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煊掏出兜里的白酒,洒了一点在墓碑前,然后往自己嘴里倒,冲时誉一偏头: “该你了,你不汇报汇报你的‘丰功伟绩’。”
时誉鼓了鼓腮帮,拿出准备好的毛巾,从上往下细细擦拭墓碑上的泥灰。
“爸,妈,才来看你们,别生气。是,我没听哥的话,偷改了志愿,我喜欢画画,嫂子也说我有点才华,她是专业老师,可比我哥懂这个。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学的,一定不浪费你们给我天分。”
话说完,碑面也擦干净了。他蹲着身子,抬手去勾了勾顾严的手指: “老顾,来。”
顾严往中间走了两步,挨着时誉并排蹲下。
“爸,妈,第二件事你们也别生气。我谈恋爱了,他叫顾严,我很喜欢。”时誉说的大大方方,同顾严两手交叠,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 “他可能跟你们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他对我很好,比我哥都好。”
顾严注视着眼前的墓碑,这是一个合葬墓。
公元二00八年,八月
慈【父:时学义】【母:魏蓝】之墓
孝长子煊,次子誉,公元二00八年,八月立碑
碑文非常简洁,甚至连出生年月也没刻上去,也没有贴照片。
年月是同一个,这说明两人都是在这同一段时间里离世的。
——08年8月,时誉3岁,时煊17岁,父母双亡。
顾严心里默叹,哥俩真是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叔叔,阿姨,我是顾严。时誉以后就交给我守护,我会好好待他,不会让他受委屈,你们尽管放心。”顾严捏紧时誉的手,在长辈墓前一诺千金。
时煊把酒瓶递到顾严面前: “给他们敬一杯。”
顾严接过,象征性的浇了一点酒在前前,自己抿了一小口。
祭拜仪式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几人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返程。
“老爸老妈,我们走了,下次再来。我现在成家了,时誉也有人会看着他的,你们俩就不用惦记着我们,该玩玩,过你们的退休日子去。”
“爸妈再见。”
几人同地下长眠的人道了别,沿着来路离开。
墓园建在青山之上,苍松翠柏环绕,前来吊唁亲人的往来不绝。
赤子丹心,感恩缅怀。
-
时家是在老街区,老单元楼那种。
时煊的车开进了小路,七弯八绕,在一处空坝上停下。
这处是后来单独规划出来的一块停车地,现在几乎家家有车代步,小区老旧,修建的时候太早,当时可没有计划设计停车场。
下了车,时誉挽住顾严,穿过一处小市场——过年假期没营业没什么人,再上了一个坡,就看到并排的几栋单元楼。
没有电梯,楼道光线不好,声控路灯昏暗,仅仅能照路,但能感觉到楼道干净整洁。
四楼,时煊熟练的在暗淡中摸钥匙开门。
“老顾,快进来。”时誉迫不及待的想给顾严介绍自己从小生活的家。
顾严被他拽着,直奔小房间去。
时煊摇头无奈,把顾严的行李给放到了客厅一角。
中午还得在家里吃,戴郁薇去厨房看需要再买点什么菜,时煊撵着跟进去帮忙。
时誉的卧室里,房门被轻轻掩上。
房间不大,一目了然。一张单人床挨着一张书桌,床尾立着个一看就有些年代的衣柜。
除此以外,满墙的画稿:卡通人,素描像;线条幼稚的,抽象的。各种各样,看起来像是不同时期画的。
顾严正想问,两条手臂从身后伸出来,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时誉没说话,只贴着他的后背重重呼吸。
顾严没动,任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轻拍他的手,转身再把人抱住。
“这是怎么了?”鼻尖蹭了蹭时誉柔软的头发。
“不知道,就……”时誉眼眶微酸,莫名有点想哭, “就想抱抱你。”
“好,那就抱抱。”顾严用了点力,把人深深抱进怀里。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拥抱,外间偶有时煊和戴郁薇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
又隔了好一会儿,时誉丝毫不见松手,还是顾严开了口: “我们,是要这样抱到地老天荒吗?”
时誉埋在他胸口,贪婪的深吸他身上的味道,闷着鼻音答: “嗯。”
顾严胸腔振动,微笑道: “太浪费时间了,我们还可以做点儿别的。”
“什么别的?”时誉仍旧埋着头。
顾严伸手把他额发往后抹,时誉顺势抬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顾严盯着时誉红润的嘴唇,低头凑近,贴着唇道: “比如……”
后面的话都变成了实际行动。
顾严把他口腔尝了个遍,最后在他唇上浅浅一吮,结束了别后的相思之苦。
时誉被亲得腿软,后知后觉自己又落了下风。
顾严拉他在床边坐下,指着墙上的那些画问: “都是你的杰作?”
时誉放松了些: “用你那什么高于普通人的专业分辨能力分析下,看我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画的?”
“考我?”顾严抬眼一扫, “根本没有难度啊,太容易了。”
他指着一幅线条感十足的图: “线条不流畅,但是想象力很强,这幅图应该是你正式学画之前的。”
时誉笑着点头: “对。”
顾严又指向一副素描静物: “入门都要做这种练习,阴影掌握的还不熟练。”
随后第三幅: “开始学习人体结构,这个时期特别喜欢画人物。”
顾严还有指第四幅,时誉往床上一躺: “算了算了,没劲,我要不知道你是法医,大概还以为你跟我一个专业。”
顾严俯身看他: “我确实解过一点,技多不压身嘛。”
时誉趁他俯身,顺势把他也拉倒在床上,一个翻身把人压住: “顾法医,你学这么多技能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学习能力太强而已。”
“哦。”时誉凑近他耳朵, “那还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技能啊?”
热气喷在耳根,心里像被小猫爪挠了一下。
顾严绷了绷嘴角: “快起来,我好像听见你哥在叫你。”
“啊?是吗?”时誉赶紧一下坐起身,耳朵贴门上听了听,还是开门出去了, “哥?”
“哟,悄悄话说完了?过来给你嫂子帮忙,我去买包盐去,快不够用了。”时煊正在门口要出去。
顾严整了整衣服,也出来了,正想说他下楼去买盐,忽地走到客厅中央就顿住了。
靠门边的柜子上,摆着两个相框,左右立了两支电子红烛。相框里是一男一女的黑白照片,两人年龄四十上下。
男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跟时煊有几分相似;而女人五官秀丽,面部线条干练,尤其一双眼睛,清澈灵动,透着刚毅却又不外露。
这是时誉的父母,时学义和魏蓝。
“她……”顾严一步一缓朝着照片走过去,心中震动不已,连瞳孔都微微放大。
时煊以为他好奇,解释道: “我爸妈,平时不放这两张照片,过年才拿出来的。”他自顾说,完全没注意顾严过于不正常的表情。
抬手一指另一侧的玻璃展示柜: “那里还有我们的全家福,彩照好看一些。”
顾严已经走到了相框前,他端详着照片里笑容和悦的两人,伸出手颤颤地想去触碰魏蓝那张照片,刚要触及到相框,又惊觉是不敬和冒犯,卷了卷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收了回来。
“哦对,你是第一次见他们。”时誉走过来冲照片拜了拜, “老顾你看,我哥像我爸,我像我妈。”
顾严侧头看着时誉那双几乎跟魏蓝一模一样的眼睛,吞咽了下喉咙,双手合十,也朝照片缓缓的拜了拜。
稍稍平复了些,依然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
“时誉,我可能,见过你妈妈。”
顾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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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命定
那一年的那一天,时学义刚调查完一个案子,从外省驾车回云州。车子发动机有点问题,路过修车铺子,便停下来让人给看一下。
他点了支烟咬着: “师傅,你给检查检查,老响。”另一边拨通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
魏蓝出完外勤结束任务回城,和同事正在半道的高速服务区休息,接到时学义电话,报了服务区的地址。
“义哥,你过来接我一起,我就在服务区等你。”
时学义回头看了一下还在研究发动机问题的修车师傅: “我这边可能得耽搁,你确定要等我?”
“嗯,正好我歇歇,坐车坐的我腰都酸了。”
“那行,你看有没有地方可以躺躺,我尽快过来。”
魏蓝跟同事道别,把手机插进牛仔裤兜里,左手从另一边的裤兜掏了个小布偶出来。
那是个穿警服的小兔子,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儿子非要塞她手里的。
想起小儿子眼泪汪汪的拽着她衣角说: “小兔子陪妈妈,妈妈早点回来接小誉。”
魏蓝心里酸酸的,随即又是一暖。她用手指点了点兔子警官的鼻头,捏着兔子的长耳朵: “晚上见,儿子。”
魏蓝重新把兔子塞进裤兜,打算去超市买点吃的。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传来。
出于职业本能,魏蓝循着枪声掩身靠近,远远看见个男人用胳膊勒着个男孩当人质,一手持枪,急躁的指挥着超市服务员。
魏蓝拿出手机,冷静又迅速的报了警。随即接通刚刚离去的同事电话,让对方立刻想办法找人接应一下。
但也来不及了,歹徒带着男孩出了超市。他手里有枪,就刚才对着服务员眼不眨,又狠又准的开枪方式,不是个老辣的惯犯也是穷凶之徒。
魏蓝定了定心神,揉了揉脸,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男孩被带走,只能冒险一试了。
要扮演一个孩子被歹徒挟持的母亲,对于魏蓝来说极其容易代入,只要一想小时誉眼巴巴的表情,心中就会被酸涩填满。
她真情实感的冲到了歹徒面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悲痛万分的恳求歹徒放过孩子。
她收起了女警外露的沉着坚毅,取而代之是一个母亲护子心切的委曲求全。
哪怕是极恶之徒,也丝毫没有怀疑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而在他眼里,魏蓝也只是一个不足畏惧的女人。
他同意了交换人质。
却又在放过男孩的那一刻,发现了破绽。
被女人戏弄和轻视让他暴怒,抬手就对着男孩后背开了枪。
魏蓝挥肘击中了歹徒的手臂,子弹打偏在地。
歹徒如何能放过她,两人扭打在一起。
魏蓝被他撞开在地,歹徒抬手朝男孩开了第二枪。
距离太远了,这一枪无论如何都躲不开,魏蓝想也没想,回身扑倒在男孩身上,用血肉替他挡下了这颗子弹。
魏蓝的阻拦已经让歹徒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急着逃离,没再纠缠,抢了最近的一辆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兔子警官玩偶从魏蓝的口袋里滚落出来,裹着灰尘,沾了血迹,滚落到侥幸逃过了一命的男孩手边。
……
饭桌上,四人沉默着。
“我欠阿姨一条命。”顾严拿过时煊面前的白酒,给自己倒了半杯,一口闷下。
咽喉热辣,顾严猛烈的咳嗽起来。
时誉赶忙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 “老顾。”
顾严抬头看时誉那双澄澈的眼睛,喃喃笑道: “真没想到,当年舍命救下我的人竟然是你们的妈妈。”
他又去看时煊: “当年在学校,你从未提起过。也是,这种事你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讲。”
“那时候警方不透露信息,当时有路人拍到视频,但也被警告删除,更不许发布到网上。我听说那人是被抓到了的。其实工作以后我也通过关系想查一查当年这个案子的情况,但说是绝密,没有一定权限调不了资料。”
“没错,警方把这事压下来了,只有内部少数的人能调取资料。”时煊把满上的酒仰头饮尽,哈了一口气, “那人不是被抓到的,是我爸开车把他撞下山崖,死了。”
顾严: “!”
“我妈报警以后,他们迅速锁定了这人就是最近追捕的逃犯。立刻发布了全网协助通缉的信息,我爸也接到了任务。他当时离得最近,又听是在我妈等他的那个服务区附近,于是找修车老板借了个车就上路了。”
时煊低低的笑: “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我爸那么巧就追上了那人的车。”
高速路上两车狂奔,惊得一路车躲避不及。
原本时学义打算把那车逼停,但速度实在太快了,那人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根本不减速。就那么毫厘的碰撞,两车冲出了高速护栏,坠落山崖。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时煊,你有调取这个案子的权限吗?”直觉告诉顾严,时煊是可以的。
果然,时煊点了点头: “你都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再要看档案干什么?”
“可能,想弥补缺憾吧。”顾严自己也说不上来,当年没查到。
一个陌生女警不止是救了他,还改变了他整个人生。
还有时誉。
这一切似命中注定。
顾严垂下手,在桌下拉过时誉,十指相扣。
……
时煊也是行动派,这还在过年假期,立马就给档案室的值班人员打了电话,下午拿到了钥匙。
时煊把戴郁薇送回了她父母家,时誉不肯回去要跟着,三人就一起去了档案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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