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们生来高高在上。
白未曦说:“二狗,这……不对呀。”
王二狗愣在那里。
白未曦又看向那扇只打开一点的窗户:“二狗,我想在这个世界,打开一扇窗,哪怕只能打开一点点。”
这一刻,王二狗只觉得寒毛直立。明明这具身体只是他捏出来的载体,明明他根本不会感觉到冷暖,但这一刻,王二狗竟然感到了一种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凉意。
白未曦……好像他的主人啊……
见了鬼了。
日了狗了。
王二狗忍不住问:“祖宗,你该不会是父爱泛滥到把这个世界的人都当成你的孩子吧?”
“狗爹拒绝你的行为!”二狗十分严肃,“狗爹不需要这么多的孙子!”
白未曦:“……”
第10章
有车邻邻
《孟子》中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可孟子也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这些伟大的思想家似乎都有这样一个共同之处,用华丽的语言描绘出一个让任何稍有野心的统治者都无法拒绝的美妙幻境,然后再给这些统治者当头一棒,让他们看到美妙幻境后存在的无数危险。
白未曦比这些伟大的思想家做的还要过分,因为他将这个遥不可及的幻境做成了现实,他亲眼让游溯看到他的义理将一片土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一次次地勾/引游溯,让游溯为他的义理而着迷甚至疯魔。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白未曦比“选天子”“诛一夫”还要激进的义理,让游溯一个不察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的义理。
游溯深呼一口气。
无可否认,白未曦给出的甜头太甜了,至少游溯拒绝不了。游溯希望建立起一个不逊于晋室高祖治下的帝国,希望晋室在他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恢复崇帝在位时的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而游溯的希望,目前看来,白未曦可以帮他实现——
也似乎只有白未曦才能帮他实现。
游溯终于迈出步伐,对着白未曦道:“雍王游溯,请先生教我。”
白未曦对着王二狗说:“你看,他妥协了。”
王二狗有气无力:“去吧,宝贝,狗爹会帮你找个风水宝地的。”
白未曦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我?你看,他现在还在求我。”
王二狗冷笑:“不过是游溯没回过神来罢了。等他想明白的那天,狗爹只怕想给你收尸都做不到。”
说着,王二狗又围着白未曦转了一圈,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真想让百姓过得好一点,搞点基建、点亮一下科技树不就行了,何必搞这么危险的动作?”
白未曦却道:“可是,如果最根本的东西不改变,科技又有什么意义?”
制作箭矢的人不会想到从此以后百姓需要多交一份“羽税”,制作铠甲的人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牛皮也要交税,草鞋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穿着自己的人也需要为草鞋交税、不穿着自己赤着脚也要交税。
最根本的制度不改革,以后只会变成百姓要为修路无条件徭役、上路还要交税,烧块砖要交税,用块煤要交税,砍个树也要交税……
白未曦说:“如果在我的推动下,建立了一个这样的帝国,那我还是找根头发吊死吧。”
王二狗:“……”
狗爹劝了。
狗爹没劝动。
狗爹心累。
“算了。”二狗妥协了,“你爱咋咋地吧,狗爹不管你了。”
王二狗恨恨地磨爪子:“你且放心,狗爹这么爱你,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的。”
“行了,一会儿再把地给我搞出来抓痕。”白未曦摸着王二狗的狗头说,“多大点事,真到了那一天,不还有你吗?”
“狗爹才不会管你!”王二狗甩了甩头,他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酷无情。
白未曦笑了笑,他整理了一下白狐裘的衣领,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和我一起吗?”
狗爹现在不想理他:“不要。”
“那我自己出去了。”白未曦笑笑,“可能我们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二狗别过头。
但当白未曦推开门的刹那,二狗还是在他身后嘱咐道:“你记得打伞,你的身体现在还没办法适应这个时代的日光!”
白未曦听话地撑起了一把油纸伞,因此当游溯听到声音抬起头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未曦撑起的那把纯白的油纸伞。
明明秋老虎还没有过,天气还算得上炎热,然而白未曦却已经穿上了一身白狐裘。他撑着伞遮住日光,倾斜的伞面遮住了白未曦的上半张脸,游溯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巴。
白未曦在走近游溯的时候撑高了伞面,只一眼,游溯便看到了白未曦的双眼。
游溯很难形容当他看到白未曦的双眼时自己内心的想法。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双眼,清淡的像是一片汪洋,蕴含着让人着迷的魔力。
好一会儿,游溯才回过神来。他冲着白未曦行礼:“可是白先生?”
白未曦回礼:“在下白未曦。”
游溯虚扶起白未曦,问道:“先生怎么出来了?”
白未曦道:“想出来走走,殿下愿意一起吗?”
游溯没有拒绝:“先生请。”
白未曦点点头,便率先走了出去。一路上见到的桃林乡的村民都对着白未曦弯腰行礼,游溯在一旁说道:“他们很爱戴你。”
“或许是因为救命之恩吧。”白未曦不咸不淡地说,“能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的。”
他的声音清淡到仿佛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游溯抬眼看过去,就见白未曦的双眼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眼底不见半分欣喜。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游溯清晰地意识到,白未曦并没有为他取得的成就而高兴,就好像他打从心底里并不觉得受这些人的爱戴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这不对啊。
白未曦亲手塑造了桃林乡,给了这些在外面活不下去的黔首一个栖息地,换作任何人,即便不是沾沾自喜,也会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骄傲——这是人性的本能。
可是白未曦却没有为自己取得的成就露出半分情绪。游溯感觉的出来,白未曦不是在故作矜持,而是桃林乡的成就真的牵扯不起白未曦的半分情绪。
当真是一个怪人。
路上他们遇到了陈纠,陈纠上前问:“先生,你要去哪儿?”
白未曦道:“出去走走。”
陈纠皱眉:“先生,外面不安全。”
白未曦淡淡地说:“无妨。”
陈纠便道:“那我陪着先生?”
白未曦拒绝了:“我和殿下二人足够了。”
陈纠抿起唇还要再劝,游溯在一旁说道:“孤会保证白先生的安全的。”
陈纠闻言,目光从游溯腰间的佩剑上一扫而过,终于十分勉强地点头:“那先生小心,早去早回。”
离开桃林乡后,游溯直接笑了出来:“他看起来像是担心自己的孩子的老父亲。”
听到这个比喻,白未曦也笑了:“殿下如此促狭。”
游溯问:“用不用我帮先生打伞?”
白未曦摇头:“不用。”
游溯:“现在天气不冷吧,先生怎么穿的这么厚?”
一路走了已经快半个时辰,白未曦的脸上却看不见一星半点儿的汗意,显而易见,他是真的不觉得热,而不是在故意装逼。
游溯不理解:“先生不热吗?”
白未曦顿了顿,才说:“在下天生畏寒,如今只觉得冷。”
毕竟他所生长的星球平均气温是四十度,夏日温度可以达到七十甚至更高,现在二十来度的温度对于别人来说正正好好,对于白未曦来说,却和冰天雪地没什么区别。
说来还要感谢二狗先生,不然白未曦可能在来到大晋的第一天就被活活冻死了。
游溯扫了一眼白未曦略显苍白的脸,终于不再纠结白未曦到底冷不冷。他问:“先生要带孤去哪里?”
白未曦说:“不去哪儿,就在附近转一转。”
说着,白未曦停下脚步。他看着道路两旁的杂草荒地,对游溯说:“殿下知道吗,这里曾经是耕地。”
游溯一愣:“耕地?”
白未曦点头:“准确的说,是军屯。汉王在司州时,将崤函古道化作‘直隶’,直接归汉王的亲卫管辖。当时的汉王亲卫便在崤函古道驻扎,同时屯田。”
“再后来,黄河改道,淹了四个郡共计二十七个县,汉王却拒绝赈灾救民,使得司州境内出现了无数的鬼面军。鬼面军杀死了汉王,司州便迎来了殿下。”
这段历史游溯比白未曦还要熟悉。
汉王封地为汉中,在关中内乱时顺着褒斜道横穿秦岭入主关中,又对河东、河内、河南、弘农四郡传檄而定,从而控制了整个司州。
再然后,汉王被鬼面军打得哭爹喊娘满头包,西南的蜀王与游溯的父亲游麟打着“救助汉王”的名义出兵,蜀王拿走了汉中,雍王游麟拿走了整个司州。
紧接着,游溯的父亲游麟在南下出兵荆北的过程中马革裹尸,游溯于灵前继位,成为了新的雍王。
游溯问:“先生为何提起这件事?”
白未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殿下当初为何要进军关中?”
“因为关中有粮。”游溯的回答简单粗暴,“凉州耕地不多,粮食很依赖外地的输入。再加上凉州年年和西羌打仗,粮草耗费无数,整个凉州都需要稳定的粮食供应。”
这是必然的,四百毫米等降水线在华夏西部大致沿着阴山—贺兰山附近,凉州大半的土地都处在四百毫米等降水线之外,土地适合游牧而非耕种。要是游溯能在凉州种出大片的粮食来,那他可能是三清祖师爷的私生子。
相比凉州,邻居关中的条件简直好的不要太多。
这里北临黄河,南靠秦岭,渭河穿梭而过,冲击沃土八百里,故名“八百里秦川”。
几百年前,周人从这里发家,带着新兴的封建制度击败了还以奴隶制为核心的殷商王朝,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分封制国家。
西周三百年,周王朝逐渐衰落,控制着关中西北关隘萧关、阻挡犬戎三百年的申国渐有不臣之心,故而周宣王在驾崩前,为周幽王聘娶申国公主为王后。
然而,随着周幽王的逐渐掌权,他再也无法容忍申国控制着关中的命脉萧关,因此在他派遣心腹东虢公与叔父郑桓公东出关中、又与地处关中南方的褒国联姻后,自认为狡兔三窟已然备全的周幽王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废弃申国的公主王后姜氏,改立褒国公主褒姒为皇后;又废弃申姜所生的太子宜臼,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再之后,周幽王以废太子宜臼出奔申国为由,率兵攻打申国。
申国不敌,故引犬戎入镐京,三百年西周至此……嗯……其实还续了一波。
第11章
有车邻邻
周幽王的叔父郑桓公战死镐京,但东虢公却没死,他逃出关中后,以周平王宜臼已被周幽王废弃为由,拥立周幽王之弟余臣为天子。
这位在历史书上找不到多少名字的天子被周平王宜臼取谥号“携”,意为“非正统”;
但其本人仁政爱民,在位期间使自己的封地莫国东接晋国、南接楚国、西接齐国、北接燕国,国内政通人和,民众安居乐业,还发行了自己的货币,因此莫国百姓追悼这位西周天子时,对他的称呼是“惠王”。
柔质慈民曰惠,爱民好与曰惠,可见莫国百姓对这位天子的爱戴。
因此,这位执政二十一年、西周最后的天子在史书上被称为“周携王”“周惠王”“周携惠王”。
周携惠王治国有方,不但让困守镐京甘做傀儡的周平王在其光辉之下黯然失色,也让地处山西一心东出的晋国感受到了阻碍。
最终,在周平王和周携惠王之间首鼠两端的晋文侯倒向了无力掌控诸侯的周平王,趁着东虢公不在国内的时候,于虢国刺杀了周携惠王。
周携惠王死后,周平王兴奋至极地给晋文侯写了一封感谢信《文侯之命》,在信中恭顺地对晋文侯叫爸爸,让天下诸侯翻尽了白眼。
但是两个天子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再怎么样也能上桌吃饭了。没有了周携惠王威胁,登基九年不被诸侯朝见的周平王就这样开开心心地离开关中迁都洛阳,并在走之前十分大方地将渭水流经的八百里平原大方地送给了西陲大夫。嬴秦因此发家,成为了历史书上的“秦伯”。
至此,八百里秦川迎来了长达百年的乱世——
关中没有被周平王封给自己的外祖申国,申国在史书上的最后一笔竟然是申国那位嫁给郑武公的公主武姜生下了“寤生”和“段”两个孩子,创造了华夏自己的“abondon”。
从西陲大夫一跃成为秦伯的秦襄公带领着反周先锋嬴姓恶来的后人和犬戎进行了长达百年的战争,每次东出都被晋国按在身下摩擦的弱受秦国在和犬戎的对抗中重振雄风,并在商鞅变法之后对山东六国都攻的起来。
始皇一统天下后,隳尽天下名城,然关中却因为是老秦人的祖地得以幸免于难。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关中沃土却得以最大程度地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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