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在院子里玩了一天已经累了的旺财正在主屋火炉前的小窝里睡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会儿也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抖了抖毛走出来,眼见这么晚了,平时这些两脚兽早就睡了,也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他们还不睡。
旺财找到最熟悉的晏辞,然后走过去蹲在他的脚边。
晏辞感受到小腿处传来的温热,低头就看到旺财正抬着头,用一双像孩童一样湿润懵懂的眼神看着他,接着耳朵晃了晃,用柔软的皮毛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撩开下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伸出一条胳膊搂着旺财,一人一狗坐在台阶上一起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似乎感受到了晏辞内心的焦灼,旺财将鼻子在他的身上拱了拱,接着卧在地上。
晏辞的心脏跳的很快,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顾笙怎么样了,琳琅站在他身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府中的侍女来来往往进入进出,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去,里面屋里搬来几个火炉,暖烘烘的如同盛夏。
就在晏辞第八次走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进,继而又放弃念头坐回台阶上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旺财的耳朵瞬间立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
与此同时,在里面传来的人们的嘈杂声中,晏辞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他猛地从台阶上起身,动作太快以至于眼前一片眩晕,一个趔趄被琳琅眼疾手快地扶住,晏辞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门口,再接着他面前那扇门开了,屋里的暖意与金色的烛光一起笼罩在他身上。
屋内,婴孩洪亮的啼哭声令他心里那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晏辞快步走进屋内,负责接生的稳婆已然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她脸上喜气洋洋,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晏辞脚步一顿,那稳婆见到他已经迎了上来,面上一派喜气,嘴上恭喜不断:“恭喜大人,夫人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哥儿,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
晏辞瞪着眼睛看着她怀里那个襁褓。
襁褓展开一角,从中露出一个裹在里面的,皮肤黑红色,乍一看宛如猴子一样的小崽,这孩子生的实在与晏辞想象中的不符,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孩子。
好丑。
他想道。
而且脑壳为什么是尖的?
晏辞张了张口,想夸几句但实在不知该夸什么,于是他索性闭了嘴,抬起头看向屏风后面,急切道:
“夫人呢,夫人怎么样了?”
不等稳婆回答,他已经绕过屏风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床上原本挂着的帷帐此时已经被向两侧拉开,顾笙一身雪白的亵衣,头发松松散在身后,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带着一丝水汽,鬓角漆黑的发丝贴在额角上。
他神色略有倦态,但是嘴角微扬,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看着另外一个躺在他身边的小襁褓。
晏辞低头看到襁褓里裹着一个跟刚才那个一样的小孩子,也是黑红色的皮肤,脸上皱的像泡过水的纸,橄榄一样的脑壳,正张着嘴哇哇直哭。
顾笙脸上满是爱怜。
他见到来到床边的晏辞,半支起身子拉起他的手:“夫君,快来看看孩子!”
晏辞被他拉着坐到床边。
顾笙一脸宠爱地看着孩子,晏辞却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顾笙因为孕期的时候吃的很好,心情也很好,所以此时除了有些疲惫,身体都很健康,府医说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多吃点有营养的,休息三天就没事了。
两人的双手交握,晏辞心里五味杂陈,喉结滚动着却迟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眼底微湿,微垂下眼。
方才那稳婆非常有眼力地将另外那个不哭不闹的递到晏辞手上,接着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和两个婴儿。
因为之前有抱小予安的经验,晏辞这回驾轻就熟。
他看着怀里安睡的小婴孩,又看了看一旁哇哇大哭的另外一个,轻声问道:“哪个是老大?”
顾笙眼睛弯弯,他有些脱力地靠在软垫上,伸手将旁边哭声嘹亮的孩子抱了起来,示意晏辞:“这个哭的厉害的是先出来的,是个男孩子。”
晏辞明白了,所以他怀里这个安静的崽是个小哥儿。
他垂头看着小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心莫名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他仔细看着孩子半晌:“......这孩子,脑袋为什么是尖的......?”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顾笙笑道:“我方才问过稳婆了,人家说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以后长一长就好了,你看咱们予安,刚出生不也是这个样子,现在变得多漂亮。”
那倒也是,毕竟现在小予安被抱着上街随便走一圈,都能收获十几个姑娘的香吻。
晏辞原本还有些嫌弃孩子生的丑,听了顾笙的话才渐渐放下心来,他仔细看着怀里的崽,丑乎乎的,倒也挺可爱的......
“夫君。”
顾笙眼睛晶亮期待地看向他:“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晏辞笑道:“我正要问问你,想给他们起什么名字。”
顾笙摇了摇头:“夫君你读过的书多,还是你来吧。”
他笑道:“你起得名字我都赞同。”
晏辞将目光投向窗外。
方才他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恰巧夜风拂过庭院卷起梅树梢头的梅瓣,洁白的花瓣与天上的霜雪一同飘落地面。雪后初霁,头上半遮半掩的云层渐渐散去时,一轮悬挂在夜空的明月若隐若现。
正是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晏辞开口:“就叫梅初和月疏吧。”
“晏梅初,晏月疏......”顾笙轻轻重复着,他伸手抱着哇哇直哭的晏梅初,“梅初,以后你就叫梅初了。”
晏梅初依旧扯着嗓子嚎哭,有一种不管不顾别人死活,我行我素的架势,跟晏辞怀里安静睡着的同胞弟弟形成鲜明的对比。
即使顾笙抱着喂过奶,哄了半天还是哭个不停,宛如一个精力充沛的喇叭。
半晌后,一直安静睡觉的晏月疏终于是被他吵醒了。
小月疏眼皮睁不开,半睁着眼,在哥哥的带动下也张开嘴,不甘示弱地发出啼哭。
他的声音没有哥哥那般嘹亮,反而细细软软的,像刚出生的小猫,抱着他的晏辞听得最为真切。
这哭声一出,晏辞的心瞬间融化了。
那一瞬间他原本还有些嫌弃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在心里大吼:
这是我的崽!
而且看这般秀气的模样,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跟顾笙一样漂亮的哥儿!
......
接下来几天,晏府上下都满是喜气,连旺财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摇着尾巴蹲在门口朝里面探望。
惜容抱着小予安给他看摇篮里多出来的两个弟弟。
小予安低着头,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摇篮里两个小婴孩,接着伸出小手,似乎想隔空去触摸两个小婴儿。
顾笙伸手从惜容怀里接过他,握着他的小手哄道:“弟弟们还太小了,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陪予安一起玩。”
小予安乐呵呵地咧开嘴,发出开心的笑声:“嘚......嘚......”
顾笙欣喜地夸赞道:“对,就是弟弟,予安真棒,又学会一个词了!”
小予安听到顾笙的夸赞,笑得更加开心,伸出小胳膊用力抱住顾笙的脖子,口里“啊嘚,啊嘚”叫了半天。
顾笙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打心里喜欢秦予安,甚至将他视作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来对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宠爱,可是小予安早晚要回到他爹爹和阿爹身边的。
顾笙轻轻拍着小予安的后背,事实上他一直担心小予安回到叶臻身边时会不认识阿爹。
为了让小予安记得他亲阿爹,所以顾笙经常在他面前提起叶臻的名字。
小予安似懂非懂地听着叶臻的名字,接着又咯咯笑起来。
顾笙叹了口气,这孩子生下来以后,除了饿的不行的时候才会哭几声,平时随便看到什么东西都乐。
而刚出上的梅初跟他正好相反,只要醒着就张个嘴嚎啕,精力充肺至极在府中刷满存在感,就连旺财也时不时在睡梦中被他的哭声吵醒,然后走过来用鼻子在摇篮旁边东闻闻西闻闻,警惕般发出一阵犬吠。
即使顾笙身为他的亲阿爹,都有些受不了这魔音贯耳,所以每次晏辞在家的时候,哄晏梅初的事就自动落在他头上。
晏辞刚开始还夸赞说晏梅初哭声响,说明肺活力好。
直到后来他也被吵的不行,就跟顾笙商量自己能不能抱一会月疏,他着实想念自己那软糯可爱,不哭不闹的二儿子。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实在不想每天晚上抱着个喇叭。
顾笙自然是给了他一个“不行”的眼神:“你的儿子,你不管谁管。”
......
顾笙刚刚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紧,目光下意识垂下。
果不其然,就见摇篮里的晏梅初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下一刻他眼睛还未睁,小脸先皱成一团,小嘴一张,响亮的哭声便充斥在房间里。
于是秦予安看着他哭起来的这幅丑样子,笑得更欢了。
第267章
陛下的头疾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清醒的时候还能批改奏折,说话也算有条理。
但只有几个贴身的宫人知道,每到夜里的时候陛下便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会忽然神智不清眼带戾色,然后警觉地将目光从宫里当值的宫人身上扫过,仿佛苟延残喘的雄狮,不肯丧失自己的威严,却又受限于体魄而无能为力。
晏辞偶尔不经意看过他眼底的神色,随着头疼发作,显然他心底的戾气也越来越盛。
陛下愈发疑神疑鬼了,会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崇庆殿的宫人们,若是稍有做的让他不满意的地方,轻则廷杖,重则杖毙。
这几日总有宫人莫名失踪,位置会立刻被新来的人补上,这样过了段时间,崇庆殿侍奉的宫人们已经换了几批。
每个人当值的时候都战战兢兢,面上罩着一层阴影,没人知道自己的命运,说不定此时还能站在殿里,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成为一抔黄土。
就连晏辞有时候也有些恍惚,若不是陛下还需要他的香,是不是自己也会在他某次发怒时成为刀下鬼。
除了宫人,太医署的太医们也整日侯在崇庆殿门外,只要里面传来异动,一堆人就蜂拥而入。
晏辞站在崇庆殿门口,他背对着殿门而立,听着身后里面的御医乱成一团。
他没有进殿,但是片刻后便听到殿内传出的瓷瓶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许久,几个御医走了出来,无一例外不是灰头土脸,一脸狼狈,显然在里面没讨到什么好。
不过他们每个人眼底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丝庆幸,显然在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殿门。
如今崇庆殿里除了陛下的几个贴身的近侍,其他人皆无法擅自入内。
就连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嫔妃也不行,那些妃子们刚开始还十分担忧关切,但是几次求见未果后便不再来了。
自此,晏辞见过最多的便是萧元英,萧元英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红着眼离开的。
晏辞除了平时进去送香,其他时间也不允许入内。
而每次进去送香的时候,他都能看到萧成邦坐在龙榻上,双眼赤红,咳嗽不住。
虽然陛下十分反感御医,但是本来被贬官回老家的孙承修却到底还是被一道圣旨提前召入宫里。
他回宫的那日,晏辞刚刚从殿内出来,就见那熟悉的身影步伐匆匆地进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晏辞与他擦肩而过时,见他一片憔悴。
晏辞很想找时机问问苏合的手怎么样了,是否也跟他一起回来了,但是他没这个机会,只能快步离开。
一直熬到晚上出了崇庆殿,晏辞方才觉得浑身一轻,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出宫成了他最轻松的时候。
璇玑不在,但是琳琅依旧会驾着马车准时到距离宫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等着他。
晏辞在晚风里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马车旁,透过车帘半卷的窗口,发现自己的马车里此时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透过窗口朝他笑了笑,是云清。
晏辞并没有多意外,他默不作声地登上马车坐到云清对面的位置:“云清道长。”
“晏公子。”
云清在座位上坐的端正,面上依旧带着惯有的微笑。
晏辞的目光顺势落在他的手上。
云清的双手坦然地放在双膝上,两只手还捧着一个匣子。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通体漆黑的匣子,这匣子通体黑得像一块炭,连盖子与箱体之间的缝隙都看不到。
云清将这匣子递给晏辞,晏辞伸手接过来,在云清的示意下打开。
晏辞打开匣子,只见盒子里面铺着晶蓝色的绸缎,正中间放着一颗纯白色的丹药。
这颗丹药与陛下以往服用的赤红色丹药不同,它是乳白色的,散发着一股异香。
晏辞鼻子比常人灵敏许多,他不需要将其拿起来看,只消隔着空气闻一下便觉得神魂颠倒,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他将匣子合上,不敢再闻第二次。
他知道这是什么,跟先前救过秦子观性命的丹药是一样的,只是这东西用一次可以救人命,若是用的次数多了,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这是最后一颗。”他听云清说,“这颗用了以后,世上将再无此药。”
晏辞明白了,也就是说这颗丹药给陛下服下去,从此天下间就没有再能缓和陛下头疾的东西了。
这样说来,没了丹药,陛下岂不是......
“晏公子可能不清楚外面的局势。”云清缓缓开口,“如今朝野上下皆知陛下病重,局势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大人如今不方便入宫,因此让小道将此物交给公子。”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晏辞:“大人说,此事过后,公子所求之事皆会如愿。”
晏辞低头盯着那匣子看了半晌,这不是他第一次从云清手里拿到此物,但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
他没说话,也没问那丹药里面有什么,而是如往常一般将那匣子收回到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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