
  “——真的吃不下了…”阮绥音蜷曲的手指绞住发丝,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蜷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颤抖不止。
  傅斯舟艰难地伸手,掌心覆上他肩膀时他整个人都剧烈地抖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湿淋淋的、惊惧的眼睛。
  “那就不吃了。”傅斯舟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温和的语气开口,并趁机拾走了他脚边的叉子,扔到一边,“没有人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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