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张熟识的面容——
陈娴在身形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不由自主,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最后望过来一眼。
那或许是她的魂灵在撇开一切爱恨后仅剩的本能,想再看一看这个她曾抱在怀里极尽疼爱的孩子。
隔着地动山摇的烈火,宁渊低着头,轻声哼唱着熟悉的歌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娘的孩子快快睡啊,”
“愿你岁岁长安宁……”
曲调悠悠扬扬,在大火里模糊了尾音,只依稀听得清起承转合的旋律。
于是濒死的恍惚间,陈娴陡然想起,她曾经是真的很爱这个孩子的。
十来岁的孩童身形一日比一日窜得快,鞋子经常不合脚。
她便在做完白日里的农活后,夜晚熬油似的坐在院落里为他缝纳新鞋底。
她曾经是世族大家的姑娘,很多杂活累活都不熟练。
可她为了这个孩子,都愿意学着去做,做汤面,洗衣裳,缝新鞋……
日复一日,新纳出的鞋子一双接着一双。
甚至刻进了她的魂灵,成了一种本能,让她那抹残魂在成了怨鬼后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可她然后又做了什么呢?
火光中,陈娴的残魂实在很微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魂飞魄散的刹那,她只是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雷雨夜,那孩子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子,淋湿了头发,像只可怜巴巴的幼犬。
她想做什么呢?
她想……
想去给这孩子做碗热腾腾的汤面,暖暖身子啊。
……
火光,祠堂,无数被困在这里的怨魂……整个桃源村都随之化成齑粉。
尘归尘,土归土,那些早已腐朽的爱恨与悲欢尽数长埋于此。
而温珩恍然,也随着歌谣回到了莹光闪烁的岩洞里。
那时的他半梦半醒,只依稀听到藤台之上,一段随意用树叶吹出来的曲调。
与此,竟如出一辙。
先前种种熟悉感也都找到了由头。
原来并非巧合。
他轻声, “宋师弟扮起女子,果真是花容月貌,倾城之色。”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将这句话盖了过去。
结界彻底碎裂。
【支线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结算中。】
……
雾气消散,天光乍现。
从此世上不再有桃源村。
一阵头晕目眩后,温珩脚下一空,跌进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
久等啦终于把这段剧情写完啦!接下来就是师徒猛猛发展感情!
(这一章大长章写得我真是腰酸背痛TAT)
【以下是一些剧情解析和碎碎念,不感兴趣的宝可以跳过】
关于宁宋,宁渊,宋子羽是同一个人,之前铺垫了挺多,也埋了挺多伏笔的。
(第八章 第九章,单独对手戏中宋子羽和师尊是认识的,但不约而同都瞒着徒徒了,显然有点什么秘密;也是宋子羽吹曲子指引萧长清找到方向和他们汇合的;这几处都可以看出宋师弟身份不简单;第二十三章温珩视角提了一句觉得宁宋的轮廓熟悉;第二十六章温珩看着宁宋岔开腿坐也觉得熟悉,其实是想起了第八章里,装女弟子却岔着腿坐的宋子羽;第二十七章宁宋和陈寡妇的对手戏,暗示她曾经是桃源村的人,和陈寡妇有关系,这个大家好像都猜到啦)
(还有一些暗戳戳的小伏笔,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这一章提到宁渊的脸烧坏了,所以其实后来是在魔渊学了易容的,男女都能扮,第八章 也提过他的脸是有点男女莫辨的。至于为什么又以弟子身份出现在剑宗……这些先不说,以后说,先让师徒感情发展发展)
如果宝子们没有猜出剧情,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笔力还不够,我反思orz
——
第34章
干柴烈火,热火朝天
南浔城正是往来游人最少的时节,街道上暑气燥热,行人寥寥无几。
客栈的生意也不好做,掌柜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打盹。
燥热暑气里,却忽然掠来一道裹着凛然寒意的风。
来人将满满一袋灵石扔到了桌上。
“哐当”一声。
掌柜梦里一惊,险些被哐当得从摇椅上翻下去。待他醒过神来,循声看去。
只见那人衣袍如雪,面容绝艳,怀里用狐裘大氅裹着个人形。
狐裘里面毫无动静,连身子带脑袋都被白绒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端垂落的如瀑墨发,和狐裘侧面探出那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指尖几近透明,一点血色都没有,像冷玉雕琢的玉兰。
掌柜一时间看出了神,视线不由自主顺着手腕往上而去,想要窥视到手腕主人的更多……
可下一秒,白衣仙君便微微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劳驾,一间上房,快些。”
沉缓的声音落入耳中,分明无甚冷意,可掌柜没由来地后颈一凉,登时回过神来。
“哦,好好。”
他低下头,在柜子里摸了半天,递出去一把钥匙。
“就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仙君您请。”
片刻,二楼的门啪嗒合上。
扫着地的小二蹭了过来, “掌柜的,这青天白日,那人怎么抱着个不省人事的来住店?”
说着,压低了声音, “别是什么魔修,欲行不轨吧?”
掌柜掂量着沉甸甸的灵石,瞪他一眼, “笨!咱们在这开店几十年了,见过的人妖神魔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你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魔吗?”
“确实没,没有,”小二细声问, “那他们这是……”
掌柜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摇头道, “唉,到底是年轻人,阅历不足。”
他招了招手,待小二将脑袋凑过来,低声传授着: “这一看就是对年轻道侣,私下相会情到浓时,没克制住,来咱们这转个场。”
“那位仙君出手阔绰,咱们也得有点眼力见。你一会掐着时辰,送点热水和枸杞人参酒上去。”
小二捂着被灌进奇怪知识的脑袋: “哦哦哦,学到了!”
掌柜欣慰道: “那快去吧,让理论和实践并行。”
眼瞧着小二那道低矮的身影忙前忙后,把枸杞参须不要钱得往酒里泡。
掌柜窝回摇椅里,摇着蒲扇,喟叹一声。
“真是老了,比不得现在的年轻人啊,干柴烈火,热火朝天……”
……
与此同时,二楼房间内。
全然没有干柴烈火之势。
屋里冷得可怕,床榻上的人昏迷不醒,胸膛起伏微弱,一呼一吸都染着冰霜似的寒凉。
郁明烛往腕上一划,划出一道殷红血线,抵在他唇边。
滚烫的血珠和冰冷的唇缝相贴。
刹那间,似是一簇烈火顺着他的唇舌烧进喉咙,在他体内攻城略地。
温珩睫羽一颤,意识浮沉,落入一番似曾相识的遥远梦境。
……
那时候还没有剑宗九峰,只有随云山孤零零的一座,伫立在人间与魔渊的交界之处。
灵泽洞府前,高崖峭壁,飞湍瀑流。
两个青发绿眸的小童蹲在瀑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哥,这都十几天了,仙君怎么还没度完天劫?”
“不知,许是天劫又加重了。”
“可再这么泡下去,人都要泡浮囊了。”
两人默了一会,联想到浮囊了的仙君,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
“哥,我听说凡间的酒可以煨热身子,要不咱们去给仙君买些酒回来?”
“哪来的银子啊,咱们随云山唯一值钱的就剩仙君那床褥子了。”
“……”
又是一阵默然。
小的那个幽幽叹了口气: “跟着玉珩仙君混,三天里能饿九顿。”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的飞流瀑布内,一道天堑深谷浑然天成,谷底有一潭明澈灵池。
水帘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寂寥无声。
氤氲水汽间,两个小童口中的玉珩仙君,正默然阖着眼,气息微弱不可闻——
他本就是神玉化作人形,逆天道而改命。
所以每到天劫,浑身都会冰凉僵硬,像是要被冻回那块没有呼吸心跳的冷玉。
唯有泡在灵池中,那种僵滞才会稍稍缓解。
好在灵池结界强悍,妖魔邪祟不敢侵扰。又有青临青川两个守在外面,能让他安心运转周天,安神养灵。
以往都不曾出过意外。
…… “以往”。
他对外界感知无限减弱,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被一道洪流卷进水里。
而翻涌飘散的血水中,一个人慢慢从池底浮了上来。
那人的脸着实生得好看,眉眼精致浓烈,唇瓣浓红如枫,唇边带着几分生来上扬的弧度,或喜或嗔,都是笑着的。
玉珩尚且混沌的心智有一霎时的出神,随着水波,被推到了那人身前。
而后就见那双狭长上扬的眼眸一睁,杀机凛然——
飞珠溅玉,水花四起。
他们两个从水底打到岸上,黑红与青白的衣衫交织散乱,缠着滚作一团。
他原本就在艰难地熬天劫,浑身冰凉;而那人的神识大抵也不清醒,遍体灼热。
就这么一个冰冷一个滚烫,都筋疲力尽,使不出什么灵力杀招,都仅剩最后的本能,下意识朝着对方的温度贴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少招式,直到他张口咬上那人细嫩的脖颈,血腥味蔓延开来,带着一股微冷沉香。
异样的气息让理智陡然回归。
生死一线,玉珩将尖齿生生收停,只剩一抹残存余势——
于是那致命的杀机,忽然变得像落下了一个旖旎温柔的亲吻。
于是发现明明该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场面,又因此显得格外荒唐。
耳畔淙淙的流水声变得分外清晰。
他的视线缓慢聚焦,落在面前昏迷不醒之人脸上。
……
青临青川百无聊赖地等在瀑布边,从“种地脱贫温饱”,聊到“养鸡发家致富”,发现聊无可聊,死路一条。
忽然见水帘分开一隙。
“仙君,您终于——”青川蹦起来,又当场傻眼。
直到仙人赤足走远,他才一脸呆滞地转过头来: “是我眼睛坏了,还是仙君刚才真的抱着个男人出来了?”
青临也愣了, “咱们一直守着入口,里面哪来的人啊……”
“……”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跟上去看看。”
另一头,玉珩一路将人抱回屋里,搁到床榻上。
那人的唇瓣立刻动了动, “水……”
使唤得倒是顺口。
玉珩抿了抿唇:行吧,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
片刻后,他端着一盏水回来,倾身过去想把这人扶起来, “醒醒,水来了——唔!”
床榻上的人猛然睁眼,一个翻身反将他压在了榻上。
而玉盏里的水尽数泼出,在织锦绣被上洇湿一圈水痕。
玉珩瞳孔陡然一震。
南海鲛纱制的!
一千多灵石的!
他最值钱的床褥!!!
还没来得及肉疼完,砰——
哗啦啦——
玉盏也碎了一地。
“……”
清脆的碎玉声显然唤回了那人的神智。
他垂着猩红的双眸,睫羽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视线缓缓聚焦——
仙人被他钳着手腕压在身下,青衣和墨发都还沾着潮气,铺了满床。出浴时匆忙披挂的衣裳被他一扯,顿时顺着白皙的颈肩滑了下来,露出一半玉色的锁骨和肌肤。
……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莽莽撞撞地跨坐在人家身上,跟那逼良为娼的流氓形象差不了多少。
他怔了怔,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正在这时,窗边冒出两颗墨绿色的脑袋。
青川探头探脑: “让我瞧瞧,仙君和那人在做什么——”
“……”
“……”
八目相对。
小童依次缓缓张开了一大一小两张嘴。
双方都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青临率先捂住眼睛, “非礼勿视!”
青川连连点头,也跟着将两只手覆在眼前。
而后,那四只手,又不约而同,情不自禁地,将中指与无名指轻轻一分——
露出四只亮到发光的大眼睛。
明晃晃地非礼着,窥视向屋中。
“……”
啪的一声,木窗被灵力牵动闭合,把两只非礼的脑袋隔绝在窗外。
仙人面色冷淡地收回手,薄唇轻抿,看向他的浅淡的眸光里染上几分愠怒。
“你还要压着我到什么时候?”
“……抱歉。”
他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闻声便乖乖起身让开。
屋内寂然,一地碎盏。
仙人拢好衣襟,用一支桃花木簪将墨发随意挽了一挽,发尾柔顺地披散下来,齐至腰下。而后转过头,耷拉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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