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墨郑重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为了学习以外的事情分心了。
那天之后,在学校里的日子一天天继续过了下去。
学生的本职要务就是学习。以前的严墨,一颗默默无闻但坚定向学的道心比谁都坚如磐石风雨不动,并始终引以为荣。
——这是在那天之前。
他完整自洽圆融的一颗心脏,有个角落还是出现了微不可见的,细小如丝的裂缝。
严墨偶尔还会做梦,违背他清醒时所愿的,梦里的他幻想自己变成超级大现充后和陆廷平起平坐的生活。
不过像上次那样具象化的梦境还是第一次就是了——就是他说自己在挪威吃鹿肉的那次。
不是的,梦境是相反的。
梦里的自己有多光彩夺目,意味着在严墨的心目中,现实的陆廷就有多意气风发。
原来【喜欢】不是一个全然的褒义词。
他干巴巴的无趣心脏上开出一簇纯白柔软的小花,它擎高自己开出的花伞,要一直伸到陆廷的眼前给他看。而它花茎的底下,边缘会暗中滋长出自卑,阴暗和孤独。
严墨学会了自卑。
有时候严墨会想起那天下午语文老师在课上讲过的那道作文题。
做贼者心虚。炫耀者贫瘠。自负者自卑。
严墨那么凶狠地一定要证明自己不会脸红原因,除了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性格之外,还有别的理由。
他害怕被陆廷发现。
一旦发现端倪,严墨不容轻犯的自尊心就会自卫性质地凶猛反扑上去,把那点格格不入的情绪裂缝掩埋在最底下,然后严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是在为自己扯起最后的遮羞布而已。
或许那天陆廷让自己跑来跑去买水的事情都称不上是一个恶作剧,但严墨性格本来就带点高傲。
那天做出送水的决定已经是严墨做过最不像自己的事情了。从那天的 运动会走出来后,他不会再允许那个莫名其妙的恋爱脑人格再占领他的身体。
因此,在得知自己跟陆廷被分到同一个班时,严墨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陆廷有多机敏过人他是知道的,这么多人唯独就是不能被他察觉到啊。
下次他再也不想跟这人一个班了。
但尽管如此辛苦。
尽管如此严墨还是喜欢着他。
陆廷是一个开朗温柔,聪敏厉害的人。
他还长得好看。
严墨喜欢陆廷。
喜欢得不得了。
第30章
天刚蒙蒙亮的操场,一声解散之后的下一刻是全场最兵荒马乱一刻。在地上找书包的找书包冲食堂的冲食堂,周围乱哄哄成一锅粥。
严墨的书包就放在自己脚边。他两手捧着个小巧的单词本,在等周围的人潮先行散完。
周围都是闹哄哄的早餐大军,随处可见收拾书包的人。
“爹饭卡借我爹!”
“等等我先穿外套……好了好了!”
“傻逼,我在这!……”
“陆廷!——”
少年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严墨身旁倏地跑过了。
带起的一阵风流中有他校服的干净味道。
严墨抬头,正好碰到那阵风刮过他身边,又掉个头,一个利落的急刹车加甩尾站定在严墨跟前。
陆廷急急忙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旺仔牛奶。
“来,给你。”
一边递出还一边忙着看食堂的队排到外面来了没有。
他回头看还没有动静的严墨。
陆廷:“怎么了?”
严墨此时的脸此刻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虽然他平时就没高兴过。
严墨:“为什么还有?”
陆廷:“这是最后一个了。”
严墨:“你上次也这么说。”
陆廷看起来很赶时间,一只脚已经准备起跑了:“……这次你先拿着,我欠你一个理由。”
严墨背上右边肩膀的书包带子,把手里的小单词本收进书包里。他准备背书包离开:“你还是快去排队吧。”
然而这人并没有走。
陆廷问:“今天怎么不高兴?”
或许是时间仓促,陆廷当时还想直接低头俯身认真辨认一下严墨脸上的表情。
严墨直接人往后仰:“别凑我那么近。”
身前的陆廷只好重新直起身。他表情苦恼地,摸了摸自己后颈,困惑道:“严墨,你真难搞。”
因为他知道严墨的性格一时半会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严墨没有否认。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难搞。
背着书包转身离开后,没走几步,感觉到背上有动静。
等严墨疑惑转身时,看到的就是陆廷背着书包连夜逃出八百米开外的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还招了招手示意伸手的人:拜拜。
严墨再看自己的书包。
刚才他放单词本那个拉链口子里,被卑鄙小人塞进了一个贴暖宝的旺仔。
严墨:拳头硬了。
他抓着那包旺仔,心里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严墨还是觉得,他搞砸了。
陆廷什么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谁都能玩得好,但冷漠的时候也是是真的冷漠。
打从分班之后严墨就下定决心不会跟这样的陆廷走得太近。
但严墨还是搞砸了。
……
*
料峭春寒,教室里是这样的,坐上一小会儿人都冻僵了。
脚当然是永远暖不起来的,所以手上的笔不能停,一停下来手指将会变成失去知觉的四根冻萝卜,连笔杆都握不住。写点字儿好歹还能暖暖。
不知道是他心情差的缘故,还是今天的严墨注定就是有些倒霉。
事件的最初,要从他在自习课上连续二十分钟对着一道做不出来的大题死磕无果开始说起。
严墨按捺下心中烦躁,平和地重新换一张数学卷子摆上桌面。
转换心情,转换心情。
这会儿他的手冻得连笔杆都握不住,可见刚才白白浪费了多久时间。
虽然做不出题这种事,既拖累了后面的学习计划又浪费了他宝贵的半节课时间,但严墨忍了。
无碍。
区区一道题。
可是今天好像是老天不想让他好过。
待严墨全程平静地拿上笔,看好题,沉入状态,刚落笔写一个“解”字,右边突如其来的一股巨大力道重重冲撞上他的手肘。
就听划破教室上空的刺啦一声。
同桌:“抱歉抱歉!我的锅!刚想挪一下我的桌子来着,手滑了,没事儿吧严墨?”
严墨定定地盯着自己的书,牙缝里挤出一个:“……嗯。”
他看着自己整洁如新的试卷上,蓦然出现的一道横亘试卷的长长的黑色划痕。
同桌也看到了:“完了……对不起啊。”
怎么办,要不是他自己这张卷子已经先做完了,现在就可以赔张新的给严墨了。
作为同桌他是深知严墨这人平时卷面的整洁程度的。他小心地看向对方此时的表情,却发现严墨此时竟然风平浪静得可怕。
严墨深呼吸一下,说:“没事。”
同桌:“……”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这个时候刚好前排有人转过来要借严墨的周训试卷,暂时岔开了这个话题。
同桌再看向严墨时,这人已经若无其事地翻起试卷袋了。
严墨把试卷夹放在腿上翻找。
同桌见状收回视线,前桌也不觉有异地撑着桌子在那等。
原因无他,不是严墨想自夸。
但是严墨在收纳试卷这件事上真可谓颇有造诣。
像他这种一丝不苟的人,每一张试卷在他这里都有它的来路和归途。分门别类,清清楚楚,井然有序,收纳有方。
一分钟过去,他还在找。
五分钟过去,前排的人脖子都转酸了,但也没敢多问。
不知道,不清楚。严墨的表情和平时都不一样了。
真正找过试卷的人就知道,这种活儿有时候真不亚于一场精神污染。
无数张长得一模一样但又异曲同工的卷子在眼前晃,相似又不同的卷题,仿佛迷宫般多次出现在眼前的题目。什么鬼打墙克苏鲁在这面前都不值一提。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严墨额角青筋凸起。
难道他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吗?
哈哈,真神奇。今天无论什么事情好像都跟他过不去呢。
“抱歉,我找不到了,你先借别人的吧。”严墨这时候还维持理智能跟对方说道。
“好、好。没事的严墨。”
平静交代完了后事,他试卷夹也没管,人缓缓坐正,右手握起桌上的笔。
——没把握准位置,手指直接把一支笔带落摔下了桌。
笔尖着地。
不是普通日常用的黑笔,是一支能顶一盒普通笔价格的进口黑色水笔。笔中爱马仕。
这种贵笔都有个定律,那就是哪怕你的笔墨还剩九成九没用上,只要轻轻摔上那么一下……
严墨的笔尖在纸上划拉出一道道白痕。
彻底不出水了。
同桌看着都有点肉疼。进口笔超贵的好吗。
此时的严墨虽然还坐得端正,但实际整个人只剩肌肉记忆在运作。看起来非常安详,实际上也已经去世了有一会儿了。
今天,一件顺心的事儿都!没!有! !
同桌对此见怪不怪,不去打扰。
太正常了,高三哪有不疯的,时候未到罢了。
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等自己想开了就好了。
陆廷一手提着凳子一手甩着练习册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严墨脸朝下忽然把自己砸在课桌上的一幕。
高大的少年脸上浮现笑意。
他颇不见外地把凳子往过道一放,占据了严墨课桌左边的空位置。
“他怎么了?”陆廷坐在那里,越过严墨看向他的同桌。
同桌没来得及回答,在陆廷把凳子往他面前一放的时候,严墨本人已经在两人眼前直挺挺地重新坐正了身子。
再看他的表情,表情已经是一副和平常无异的模样。
“你醒啦严墨?刚好,帮我看看这一道——”这时陆廷的人也自来熟地把自己的本子往桌上一塞,一眼看见桌上混乱的试卷袋:“咦,你在忙吗,找到卷子没?哪张?”
前桌超小声:“周训七。”
严墨:“一会儿班主任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上着晚自习还能串座位,还是如此明目张胆地串座位。
自从这人最近经常找严墨的前后左右换座位找严墨问题之后,这一圈的人被他弄得烦不胜烦。
所以最近的陆廷都自己搬椅子坐过道上。
陆廷拿过他放在桌上的试卷袋:“所以咱们速战速决。”
严墨疲惫地扶住额:“你……”
陆廷:“找到了。”
他说:“这张吗?周训七?和上一周的卷子夹在一块了,哈哈。”
前桌早已在旁等候多时,双手毕恭毕敬地把卷子请了回去。
严墨不说话了。
“咦,你卷子都被划坏了啊。”陆廷一探头,他说:“这张专项练习我那有多的,你要吗?”
严墨心里一动。
不是,那是新卷子啊。严墨很难不动心。
严墨:“真的?”
“真的啊。卷子传到后排一般都有多的,我还没来得及交上去呢。”陆廷笑说:“你想要多少都有。”
看着这人阳光明媚的脸,严墨此刻真是说不出来什么心情。
陆廷:“哦对,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话说回来,你刚刚那是在睡觉吗?”
“……不,算了,”严墨盯着他阳光明媚的脸看了片刻,他低头深吸一口气:“没事了。”
“你问哪道?”
两人就着一张卷子讲起题来。
严墨提起笔在陆廷原本的步骤上修改,结果没想到一双手冻久了,僵直了握不住笔,落笔的第一画就不受控制。
笔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拖出一小条不明痕迹。
诸事不顺。严墨:“抱歉。”
他手下笔尖熟练地画了道斜杠把那一笔去了。重新写。
“手冷啊?”那人问。
严墨恍若未闻,接着讲题。
直到一道题讲完,严墨抬头问那人:“……这样清楚了吗?”
陆廷一脸兴奋:“严墨,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严墨:?
就见陆廷转身,后背对着他,说:“看,暖宝宝~”
他今天的校服外套里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卫衣绳垂落在胸前,而后面耷拉的一个兜帽,显得他整个人慵懒随性,特别少年气。
帅。
……不是!现在不应该想这个!!
严墨甩甩头。
没拿笔的左手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学校校服袖子是经典的运动服束口款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抓在他的螺纹袖口上。
触感清晰入微,温度细致分明。
严墨脸色一变。
简直让人产生了此时正在和陆廷手牵手的幻觉。
抬起头就见眼前陆廷朝他邪魅一笑。
严墨眼神一凛,下意识往回拽手,对方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两人不知怎么地忽然陷入一场角力之中。
角力,角……靠。这人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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