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要是没走,待会儿他就不用单独面对蒋丰原了,毕竟有上次那条热搜珠玉在前,今天被叫到总部,指不定平白挨一顿骂。
他是无所谓,可以拿蒋丰原的话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怕到时候动起手,没第三个人在场劝架。
“小梁总刚走不久,”郑思勤无声无息地变了称呼,笑着说,“走得急哄哄,跟天塌了似的,说家里有事。”
在蒋云不知情的情况下,呆在挎包里的手机屏幕一亮,弹出几条最新的微信消息。
要是这会儿把梁津传来的图片放大,他就明白郑思勤形容的天塌级别的“大事”,仅仅只是梁津出门前忘记在Cooper的水碗里加水。
“哦,这样。”蒋云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蒋丰原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他谨慎地敲了两下,得到一声低沉的“进”。
“……订婚宴和婚期都是大日子,难得两个孩子这么投缘,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得为他们好好筹划才是。”
沉厚的皮革办公椅绕回桌前,蒋丰原笑如春风,看向他时手掌朝外,是一个很明显的不希望被打扰的手势。
蒋丰原和电话里那人交流没用敬语,想来对方不是霍老爷子,蒋云猜测他极有可能是霍致年的父亲霍靖元。
他来得不凑巧,这通电话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就在蒋丰原的办公室等了多长时间。
以往他倒没什么其他情绪,麻木了、习惯了也就还好,但今天眼睁睁看着蒋丰原安排梁津的婚事,与霍家人商议婚宴选址之类的话题,他却感到无比煎熬。
终于等到通话结束,蒋丰原握住杯柄,蒋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预想中的抛物线落地范围。
蒋丰原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莫名退后。
须臾,他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有两个选择——去英国留学,还是继续留在海京?”
“选吧。”
“出国深造这条路并不适合我这种……生来享乐懒散的人,”蒋云笑了一声,接道,“在盛瑞实习的那段日子还算愉快,不如您就让我接着呆在盛瑞吧。”
目前万事尚未尘埃落定,他不必可能抛下国内的一切远走英国。
为了向蒋丰原表明他没有任何争抢的心思,留在盛瑞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公司大半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了。
“知会郑思勤一声,正式入职的事让他去办。”蒋丰原目光微抬,随即抽出一份文件,埋头落上他的签名。
蒋云:“那我不打扰您——”
“慢着。”
蒋丰原说道:“之前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终究还是问到这了。
蒋、霍两家宣布联姻那晚,他的热搜估摸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以蒋氏公关部门的能力,以及蒋丰原在海京的地位,查出是谁下的黑手简直易如反掌。
蒋云早有预料,按照原计划回答说:“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我投资的电影项目邀请的配角之一,我和他仅仅几面之缘。况且他曾与南缘哥有些……关系,我更不可能和他有牵扯了。”
“嗯。”蒋丰原看上去很满意这个解释,面色稍缓。
从蒋丰原办公室里出来,他随手拦了一位碰巧路过的秘书,问她郑思勤人在哪里。
秘书摇摇头,说这个点郑总可能下楼买咖啡去了。
“您喝什么口味?”
蒋云在集团一楼的咖啡厅看到郑思勤,他排在队伍前面,下一个人点完单就到他了。
“香草拿铁,少冰加奶。”蒋云说道。
“我以为蒋总会和您聊很久,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买杯咖啡提提神,”郑思勤把他的那杯递过去,疲倦地笑道,“蒋总有新的吩咐吗?”
“过几天我正式入职盛瑞,他让你帮忙办一下手续。”
“盛瑞?”郑思勤惊叹道,“您没申请回总部任职吗?”
“回总部累啊。”
蒋云朝他努努嘴,摊手道:“今天一见你这副模样,就算整个集团的人追在我屁股后面求我我也不情愿来。”
“您真幽默……”郑思勤干笑两声。
蒋云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意有所指:“有时候站在高处不一定就是好事,但良禽择木而栖,郑总你说呢?”
郑思勤笑而不语,默默灌了口加浓美式。
八点出门,饿到下午两点都没吃上一顿热饭,蒋云把911开出宇宙飞碟的架势,一进门迎头撞上吃饱喝足的棕毛小狗的热情问候。
这些天梁津一直住他家,家具设施虽没变过,但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蒋云弯腰换鞋,一抬头就看见置物架上拴着破旧小狗挂饰的钥匙扣。
“你爸爸呢?”他蹲下来捧着Cooper的耳朵。
Cooper朝卧室的方向短促而低沉的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不像一只处在最闹人年纪的小狗发出来的音量。
卧室的被褥被拍得平平整整,床的另一边隆起一个人形,蒋云走近些,发觉被子底下的人抻直了躺着,脚尖差一点就要伸出边缘外了。
梁津睡着时双眼紧闭,低低垂落的睫毛浓密而纤长,蒋云想到“睡美人”这个词,尽管这个形容可能没那么贴切。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片扇子似的睫毛,可还没触碰到就被人捉住手腕,往被底一压。
蒋云冷不防倒在他胸口,挣扎着爬起来后说道:“好啊梁津……装睡?”
“嗯,”那人没反驳,挪出一块空地,“睡得不深,你一回来就醒了。”
近距离一看,蒋云发现他眼底的黑眼圈没比郑思勤轻多少。
晚宴那天梁津脸上打了一层薄粉,连着做的两晚也都是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所以直到现在他才挖掘到端倪。
蒋云小指指尾轻轻揩了一下那层淡淡的青黑,戏谑道:“该不会我睡下以后你背着我偷偷夜跑了吧?”
或者是见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爸今天问我,”没等梁津回答,他假装无意地扯开话题,“……是愿意去英国继续深造,还是留在海京发展。”
梁津听得很认真,与此同时偏头在他掌侧浅浅落吻,不知不觉两只手交缠紧握,指间的缝隙都被填满。
“英国的大学对雅思要求较高,我之前做过相关的辅导,”他勾了勾蒋云的指尾,垂眸道,“如果决定好了,我可以帮你。”
“无偿。”
没听到想象中诚惶诚恐的挽留话语,蒋云胸口有些闷,抿着唇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反撑在床边。
“你好为人师的愿望要落空了,我没想选留学。”
他说:“我告诉他,我想继续呆在盛瑞,准时上班、到点下班,不打算给自己无故找罪受。”
蒋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我走吗?”
“不想,”梁津答得果决,重复了一遍,“我不想你离开。”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说?”
还口是心非地装出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一边不舍,一边把他往外推。
蒋云理解不了他的逻辑和意图,不过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别扭。
人是感情动物,但真到了要表达感情的那一刻,却笨拙得像一只哑巴鹦鹉。
喜欢难以说出口,爱难以说出口,想念也难说出口,唯独那些伤人的话,唯独裹挟着五花八门的情绪的恨意,比说绕口令顺溜。
人人都是哑巴鹦鹉,蒋云也不能免俗。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揣测和狐疑,他脱下身上那件腰带繁琐的风衣外套,再然后是很薄的针织衫、皮带、长裤。
疏于锻炼许久,腰腹瘦得宛如纸片,腰线残留着过去一整晚都没消的指痕。抓着针织衫下摆的时候,他看到梁津陡然变暗的眸色,笑着把衣服扔到床下。
“昨晚闹着说疼,这会儿好了吗?”
蒋云翻身骑在他腰挎上,上半身倾斜下滑,锁骨处牵连出几根好看的线条。
“没好,还肿着呢。”
他弯了弯眼睛:“但就是想做,怎么办呢?”
梁津摩挲着那几道指印,拇指与颜色最重的那枚完美无缺地重叠在一起。
半途饿到脱力,蒋云半边身子探出床沿,推搡地伸展长臂cosplay一具被使用到了极限的尸体。
梁津把他拦腰捞回来,薄唇在那片劲瘦的肩背留下一串没有痕迹的吻,末了贴着他的脖子问要不要吃点再继续。
“别。那股劲儿没出来,停下来难受。”蒋云倔强道。
为了这句话,他被折腾到晚上六点,捂着偶尔隆起的腹部告饶说行了行了,再不吃饭肚子要撑穿了,梁津才肯放过他。
晚饭也吃得很荒唐,蒋云右手抖成筛糠,吃一勺漏半勺,一碗粥磨蹭了半小时。
吃到底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他接起这个不凑巧的电话,问道:“什么事?”
“我这边接到消息,说姑姑回海京了。你今儿有空吗,约你出来喝一杯。”
蒋云:“明天再说吧霍大小姐,我办事呢。”
那头的女声顿了顿,笑骂了一句“操”,很给面子地主动挂了电话。
第50章
他已经很久没有“记忆闪回”了。
昨晚那场和梁津那长达数小时的荒诞亲昵,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他一定的刺激,有这个原因在,蒋云又想起一些零碎的东西。
上辈子他们也像如今这般密不可分过,只是画面中的两个人都太冷漠,一个展着健硕挺括的背肌,不留情面地摁着人折腾,另一个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说话,生怕闷不死自己。
当时回想起这个片段,他双手松垮地垂在梁津双肩,一低头就是那人漆黑潋滟的双眸,眼神看Cooper都深情。
好大的反差。
蒋云这么想着,挨过去和梁津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还有一些到了后半场才想起来。
就像游戏里点到相关物品会触发一则信息,他坐在梁津腰上的时候,手腕后撑,脑海中仿佛有一丝白线闪过,牵连出一个清晰的记忆图景——
场景中他两姿势没变,但蒋云腕间多了条领带,真丝中古款,确实是他上辈子比较钟爱的一条。
他微微汗湿的手心从梁津脸颊一路摸到耳后根,低低笑了一声。
“不会吧……”
梁津仰起头:“什么?”
“没什么,”蒋云好似看了场电影,满脑子不可说,“突然想好好珍惜某个各方面一切‘正常’的伴侣。”
第二日与霍致年约定的时间从下午改到晚上,刚手握大权的霍大小姐有场紧急会议要开,为她的突发情况给蒋云微信道歉。
晚上八点,海京市中心一栋专做私房菜的小洋楼灯火通明,霍致年拎着黑色小羊皮姗姗来迟。
“抱歉,路上有点堵。”
蒋云:“和朋友见面没这么多规矩。霍小姐请坐,喝口茶润润嗓子。”
“都是朋友了,还叫我‘霍小姐’吗?”霍致年话语中隐有责怪之意,但只是打趣而已。
“好的,致年。”
霍致年将菜单大致浏览一遍,加上蒋云选的那几道,总共点了五道菜。
“别这么看着我,没见过饿死鬼投胎吗?”
皮包被放到腰后,她抿几口沏好的正山小种,说道:“最近霍氏有一个新项目,起初预案还是定的和你们盛瑞合作,但业内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新公司,初生牛犊不怕虎,口气大得不得了。”
霍致年颇有几分欣赏之色,蒋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这么说,盛瑞和贵公司的合作泡汤了?”
“今天开会讨论的就是这个,”她把歪掉的碗筷摆正,道,“那帮跟着爷爷打江山的老头年纪大了,反应速度降低不少,所以还没敲定最终结果。”
“身份关系,我不能透露太多。”
蒋云了然道:“嗯,我理解。”
考虑到霍致年饿着肚子赴宴,菜上齐后,他们以吃饭为重。
这家小洋楼在海京开了十几年,金牌老店,只接受老顾客预约,这回是看在霍致年和他们的主厨认识,故而临时加了个位置。
霍致年来之前,他特地留下了主厨的联系方式,把这家私房菜加入他和梁津一周年的约会备选里。
“那道鱼肉烩花胶不错,是沁沁的口味。叫他们多做一份当夜宵好了。”霍致年嘴里嘟嘟囔囔的,圆弧形的美甲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嘴边挂笑。
蒋云:“……”
“出来吃饭还惦记着给对象带夜宵,霍大小姐真够贴心的。”他夸赞道。
“彼此彼此。”
霍致年:“方才碰见主厨,他说他给了你联系方式……玉心每天名额有限,预约排队一个月来等,阿云下次是和谁一起来?该不会自己一个人吃烛光晚宴吧。”
“说不准呢,”蒋云被她猜中心思,直白道,“万一预约上了人没来,不就是一个人吃烛光晚宴吗?”
霍致年优雅地把餐巾折叠几道,擦净嘴角:“梁津?”
蒋云笑了笑,没说话。
“他是一个很出色的合作伙伴,抛开别的不谈,这场联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加一远大于二。”
她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些为难。
蒋云心知某些话得他这个旁观者开口来说,但视角切换成他和梁津,霍致年未尝不是观局的人?
“同样的话,你该不会对路紫沁也说过吧。”他说道。
霍致年没回答是否,试探道:“你和梁津……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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