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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相闻，热切的，像夏天咕嘟咕嘟的气泡水，折射出五彩的光。
方棱开始感到，这一切不对劲了。
第8章 | 8
【自私的、怯懦的、贪心的他自己。】
方棱在感情上并不是个迟钝的傻子。
他从小失去父母，在福利院受着资助长大，却养成了世故圆熟的性格。他在读高中时发现自己的性向，无人倾诉，也并不慌张。后来他应对人生中的各种挫折，也都是这样的态度：没什么大不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同性恋还是很稀罕的地下造物。他于是习惯了摸黑地寻觅，也曾不得其法，也曾上当受骗，但最终他掌握了这个地下世界的规则，他开始游刃有余。
工作之后时间紧缩，他只偶尔出去猎艳一次，有的口味比较合适，就会留下联系方式常来常往。生理需求既得以解决，那么其他的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规则，规则的良好运转带来稳定的秩序，稳定的秩序可以安置好每一个成年人的欲望。
方棱生得俊朗，性情温柔，而且——不知为何有这样的传闻——据说他床技一流。因而在他常去的酒吧会所，追求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太了解成年人之间的暧昧，酒杯推过来，眼神递过去，修长的手指屈起在吧台上点两点，再仰起脸，笑得很无辜的模样。
陌生的时候，会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良家妇男和失足少男相结合的奇怪气质；而接触深了，就会发现他非常好相处，上完床后，不会留下任何负担，他是酒吧里迷茫的同性恋中最成熟的那一种。
但是，大约五六年前起，他就已经很少出去放纵了。
他工作，下班，做饭。有时和同事们打打扑克，有时独自去看个电影。有时他在家中做大扫除。他好像越来越成为一个无聊的男人。
是啊，也许这才是他的本质。
他的本质，也是他的外壳。
他甚至可以和过去的炮友做普通朋友，当对方不知道挑哪款冰箱好时，给出自己作为资深冰箱使用者的建议。
“跟谁聊天呢？”程闯又凑过来，方稜一手拍在他额头上将他推了出去。程闯就像个小狮子一样不满意地晃了晃脑袋，非要扒拉着他的注意力：“你别忘了我的生日！”
“没忘没忘。”方棱随口说着。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程闯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方棱不想接应这样的眼神，从地毯上站起来，装作活动活动，“给你准备了高考真题。”
程闯当即怒喊：“我已经大二了！”
方棱失笑。程闯当然知道他是在逗他，可每次也都会真情实感地上钩。这是方棱格外珍惜程闯的一点。
他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笑笑，总是伴随着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太阳。方棱很小的时候就想象过所谓的“家”是什么样子，他的想象里就应该有一张阳光下的餐桌。他踩着板凳踮着脚在福利院里晾衣服，风把劣质洗衣粉的气味吹上他鼻端，他也会贪心地嗅上一会儿。
他明明应该更早发现不对劲的。
他明明是个大人了，就不应该像小孩那样贪心。每次去机场接程闯之前，他都会在冰箱里塞满食材，炖上一整天的汤煲，将洗干净的带着阳光气味的床单铺上床，再专去洗一趟车。连程闯的亲爹亲哥都做不到这样。方棱以近乎强迫症的方式想为程闯营造出一个“家”的感觉，但要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个“家”根本不是为程闯而出现，而只是为了他自己。
自私的、怯懦的、贪心的他自己。
旋转门缓慢地转动了，方棱顿了一下，迈步走入商场。
他很快找到了惯去的那家奢华的精品店，没有多看别的，直接走到睡衣的货架前。程闯是学服装设计的，甚至拿了艺术学硕士，而自己的品味还是这些软实的浅色棉睡衣。
但程闯纵然是学服装设计的，呆在他家的时候却连内裤都要他来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不肯屈尊动一动。
那时方棱对着淘宝满头黑线地瞎逛，怕自己买的他不满意，还问他：“你有什么讲究吗？”
程闯一脚踩在沙发上大声宣布：“我要最色的！”
方棱噎了一下，险些把手机给他摔出去。
无边无际地想着，方棱有些想笑，又有些乏味。眼前的睡衣看起来都差不多，索性随便拿一套吧，反正程闯也很快要从他家搬出去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这家店的店员忽然都走了出来，本在服务他的那一位也放下了工作赶紧去拉开玻璃门，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行人走了进来，有的扛着摄影机，有的捧着文件夹，顿时将这家本来不大的店面挤得严严实实。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却什么也没带，穿着一身长至脚踝的黑风衣，两手插兜，理着冷酷的寸头，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过来。
“请到里边，给您看看款式。”店长延请道，“您确定下来，我们就备货，订场地拍摄。”
程闯的目光收回，淡淡地“嗯”了一声，下巴微抬，跟着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以后大概就每周二四五六更新吧~
不过这篇应该不会很长~
第9章 | 9
【“他说我是天菜哎。”】
“是程闯！好帅！”
“我关注他好久了，真人比照片更有气质哎！”
“我听店长说，他是今天在王府井走秀，正好去谈上合作的！我们真是撞大运了！”
几个店员叽叽喳喳地小声交谈，方棱买了单便要离去时，又听见一声：
“说起来，他是要穿咱们的睡衣，还是穿咱们的内裤啊？”
哐啷一声，玻璃门因惯性合上之后，还在原地晃了几晃。
*
方棱原要回家，半路接到下属电话，又不得不赶回公司加班。路上等红灯时想了想，还是给程闯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加班，你自己吃。”
而后手机便是长久的沉寂。
方棱并不在意——他倒不至于为了一条消息是否得到回复而吵吵嚷嚷。开春以来，公司不少销售事务都压在他这个新晋总监身上，如果不是程闯回国，他这些天原都要在办公室里度过的。
“方总监。”技术部的小阮被调过来帮忙，见了他忙起身招呼。
方棱笑着点点头：“怎么把你留下来了。”
小阮摸摸脑袋，傻笑：“没办法，要留一个懂技术的。小刘她们也在，就等您拿主意呢。”
是公司最新做的广告方案，来回磋磨几个月了，甲方一直不满意。归根结底他们公司的业务也不在广告设计这块，好几次方棱都想外包出去，但他晋升未久，底下还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不服。咬一咬牙就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到七点时，方棱定的外卖准时送到，两荤一素的套餐，还带每人一杯奶茶，加班的众人顿时欢呼起来。方棱也只是宽和地笑笑，让他们先吃好，别拘束，自己关了门继续和那些根本看不懂的色块做奋斗。
所以说工作真的磨炼人，他高考报的通信，调剂去了档案，毕业做的销售，转职换到运营，如今要管设计……每一步都出人意料，险险要踩坑了，又总是摇摇欲坠地走了下去。
“其实你跟我挺像的。”很久以前，程闯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过。
他那会儿还觉得好笑：他们哪里像了？程闯初中就留洋了，高二再出国，考英国最好的艺术院校，竟是一举中第。之后读研、创业，一直坚定地做自己爱做的事，也不管他老爹在北京有多气急败坏。
“我们都是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的。”程闯总结。
方棱便哑然。
将笔丢出去，身子靠在转椅上转了两圈，又去拿手机。仍然没有回复。想起今日那商场店员的话，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浏览器，搜索王府井时装周的走秀。
直播视频顿时冲上他的工作大屏，音乐声响起震动他的胃，他连忙将声音调小一些，再看T台上来来往往的模特们。
这场走秀在夜晚举行，规模不大，也并不很花哨，透过摄像机，他看见王府井金色的大街和暗沉沉的夜空，栏杆围起来的T台四周有不少路人驻足，但更多的并不多看一眼就直接离去。模特们有男有女，一个个走路带风，身材都极瘦削，使身上的布片成为绝对的主角，而他们只是花树无言的躯干。
直到程闯出现。
程闯穿的是一件夸张的深灰皮草大衣，本就极短的头发梳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冷酷的眼。高昂的脖颈下绑着一条银灰色的系带，其下一丝不挂，皮草半遮半掩，露出仿佛在发光的薄肌。他的步伐同样很快，带着不容回头的决绝，但没有人会把他当做衣服架子看待。
他的存在感太强，他将目光死死地攫住台下的人，甚至不容许他们多看他身上的衣服。
方棱轻轻地呼吸着，有那么一瞬，当程闯抬眼看向摄像机，他还以为自己也被程闯看穿。
这是他的小孩。
这是曾经躺在他膝盖上、踩在他沙发上、睡在他床上的小孩。
直播的弹幕里全是舔屏，但此外还有一部分不和谐的声音，在抱怨程闯看起来太有个性，会给品牌招黑。
“看不起谁呀，好像在说我买不起一样。”
“真买不起的人才会受挫嘻嘻嘻。”
“他以为是他一个人的表演呢，真会抢风头。”
……
方棱深呼吸一口气，先去注册账号，而后捣鼓了半天弹幕评论机制，发出：
“以我阅历男人的眼光，程闯以后一定会是天菜，你们且等着瞧吧。”
弹幕不可思议地沉默一瞬，继而无数消息涌了上来：
“刚才那谁啊？好尬，我抠出三室一厅。”
“程闯的水军就这么点水平吗？”
“是不是来得太晚了哈哈哈看看台上是谁吧哈哈哈哈哈！”
方棱这才发现，T台上早就换了好几茬的模特，自己的发言有一种掀别人场子的意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给程闯招祸了。内心干巴巴地嚎了一下，当即将屏幕关掉，程序退出，站起来走了几步，还假模假式地倒了杯水。再回来，耳朵还在发热。
*
“闯哥你瞧，这条评论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后台的模特休息区，助理小赵拿着手机凑过来，笑得简直要掉凳。
程闯已经穿上自己的长风衣，衣襟敞着，因T台光线太热，此刻胸膛上还在流汗。他一边喝水，一边将眼风瞥过去，而后竟没有笑，带着诡异的表情将自己的水杯先放下，拿过小赵的手机，点进评论者的账号仔细看了一圈。
“虽然我是闯哥你的粉丝，”小赵还在笑，“但不得不说这条是真有点儿KY，要不我联系平台给删一下吧哈哈哈哈哈！”
“无所谓。”程闯将手机还给他，说。
“啊？”小赵见自己老板这么冷淡，笑声也不由顿了一下。
程闯歪着头看他一眼。明明该是很酷的造型，却莫名像个清澈小狗。“删了做什么，他说我是天菜哎。”
作者有话说：
是搞笑文（确信）
第10章 | 10
【“方棱，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天方棱加班到快两点才回到家。夜色仿佛在客厅中盖下一床沉沉的被褥，他一开家门，便感到有人睡梦中的呼吸声似近在耳畔，不知为何，悬着的心好像也往下沉了一沉。程闯回家了，程闯在家中等他。
他又生出那种卑劣的贪心了。
为怕吵醒程闯，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摸黑地洗漱，很快也就进卧室上床睡觉。
此后加班多日，他们二人一直如此，方棱醒来时程闯已经离开，而方棱回家时程闯已经入睡。
他没有再给程闯发消息，也没敢再在程闯的直播中乱说什么话。不过，是的，他一直在看程闯的各类走秀直播。
也有的时候程闯并不在走秀，而是在他那间工作室里忙碌。
给他摄影的是一个姓赵的助理，第一次走进那间工作室就啧啧惊叹：“给大家瞧瞧给大家瞧瞧，我们闯哥要如何变废为宝，在这个地方开辟新天地！”
粉丝当然一阵阵地欢呼捧场。
小赵对着那新添的巨大工作台后叫道：“闯哥闯哥，来跟大家打声招呼！”
程闯似乎正蹲着收拾工作台下的抽屉，闻言抬起头，从桌面上露出两只眼睛和满脑袋的呆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家好。”
而后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方棱的呼吸又一滞：他穿错衣服了！他穿了我的夹克！啊啊啊啊啊！
而弹幕却在惊叹：
“原来闯哥穿这么土的大码夹克都这么好看！显得他更瘦、更带劲了！”
方棱：“……”
*
从屏幕中看去，那间原本空空荡荡的工作室，如今的确已添置了不少大件。新到的钢制工作台，尚未揭开台面上的薄膜，已摆上各式布料。窗帘已挂好，是不透光的银色，有工业式的冷感。靠墙有数层的工具箱，窗下是一整排落地式衣架。程闯经常将外套脱在那衣架上，自己只穿一件黑色运动背心，就一脚踩着木凳，一手拉着电锯，在做木工活。
年轻人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目光专注，明明还在早春，却有汗水从发间滴落，流过他冷峻的下颌角。
在弹幕叽叽喳喳的讨论中，方棱终于看明白，原来程闯是要做一面作品墙。
他的作品啊……方棱动了动手指，又点进程闯这个官方账号的详情页，去看他以前发布的广告。最早的时候，程闯在英国接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当地产品，有母婴奶粉、有热水壶、有膨化零食——那会儿他在视频里气鼓鼓地跟方棱抱怨，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方棱还一边笑不可支一边劝他说，这是你很亲民的意思呀！说不定街坊邻居看了，都想有你这样的儿子！程闯就会怼着屏幕大叫：方棱，你占我便宜！
不过那些作品太早，倒没有放在网上。账号里最早的一支，已经是苏格兰有名的一家独立服装厂牌，特点是金属链条和黑色皮革。程闯好像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固定住了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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