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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活到三十岁(近代现代)——鹤衔笺

时间:2024-05-30 08:58:49  作者:鹤衔笺
  沾满尘土的膝盖再次落在地上,尔后弯下脊椎,垂下脖颈,粗糙的双掌在胸前合十,头颅也低垂碰到指尖,然后和双掌一同覆落地面,同时腰背拉平,头颅和双手前伸,手心向下从地面摩擦伸平。额心、手心、胸口同时覆地,完成一叩首,然后再蜷缩着站起来,向前一步,再次屈膝,重复叩头。三步一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札瑙珠已经停了下来,把行李箱放在一旁,也和朝拜的藏民一样,虔诚的对着布达拉宫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等身长头,嘴里低低的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裴醒枝已经完全呆住。他像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扭过头,向札瑙珠喃喃道:“这是、这是......”
  札瑙珠叩完九个长头,站起身走到他旁边,平时挂在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完全淡去,留下一双虔诚的眼睛,仰望着远方的宫殿,说:“磕等身长头,念六字大明咒,用身体丈量朝圣的距离,能为自己和家人祈福,得大功德、大造化。”
  “可是、可是......”裴醒枝语气很低,仿佛是怕惊扰了这些朝拜的藏民:“本来就......”世上本来就没有神佛啊!
  “裴哥,信则有,不信则无。”札瑙珠平静的说:“天上有没有神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有没有神佛。在你忿怒时劝说,在你悲怆时抚慰,使你恪守慈悲怜悯之心,面对苦难,得无上平静。”
  札瑙珠又转过眼睛,凝视着远方的布达拉宫:“你心里有神佛,那才是大造化。”
  我心里的......神佛吗?
  裴醒枝看着日光之下灿烂绚丽的宫殿,阶梯上尘土满面的朝拜者,喃喃道。
  在矿谷擂台上挣扎求生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是爸爸。他还在矿山里,等待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能这样倒在血泊里。这股求生的信念,使得他被穆则帕尔连擂胸骨而不放手,肋骨几乎断光,最后还是坚持到了反击他的咽喉的机会。
  在大漠里奔逃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是诺苏。他为了诺苏,生平第一次动了杀念,取了祁之晨一只眼睛,也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眼睛。他没后悔过,诺苏这样的好人,不该受侮辱和践踏。上天不给祁之晨报应,他裴醒枝来给。
  更早之前......呢?
  被繁重的课业苦苦磋磨的时候,被喜欢之人的冷暴力逼得无路可退的时候。
  楚白秋的关心,顾北知的照顾。
  他们本人,对他是残忍的;可是他们教会的坚强、勇气,却在后来,成为了裴醒枝灵魂里坚韧的一部分。
  他心里的神佛,是谁?
  为什么失去了爸爸和诺苏,他就再也不想活下去了?阳光还在,微风还在,他曾经迷恋过的海浪和湖水、苍鹭和金雕,都是还在的。
  因为他失去了心里的神佛。
  裴醒枝双手合十,膝盖噗通跪地,指尖叩于眉心,双臂前伸,五体投地,匍匐在朝向布达拉宫的长阶上,伏在飞扬的尘土里,久久再未抬起头。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鬓角,合着泥巴滚落成长长的一条污渍,从他鼻尖横过,落进地面。
  他在这绚烂的日光里伏拜于地,肩膀无声的颤抖。很久很久,又再次站起来,再次下拜、叩首,嘴唇嗫嚅,轻轻念诵六字大明咒。
  “你心里有神佛,那才是大造化。”
  他心里的神佛,其实从未离去。那是被裴安的父爱、诺苏的温柔、楚白秋的引导、顾北知的鼓励,而逐渐铸造、融合出来的灵魂,在矿谷暗无天日的摧磨里日益锋芒毕露,最后被祁之晨逼到了绝路,在决绝一跃里铸就了永生。
  他在等待救赎,可是其实,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救赎。
  他就是自己的神佛。
  札瑙珠把行李箱和裴醒枝一起放在座位里,然后手掌搭在眉骨上,看了看店里的人头,叮嘱道:“裴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问问老板现在哪里住宿便宜。”
  裴醒枝很乖巧的点点头。
  札瑙珠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你藏语说得磕磕巴巴,就先别和别人交流了。我怕你说错了什么话,人家来打你。”
  裴醒枝还是乖巧的点头。
  札瑙珠忧心忡忡的走了。
  坐得无聊,裴醒枝于是四下打量,这个店面不大,主体是木头的,墙上挂着彩绘的剪画,帘子是编织的氆氇,更显得拥挤。但是店主打理得十分精心,肉眼所见之处全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又转着脑袋看了看,墙壁上贴着菜单,但是全是藏文写的,他歪着头艰难的辨认了很久,也只能看出来“包子”“面条”什么的。再扭头看了看招牌,还是藏文,前几个词不认识,最后读出来一个“茶叶”。
  噢,是茶馆啊。
  汗水、泪水流了这么久,确实十分口渴。裴醒枝有点想喝茶,但是语言不通,周围的人也很多,熙熙攘攘挤在小小的座位上。他想起了札瑙珠的叮嘱,决定先闭嘴等她过来。
  他回头坐好,和隔壁座位上的老者目光相撞,心头顿时一悸。
  那是个典型的藏民老人。花白微长的头发梳在脑后,额前光秃秃的,和脸部的皮肤一样被晒成松脂似的黝黑。脸部窄长而削瘦,眼睛陷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里,眼尾也拉出极深极长的纹路。下巴翘起,带着粗糙的花白胡须。脏兮兮看不出来本色的藏袍,干枯的手上拿着一只木质的转经筒,正在安静地转着。
  他的身高、外貌和衣着打扮都极其平凡,但是那双深陷的眼睛却让裴醒枝非常移不开神。那是一双极其平和从容的眼睛,深邃而悲悯,仿佛阳光之下平静的纳木错,饱含着温和的关切。他的头脸都是黝黑的、沾满泥土的,只有这双眼睛清澄无比,久经风霜,但又满含一种说不出来是人性还是神性的慈悲。
  这位老人和裴安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一直到裴安出国,他都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外表,哪怕全身上下只有头和手能动。裴安爱俏,他年轻时哪怕当混混,也是整条街最帅的混混;后来娶了小自己十来岁的妻子,更加在乎自己的外貌,头发胡须一直都一丝不苟,还学会了用古龙水。出国之前见裴醒枝最后一面,也是精神奕奕、皮肤光洁,坐在轮椅上,穿着熨得妥帖的西装三件套。
  但是他们有种相同的眼神,像是高山,像是天空,包容着万物。
  裴醒枝接触上藏民老人的眼神,呼吸都停滞了。他瞬间想起裴安,想起了自己过去七年的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想起了自己曾经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在锦市的纸醉金迷里颓败的挥霍时光。
  他瞬间就且羞且惊的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衬衣和长裤早在磕等身长头时沾满灰尘,脸上也被泪痕和泥土蹭得花猫一般。眼圈红彤彤的,眼睛被泪水浸得透亮,睫毛湿漉漉的,就像是被雨水浸透低垂的花蕊。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座位上,一米八的个子缩手缩脚。
  老人拿着转经筒站了起来,很缓慢的走到裴醒枝身前,微微弯着腰,左手在胸前掏着什么。
  裴醒枝愕然又很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老人微微一笑,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攥得有些皱皱巴巴的,轻轻的放在了裴醒枝面前。那是一张绿色的纸币,仅仅只有一块钱,沾着一点汗水,团得紧紧的,被放下了才舒展开。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完全平和的笑,仿佛是见多识广的长者对晚辈的那种善意的笑。然后指了指店内,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笑着走了。
  裴醒枝拿起那张纸币,怔怔然坐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直到札瑙珠走出来,咚的在他面前坐下了,然后戳了戳呆呆的裴醒枝:“裴哥,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裴醒枝结结巴巴的把经过和她说了。
  札瑙珠乌黑修长的眉毛一挑,猛然爆发出一阵明快的大笑。她笑嘻嘻的指指裴醒枝的手:“阿帕看你是个汉人,觉得你不会喝茶但是又想喝,所以给了你一块钱,让你找店主买茶喝呢。”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指指店内忙碌的店主。她端着满满当当一木盘酥油茶,在狭窄的座位之间自在的穿梭,路过客人的时候,客人给她一块钱,她就熟练地在客人面前放下一碗茶。
  裴醒枝怔怔的看着。
  札瑙珠凑过来,笑嘻嘻的摸了摸他沾满尘土的额头,声音很温柔:“裴哥,你看见了吗,心里的神佛。”
  裴醒枝低下头,把那张纸币在桌面上认认真真抻平,整理得漂漂亮亮,然后慎重的对折,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语声很低,但是非常坚决、肯定。
  “我看见了,我找到了。”
  “但凡信者,自有神佛。”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一块钱买茶的典故,是室友和我说的,我本人并没有去过西藏。
  她说在那里得到了最难忘的平静。
  原版本是,她一看就是个汉人小姑娘,她朋友去前台,她坐在座位上,特别茫然。
  然后有个藏族老人看了她半晌,笑呵呵的过来给了她一块钱,要她买茶喝。
  她后来把那张钱珍藏起来了,和她珍贵的记忆一起。
 
 
第64章 | 64
  【梁望无法拒绝他,上一次,这一次,每一次。】
  下午五点,两个人喝完了茶,从茶馆回程。札瑙珠找了个青年旅馆,两个人准备先住一晚,明天上午返程回那曲市。
  半个小时之后,裴醒枝站在门口,微微张开嘴,脸上露出一点难得的傻气。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札瑙珠:“我、咱俩睡一个屋?”
  札瑙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坚持:“我知道这样有点占你便宜......但是裴哥,开两间房的话要多一百五十块钱,我支付宝里就剩两千了,还要等到下个月发工资。”
  裴醒枝有点想笑,又忍住了:“你怎么想的,你一个女孩儿,跟我住一起,你觉得是你占便宜?”
  札瑙珠非常实诚:“你看看长相啊......”
  “不是长相的问题。”裴醒枝无奈的笑起来,从兜里拿出手机:“行了, 你别管了,我去前台再开一间房。”
  札瑙珠有点急了:“一百五啊!裴哥,现在还没到旺季,他们就是抢钱!”
  裴醒枝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敲了敲额头,对着札瑙珠弯弯嘴角:“别担心,好吗。裴哥跟你说过的,我其实是个隐姓埋名、体验生活的富二代。”
  他说完就走了,札瑙珠拖着行李箱,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裴醒枝走到前台,掏出手机和证件,但前台的小妹正在和另一波客人交谈,他往后推了推,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
  他站的角落背阳,走进店第一眼也很难发觉。他在那儿神游,目光从店门口一擦而过,第一眼还很淡然,第二眼就锐利起来。
  这条街专门做民宿,对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住宿小楼。裴醒枝站在角落里,无比确认对面楼下那个高挑颀长的身影非同一般的眼熟。
  那年轻人戴着巨大的蛤蟆镜,把秀丽俊俏的脸遮了大半,风衣挺括,长靴整洁,从上到下写满了意气风发四个字。
  他抱着双臂站在对面前台,和裴醒枝一样,很好脾气的等着前面的客人办手续。脚边放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裴醒枝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将掏出来的证件和手机又收了回去,然后转身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走回房间,札瑙珠摊开了行李箱,正在利落的捯饬那些行李。听到裴醒枝回来了,蹲在地上头也没回:“裴哥,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八廓街。”
  裴醒枝站在门口,有点迟疑的问:“札瑙珠,你真的不介意跟我一个房间吗?我是说......我们毕竟男女有别,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什么。”
  札瑙珠睁大眼睛,头拧过来惊讶的看着他:“裴哥,你在想什么!就你那个小胳膊小腿,卡车都爬不上去,我怕什么啊!行李箱还是我拎一路的!”
  裴醒枝哑然。
  他失笑:“好,那就......开一间房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札瑙珠以为他还是被一百五的房费劝退了,立马拍着胸脯:“别担心,裴哥,我们是好朋友!”
  她放好东西,又走过来握着裴醒枝的手,真挚诚恳:“等你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我问问格桑校长能不能给你报名去考编。以前是有特困地区免笔试人才引进的,但是现在没办法了,逢编必考,要么你就得支教满两年才行......”
  她说着,又忧心忡忡起来,无比语重心长的握着裴醒枝手腕,深深地叹了口气:“裴哥,得有编啊!有编了就有补贴,咱俩加起来就能过万了......得考编!”
  裴醒枝听着,面无表情,但嘴角明显在疯狂胡乱上扬。他很配合的点头:“我知道了,得考编。”
  札瑙珠大为欣慰,决定今天晚上带他破费一笔,吃点儿好的。
  入夜之后的拉萨明显冷了起来,两个人披了件外套,在八廓街踱步的时候,裴醒枝看到整条街都被映得灯火辉煌,远方的山路上仍有黑漆漆的人影,借着街边的灯光虔诚的磕着长头。
  “那是去冈仁波齐的。”札瑙珠凝视着他们,眼睛里折射着灯光,有种特别的憧憬:“他们是真正的信仰者,从家中一路叩到冈仁波齐朝圣,将来能得大智慧、大功德。”
  裴醒枝低头笑了一下,心里想着,现在要是提醒她一句她是党员,不让有信仰,估计能得札瑙珠一个巨大的白眼。
  两个人肩并肩,从八廓街一路溜达,慢慢的走到了一家装修精致的店面。札瑙珠抬头看了看招牌,点点头:“就是这儿,走,裴哥,咱去吃火锅。”
  进门以后,裴醒枝看了看周围环境,确实是算不错的。窗明几净,人气鼎盛,墙上有精美的唐卡壁画,每桌客人面前都放着热气腾腾的铜锅,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奶香、肉香,还有烧烤的油香。
  “这里专门吃牦牛火锅,裴哥你吃不吃内脏?”札瑙珠坐下来,拿了菜单头都不抬就在勾勾画画。
  裴醒枝其实是有点挑食的,但是他不愿意扫札瑙珠的兴,于是说了句“都吃”。札瑙珠立马像只快乐小狗,一顿打钩,也不计较后面附着的标价了,兴致勃勃的要把整个店都点一遍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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