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是虚假的, 它们掺杂在一起,让困在其间的人分不清楚哪些是真, 哪些是假。
后来, 这场梦回到了现世。
有天晚上, 温故在实验室待到太晚,那时食堂已经关门了,于是他打算去学校旁的小吃街买点东西吃。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晚上, 月亮大得惊人, 也亮得惊人, 从学校一路出来, 他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可他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跟着他。
这种感觉来得很莫名, 他在月色里驻足回望, 只看到影绰颤动的枝条,学校里种了许多柳树, 每年四月份, 天刚开始热起来的时候, 都会落下一地的柳絮。
像雪一样。
没有看到有别的什么人。
他回过头, 踩在绵软的柳絮里, 慢慢地往外走。
温故的人生很普通,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经历,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挑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成长环境。
唯一不普通的,大概是相比于其他人,他没有太多喜悲,缺了点感知情感的能力,无法与人共情。
导师说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关起来每天做实验,心无旁骛,外面天塌了也不会给点反应,他觉得导师说得对,可导师又说,他可能只是,不够完整。
导师平时会说很多话,跟课题研究相关的,无关的,都有,温故不是每一句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但唯独这句“不够完整”,他始终都记得。
本来是想出来买点东西吃,可站在小吃街的街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饿。从街口这里回公寓,路上有道很大的十字路口,红灯过后,绿灯的时间很长,他跟平常一样,慢慢悠悠地穿越这条人行道。
以他这样的速度,从变成绿灯的时候开始走,走到对面,绿灯时间会正好结束,这是他的经验。他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也不急着回公寓,于是就用这样的速度,慢慢悠悠地走着。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天气不冷不热,空气里伴着些尾气的味道,算起来并不好闻,可他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安静无比的街道突然被一道疾驰而来的油门声打破,他转过头,明亮的车灯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叫他再也看不到除这道白光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想起来他是怎么穿越的了。
在这场诡谲怪异的梦里,他想起来他是怎么穿越的了。
是因为这场车祸。
这是他寂寥人生里,唯一存在的变数。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他会顺利毕业,留校,或者工作,孤独地过完这没有变数的一生。
都说人在死之前,有的人会经历一场走马灯,在短暂的几秒里,重新经历过往人生里所有最重要的时刻,而有的人,不会。
温故就是这样不会经历走马灯的人。
原来对他来说,渺渺人生里,竟真的没有一刻,让他觉得重要过。
他觉得实在是可笑。
短短几秒里,从自觉可笑,到笑不出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脑海里,一下子就多了点其他的记忆。
本该就那样失去意识的他,恍惚间好像看了点别的东西。
是一双手。
一双从身后拥过来的,陌生的手。
他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幻的记忆,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只觉得脑子乱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也乱糟糟的,舌尖上还泛起了苦意。
这道苦意一直都在。
一直在。
这让他想起了某个冰寒白日里,景容递过来的吻。
那应该是第一次,他和景容的吻。
那时他问景容药不苦吗,景容没有回答他,而是环住他的脖颈,趁他不备吻了过来。他想他那时应该是不喜欢景容的,可是他再是不备,也不至于人都贴过来了,他还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是默许。
他默许景容亲吻他。
从他穿越到这片修仙界的土地上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不完整”的他了,只是他迟迟没有意识到,还拿以前的方式来对待如今的自己。
苦意经久不散,让他每一次注意到自己嘴里很苦的时候,都会想起景容给他的吻。
所以他的梦里,其实全是景容。
可哪怕是梦里,他也竭力阻止自己去梦见景容。
他害怕看到一些场景,哪怕这不是真实存在的。
可他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用,恐惧总爱挑人意识薄弱的地方攻陷进去。越是害怕,就越是不能避免。
现实也是这样,他不想景容去面对家主,但景容还是去了。
他知道那是怎样一个结果。
他想醒过来,可他不管怎么做,不管在意识里怎么提醒自己,他就是醒不过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怕得要死是什么感觉,或许应该这样说,他第一次知道了,比死还害怕,是什么感觉。
他怕他醒过来后,见到的是跟梦里一样的,长眠的景容。也怕醒过来后,看到景容在他面前闭上眼睛。
景容的结局就写在原作里,更是在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无数次看到别院的落叶落了一地,就是在这样苍茫寂寥的环境,房间里,景容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没有呼吸。
就是这样的场景。
写在原作里的最后一幕,以梦境的方式,让他亲眼看到了。
当他最终成功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精疲力竭。
他已经不在洞穴里了,而是在一间稍显雅致的房间里。外面的天气应该很好,光亮从外面透进来,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床榻前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闻起来跟嘴里的苦味一样苦。
景容呢?
醒来的第一眼看不到景容,这让他很慌乱,因为他知道景容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就像以往景容沉睡的时候,他也不会把景容孤零零扔在那里。他知道,如果景容醒过来,第一眼看不到他,景容会急。
这次轮到他了,他醒过来看不到景容,他也很急。
他急切地掀开被褥,急急忙忙想要出去,可他起得太猛,头一阵晕厥,无法控制地摔了下去,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走廊上原本慢悠悠走路的人,听到动静,下意识加快步伐,朝房间跑过去。里面的人急急地想要出来,外面的人也急急地想要进去,一开门,两人就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阵沉闷的摔倒落地声。
等终于缓过来,温故才发现他把景容给压在了身下,景容整个人像个“大”字一样被他压在地上,被压得有点翻起了白眼。
他急忙起身把景容给扶起来:“你没事吧?”
景容扶着胸口闷咳两声:“没事。好得很。你真沉啊……”
但眼前的一切让温故有点反应不太过来,景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怎么会呢?扶起景容后,他就捧住景容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面色红润,体温正常,中气也足,力气也大得很,抓着他的那个手劲,连他都有点掰不开。
景容的脸被捧得五官都快要挤在一起了,景容实在难受,开始怪叫:“不要这样嘛!人家也才刚打过一架,现在很柔弱的!”
温故手一顿:“打过一架?”
脸上的手劲终于松了,景容赶紧把温故的手压下去,连连点头:“父亲根本打不过我,他很弱。”
温故一愣:“嗯?”
景容笑眯眯的,把温故从地上扶起来,搀扶着往房间内走,边走边道:“是你之前给陆家的那粒药。那粒药的效果比想象中好,父亲虽然赢了,却只是险胜。在那之后,反噬就开始出现了。”
他把温故扶到床榻上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温故,道:“我可是神族人,我能承受得起的诅咒,他可承受不起。”
原来是这样。
温故一下就懂了。
“多亏了你,温故。”
景容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轻快,笑起来也是真好看,明艳得很,跟外面的阳光一样。也是在这个时候,温故才发现,景容这人还挺会说好听话的。
但同时,也挺会转移人的注意力的。
温故也笑了一笑,揽过景容,把他圈在怀里,手覆在他后颈的地方,然后一把拉下衣袍。
景容惊得大慌,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衣袍给拉上去。只一瞬,温故的脸色就变得阴沉无比,看着背后这道黑色的印记,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他很弱?”
景容一下就不动了。
“可、可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温故,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
覆压在印记上的手有些颤抖,温故垂着眼,眉头紧紧皱着,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把景容更加用力地拥在了怀里。
“你最好是真的没事。要是你敢死,我就立刻把你忘了,然后去找别人,找比你还年轻比你还好看的,天天带到你坟头去气你,让你死了也不安生。”
温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愚蠢又幼稚的话。但这句话好像分量很大,景容一听就急了,急吼吼地道:“我要长命百岁的!”
温故垂下头,埋在景容的颈窝里,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你要长命百岁。”
你要长命百岁,你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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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温故的身体一直没有大好, 较之先前虽然是好了些,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昏睡,有时醒过来后会清醒几个时辰, 不过都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 也就不太记事。
只大概知道景容去见过家主之后, 家主就没了音讯,对于这件事, 弟子间传得很难听,说景容此人大逆不道, 连生身父亲都能下手, 实在是狠毒至极。而在这些替家主鸣不平的弟子里, 有几位刚说了景容的不是,第二天,人就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连带着责骂景容的声音, 也因此消失了, 再没人敢说起。
可没人说是一回事,弟子若真的出了事, 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此, 景容表示自己很无辜:“不是我做的。我都不知道他们会偷偷骂我,我以为他们每个人对我都是打心底里敬畏的, 谁会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原来我家的弟子竟是这样的人!”
他说这话时, 好一副愤概的模样。温故刚喝完药, 嘴里泛着苦, 胃里倒着酸, 听到这话就忍不住闷咳了起来,差点把刚喝的药给吐了出来。
不是,景容是真的这样想还是装的啊?
一时之间,连温故都感觉看不透他。
不过,算了,不重要,温故掀开被褥,起身把窗户给推开,窗一打开,阳光就爬了进来,正好照在他的眼周,刺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下面是条街道,来往的人很多,看起来好一副平和的景象。花开的季节到了,有位小女孩怀里抱着几枝花枝,正从下面走过。是白色的花,她每走两步都要低头闻一闻花香,好像很喜欢那股味道。那应该是梨花,现在正是梨花开的季节,梨花的味道清新淡雅,很好闻,隔着遥遥的距离,温故好像都能闻到那股香味,蓦然间,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呼吸一顺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但又有些日子没闻见了,他奇怪地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景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景容身上那股淡淡的,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闻到的淡香。
这味道让他觉得他当不了圣人。
垂下眼,眸光不自在了些许。
可现在是白天,他甚至还病着,景容的身体状况是怎样又是个未知数,此情此景之下,脑中只想得出一句:不合时宜。
他断断续续闷咳了几声,然后重新躺了下来。
景容一直坐在床边,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姿势,说完失踪弟子的事情之后,就让林朝生去查那些不见了的弟子,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跑了还是怎么了,让林朝生给个交待。
温故一听,就又闷咳了几声,大概是被气的。
别的都不说了,景容竟然叫林朝生去。
林朝生!那可是林朝生!林朝生是那种会认真探查的料吗?
细数以往林朝生接过的探查任务,就没有一次查出过什么有用的出来。可即便如此,景容还是让林朝生去,这背后的意图,其心可诛!
等林朝生走后,温故轻轻叹了口气,景容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没说话,还闭上眼睛,看起来好像是又困了。
他不想听景容狡辩,也不想听景容扯谎。
景容就是在这个时候钻进他的被窝的,进来后就环住了他的脖颈,脸贴着他脖子蹭啊蹭,蹭啊蹭,蹭得温故又叹了口气。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折腾我吗?”温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那我不折腾你了,”景容的声音黏乎乎的,“你折腾我吧。”
“……”
阳光实在很好,温暖,明亮,照在人的身体上,每一处皮肤都像在发光一样。温故垂下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发着光的景容。
他向来知道景容白净,可乍眼一看,还是有种眼睛险些被灼伤的错愕感。俯身下压的时候,他顺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并且在心里说了不下三次:以后再也不能在白天做这种事。
太阳的方位移了几分,往西边开始倾斜,暮色四合之时,温故在院子里和景辞下起了棋。没错,景辞。
景容就坐在俩人中间,十分不怀好意地盯着景辞看。
温故也没有想到,景辞会来这里,别说他了,就是景辞本人都没想到。但景辞实在忍不下去了:“要杀要剐能不能快一点?是要挑我脚筋,还是要废我修为,赶紧的,整天把我给关着,我还得提心吊胆饭菜里是不是下了毒,真是受够了!现在居然还要跟你下这什么破棋?你下的什么烂棋啊这?”
温故顿了一顿,沉思片刻后才把黑子往棋盘上放。
其实上次被赵无期说了一顿后,他就准备学一学围棋了,但是,就在刚才,他才刚拿起跟围棋入门相关的书本,第一行字还没看完,景辞就把看守的弟子给打了,跑的时候路过这里,就莫名其妙……在这里了。
这就不能怪他继续下五子棋了吧?
而说到底,其实温故根本记不起还有景辞这么个人。而看景容那样子,应该也是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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