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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方棱作势起身。
“你还要憋着呐？”刘筱云一拐棍儿拦在他面前，“棱啊，你三十六啦！你以为我给你相亲？我点你呐！三十六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妈说说，兴许妈有办法。”
“跟妈说说，兴许妈有办法”。
就是这句话。
方棱鼻头骤然发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突然涌动的情绪了。
当他四岁时因父母双亡被送到福利院，他整整十天没有说出一个字，独自躲在十八人大宿舍的角落里发呆，是刘筱云找到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当他因没受过学前教育而赶不上小学的功课，他啃书到半夜三点，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昏倒在教室门口，是刘筱云来接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当他十五岁时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会对男性的身体勃起，他从恶心、惊恐到绝望，他不敢回到院里面对他的小伙伴，是刘筱云在大街上找到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
而今他三十六了，他竟还依赖着刘筱云，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用她那仿佛魔法一般的话语，为他找到人生的解答。
“妈妈。”他转过身。
刘筱云的表情也有了一瞬的触动。她那素来坚强的眼神软化下来，她放下拐杖，两手去抓方棱的手。“真遇上事儿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方棱干涩地说着，摇摇头，“就我之前跟您说过的那个……那个人。那个男孩。他回国了，现在住在我家里。”
刘筱云静了片刻。奇异地，她没有任何阴阳怪气，也不需要什么前情提要，就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方棱张了张口：“他可能……很快就要搬出去。他也不太理我……我们交流很少。”
“你不要说他怎样怎样。”刘筱云的嘴还是很利落，“你就说，你要怎样？”
“我……”方棱说了一个字又顿住。好难，为什么要说出自己的所欲所求，至今还是这样难？他高大的身躯慢慢地蹲了下来，低着头，发丝垂落，掩着他眼中的光。“妈妈。”他又喊了一声。
刘筱云长长叹出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棱啊。”她的语气缓和下来，遍布皱纹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些伤感的神色，“妈也不是一直有办法的。或者说，妈即使有办法，也是要你自己去做，自己去尝试的。你明不明白？”
方棱的声音哑得只剩一阵气流：“我明白。”
刘筱云笑笑，一把将他的头发揉乱了，“明白了还不起开！”
方棱吐出一口气，“好像只要在您这儿丢一下脸，出去无论做什么就都不觉得丢脸了。”
刘筱云笑骂：“听着不是好话！”
方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起身，将茶水喝尽，杯子也洗净。就在这时，下课铃急促地响起，刘筱云又拄着拐站起来。
“我要去瞧瞧孩子们了。”她的笑容像个最普通的老人一样瓷实温暖，“你随便看看，有事的话跟萍姨说一声就成。”
“哎。”方棱应了。
他转过身，望向走廊上。有的孩子活蹦乱跳地出来，直奔院中央那个简易的篮球场。有的孩子坐着轮椅，由小伙伴笑笑闹闹地推着，呲啦呲啦地刮着地。也有的孩子安安静静，在角落里搬一把椅子读书，或者发呆。刘筱云走向他们，很快就像被孩子呜哩哇啦的浪潮所淹没。
他忽然想，他家的那个小孩，应该算哪一种呢？
他忽然很想念他。
*
“嘀”。
——“程闯，我们谈一谈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深深emo
第16章 | 16
【“他不行，他十点就要睡了，男人也有更年期的。”】
“程闯，我们谈一谈吧。”
收到这条消息时，程闯正在工作室里听小赵给他念最近向他们伸出橄榄枝的商家名单，分析利弊，考量合作。他在英国虽然算小有名气，但于国内市场还是初来乍到，愿意找他的一般都是看了他的走秀或直播，对他本人的品牌号召力有一定信心，但也认定程闯刚刚起步，不肯让利太多，因而要从其中分辨出合适的合作方却很难。他和小赵两人看方案一下午，看得头昏眼花，收到消息时都差点儿以为方棱是要跟他谈合作，甚至抬手就想给他报价。
手指在回复框顿住，他又多看一眼。
是了，违和感来源于，方棱叫了他的大名。
老板的脸色骤然沉下来，小赵的心也猛地一跳，仔细再看手上拿的方案，来自一个叫悦旗的娱乐公司。这年头娱乐公司遍地都是，有点资本就能先开张，这家也不例外，看起来是北京一个著名的富二代开来玩的，也不知有没有避税嫌疑。小赵知道自家老板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不敢多发言，先把这份方案放到了一边。
事实上程闯也没有多阴郁，他只是陷入了困惑，而后就是悸怕。他回国半个月，赖在方棱家的沙发上不走，如今方棱终于要跟他摊牌了吗？
他才刚刚习惯方棱的家的气息。尽管他拒绝方棱的照顾，也几乎不与方棱交流。
方棱会说什么呢？但不管他说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的景况更坏吗？他要是把自己赶出家门，那也没什么，自己可以睡在工作室。他要是跟自己断交……那也没什么，之前的四年，还是自己主动断的呢。不也照样活过来了吗？
他就是纳闷儿，自己最近怎么就松懈了。怎么就忘了，自己和方棱之间，是还有一些账没算的。
五点回家，程闯放下背包，先到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确认方棱还没回来。是在高铁上发的消息吗？就这么着急。他嘀咕着，看见关着门的书房。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拧了下门把手。
锁住了。
为什么？
他想起来了，以前这个书房是给他用的，里头还有他的缝纫机呢！当初说好了是让方棱帮他保管，如今若是方棱要和他断交，那他就要把这台缝纫机拿回来，摆到工作室去。他心里盘算着，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皮，又懒洋洋地踱到餐厅，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新鲜食材是一点也没有。
但是方棱马上就要回来啦，就算要把他赶出家门，这最后一顿饭也不能不管。于是程闯安下心来，关上冰箱，坐回沙发上，打了一会儿游戏，又拿出合作商家的方案装模作样看了半天，又打了一会儿游戏。
门锁转动了。
程闯立刻再次拿起合作商家的方案，一手撑着下巴，还戴上了眼镜。
方棱直起身，看着他：“你在忙？”
语气很温和，但也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程闯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平平地“嗯”了一声，又补：“还行。”
方棱把行李箱放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道：“看到我消息了吗？”
程闯将文件翻过一页：“你要谈什么？”
方棱走过来，又止住脚步，目光似乎扫过程闯手中的文件，又似乎叹了口气，“你先忙吧，我去做饭。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回来有点晚了，到附近买了点鸡蛋和牛肉，要不简单弄点儿？”
真稀奇，他竟然说了这么多话，语气还是这样踏实软和的。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拉家常一样。程闯有些怀疑自己太应激了，放下文件，抬眼说：“那就蛋炒饭和小炒牛肉！”
方棱笑了，“没问题。”虽然他没想去管程闯的工作，但那一叠文件最上方的品牌logo还是吸引了他：“悦旗娱乐？吴庄琏的小儿子开的？”吴庄琏正是最近北京商界赫赫有名的一位暴发户。
“啊。”程闯应，“找我谈合作呢。”
方棱顿了一顿，没有多说，先去洗手做饭了。程闯被他几句话挠得心里痒痒，怎么了呀，杀人还送断头饭呀。当下文件也看不进去，趿拉着拖鞋就去厨房找他：“我来帮你。”
方棱说：“你不怕挤啊。”
程闯眼神闪烁一下，还特意就往方棱身边挤：“那你让让我洗菜呗。”
方棱说：“鸡蛋和牛肉，哪个需要洗菜？”
程闯说：“帮你剥蒜，剥蒜还不行嘛！”
方棱拿了个不锈钢小盆放在地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大蒜头：“请。”
程闯：“……”
没办法，寄人篱下，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蹲下来剥蒜。
方棱一边切肉，一边偷偷看他，憋笑憋得很辛苦。这小孩，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儿，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生活的模样。但方棱知道他对生活有很多很多种热爱与想象，是方棱很难追赶得上的。但话又说回来，人活一世，总要试一试看看吧。
这是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不，应该说是花了四年多再加这半个月，才终于缓慢领悟到的。
辣椒和姜片下锅爆油，丢入程闯费心剥好的蒜，再下牛肉大火爆炒。只一会儿工夫，鲜香扑来，连疯狂扇动的抽油烟机都挡不住。程闯被呛得咳嗽几声，连忙退到了厨房外头，方棱便喊他：“关上门！”
“我不。”程闯却笑，明明咳得眼睛都红了，却要盯着方棱在一片云雾中忙碌。
他从高二时第一次在方棱家借住，就很喜欢看方棱做菜。
那是方棱少有的展现出自信的时刻。他自信可以做得好吃，自信可以让客人满意，自信有妥帖照顾一个人的能力。
不知为何，一个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下厨，却让程闯觉得性感。好像那烟气也窜进他喉咙，烧得他干渴，他不得不吞咽了一下，心想，这抽油烟机是该换了。
就在这时，方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腾不出手，对程闯道：“帮我拿一下，左边口袋。”
程闯捏着鼻子走近，往方棱的外套左口袋里掏了掏，方棱又说：“不对不对，裤子。”他只好又伸进方棱的长裤左口袋，手指突然抓了一把，然后趁方棱还没来得及发脾气，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抓了出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似乎很遥远的名字。方棱看了一眼，皱了下眉，却将火转小，伸手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
“回来了？”对面却似乎很吵，不知是在什么场所，还带着醇厚的笑声，“要不要见一面？上回多谢你了。”
“小事儿，别客气。”方棱回答得很世故，程闯又皱了下鼻子，“老板以后还找我呗。”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找你。”对方拖长了声音，变得油腔滑调，“红桃J，来不来？大家都说太久没见，很是想念啊！”
“红桃J太远了。”方棱敷衍地道，“今天且算了吧，下回，下回一定补过。”
“就要这回！”对方耍赖，“方棱，你再不来都要变成传说了，你是不是不行啊？”
方棱干笑两声，“不行就不行——”
手机突然被抢了过去，方棱惊得差点把锅端了，连忙稳住手，回头——
程闯怼着手机冷冷道了一句：“他不行，他十点就要睡了，男人也有更年期的。”
手机对面好像连嘈杂的音乐声都静默了一瞬。
对方慢吞吞地问出三个字：“你谁啊？”
程闯“啪”地把电话挂了，气势汹汹地看向方棱，冷笑：“下回补过？”
方棱：“……不是，你刚那是在帮我说话吗？”
第17章 | 17
【他不敢追问，不敢试探，不敢验证。】
方才那种其乐融融的气氛似乎已消失无踪了。
程闯一声不吭地回到餐桌边，一张帅脸冷下来，没有丝毫温度。方棱一手端着牛肉，一手端着蛋炒饭，走出厨房，看着他，叹口气，将碗摆好了。
“是以前一个朋友。”他拉开餐椅，“嘎吱”一声拖拉的响，他的话音很滞重，但也确实是深思熟虑过的，“工作上帮过他一些忙。”
程闯说：“只是工作上吗？”
方棱一愣：“什么？”
程闯站起身，方棱下意识地立刻盯住他。然而程闯只是盛了一碗蛋炒饭，虽然动作哐哐当当的，但盛出来后，顿了一下，还是先给了方棱。
“谢谢。”方棱干巴巴地说。
“你做的饭，你道什么谢。”程闯哼笑。
方棱看着他的笑。过去他总不把程闯的嘲讽放心上，小孩子嘛，脾气大，说话从来不过脑子，自己不至于跟他计较。可是如今好像不一样了，他的承受能力变差了，他不太能应对程闯这样若无其事、欲盖弥彰地刺他了。
方棱静了片刻，而程闯已经开始吃饭。
“你知道他？”方棱不是傻子，他直接地问了，“你知道多少？”
程闯掀眼瞧他，又垂落眼帘，“知道他和你不止工作上的关系。”
方棱说：“你怎么知道的？”
程闯不答。
方棱很快就明白：“你看过我的手机？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过去住在一起时，根本不分彼此。程闯知道方棱的一切密码，包括手机上的，因为他偶尔要用方棱的手机接收游戏验证码。
可这个问题还是让程闯略微思考了一下。“五年前吧。只看到过几句消息，他夸你很棒。”他又歪了歪头，看着方棱，眼神很亮，像不容对方逃脱，“是什么很棒呀，方棱，你教教我？”
方棱蓦地一口气堵到嗓子眼，他将筷子放下了，不轻不重地一响。他也盯住了程闯，不让他逃，他就不逃，每一次每一次，自己难道就不会生气、不会受伤害吗？
——但这个念头一出来，又让他自己怔了怔神。
“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沉下声，“你二十三了，这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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