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黑甲的铁骑直接包围了临安城,这座做了大晋三十年都城的城市也迎来了战火的洗礼。
一切都顺利地让游溯感到意外,一想到游雍大军所到之处对方几乎是且战且降,游溯就总觉得不对劲,像是总觉得季峨山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但当游雍铁骑包围临安的时候,游溯又觉得阴谋诡计也没什么,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改变不了临安被兵临城下的结局,他所率领的铁骑会踏破临安的城门,为自己的父祖得到一个交代。
游溯的祖父雍王潜一生镇守凉州,为凉州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却在率军征西羌的时候得不到应有的粮草支援,以至于屡次征西羌都功败垂成,还要被朝廷斥责“养寇自重”,最终郁郁寡欢。
游溯的父亲继承先辈传统,依旧镇守凉州,却仅仅是因为没有听从景帝的指令调兵攻打司州平叛,就被景帝斥责为“不臣” ——但是当时,西羌可是联合了月氏两路进攻凉州,雍王麟若是听命平叛司州,凉州就能丢掉半个。
朝廷无道,帝王不顾先祖基业也要搞内乱,难道卫国守土还是错的吗?
游溯亲手书写的檄文响彻江东之地,彻底堵上了那些一口一个“雍王不臣”的儒生的嘴。
临安城下血染黄沙,新任女皇季峨山却在此时提出了要见游雍的中书令白未晞。游溯直接将使者赶走不见,白未晞却拦住了游溯,说道: “臣愿意去见太主一面。”
游溯想都没想就反对: “孤不许!”
说完,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游溯连忙软了语气,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季峨山此人诡计多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见他。”
游溯伸手抚摸着白未晞的脸颊,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满是担忧: “先生,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你是我最后拥有的了,我没办法失去你。”
白未晞的眸中如溶溶春水,他握住游溯温热的手,眼中是如水的春意: “主公,你放心,臣不会有事的。”
游溯皱眉: “你就这么想见她一面?”
白未晞: “……”
白未晞微笑: “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游溯依旧不满: “我担心你。”
白未晞退了一步: “那主公可以与臣一同前去。”
白未晞抬眸,说道: “臣知道太主想问什么,不会有事的。”
最终游溯也没信白未晞给他画的大饼,但是拗不住白未晞是真的愿意见季峨山一面,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这场见面。
这场“双王之会”的场地被建立在临安城下,季峨山遵守了诺言,孤身一人前来赴约。当她看到游溯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根本不想掩饰的嫌弃。当然,游溯脸上的表情和季峨山如出一辙。
这对一母所生的兄妹真不愧是流有相同的血,白未晞都忍不住感慨。
季峨山冷冷地看了游溯一眼: “朕不想看到你。”
游溯毫不留情地回怼: “你当孤想看到你?”
白未晞求他: “主公,冷静。”
说完,白未晞又转头问季峨山: “太主约外臣所为何事?”
季峨山冲着游溯扬起了下巴: “你先离开,朕不想你在场。”
游溯懒得搭理她。
白未晞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能去劝道: “主公不如先行离开,臣很快就会结束这场谈话。”
像是生怕游溯犯倔,白未晞又低声哄道: “这里是高台,你站在哪里都能看得见我,不会有事的,嗯?”
白未晞甚少这样求他,却是为了和一个外人交谈,游溯只觉得心里犯酸——虽然这酸犯的实在是毫无意义,但这并不妨碍游溯借机提出不平等条约: “那之后你也要陪我玩。”
他指了指白未晞,又指了指他自己: “就我们两个人。”
白未晞无奈,只能点头: “好好好。”
季峨山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她要被游溯恶心吐了。
游溯目光凉飕飕地看了季峨山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季峨山见状,不由“切”一声。
白未晞怕了这对年级加一起不到两位数的兄妹,他连忙邀请季峨山坐下。待季峨山坐好,白未晞才问: “太主约外臣前来有何事?”
季峨山却纠正他: “你应该叫朕陛下。”
白未晞笑道: “好,陛下。”
白未晞顺承地应了,季峨山反而又不开心起来: “你根本不承认朕是皇帝,你只是在敷衍朕。”
沉默了一瞬,白未晞忽然就笑了: “看来,这就是陛下约外臣的原因了。”
听到白未晞的话,季峨山也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她的脸上却又多了一抹苦涩。季峨山唇畔的笑容逐渐收敛,好一会儿,她才问: “为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豪右宁可接受舅父一个窦氏之人执政,却不肯认朕这个季氏子孙?”
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季峨山都觉得离谱: “他们甚至都能接受共和行政,也能接受阿娘执掌朝纲,为何朕要登基,他们就都弃朕而去?”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因为陛下的身上看不到未来。”
“看不到未来?”季峨山呢喃着这句话,半晌都不明其意,躬身道, “请先生赐教。”
白未晞回礼: “教。”
白未晞道: “没有未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帝——尤其是公主出身的女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季峨山闻言更迷茫了: “先生何意?”
白未晞道: “世人允许太后执政,是因为太后的身份是皇帝的生母,不论如何,最终大权都还是会回到皇帝的身上。譬如大晋当年两位执政的绿竹太后,都是还政给了季氏子孙。”
“可是陛下却是公主——你若一生不嫁无子,百年之后,皇位传于何人?这不就是另一场马奴之乱?”
“倘若陛下嫁人生子,生下来的孩子随父亲姓,季氏江山岂不是沦落于他姓之手?”
季峨山皱眉: “朕可以让孩子随朕姓季。”
白未晞淡淡道: “那么陛下挑衅的,就是几千年来的父系传承。”
季峨山忽然间就明白了。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青了又白,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却又寡淡地只能出现这两种颜色。
许久,季峨山说: “我输给的不是雍溯。”
她抿着唇站起身,脸上是许久以来都未曾更改的倔强。冉冉红衣烈焰如火,却在这一刻展现出异常的冰冷来。
季峨山走到游溯身前,她仰起头,直视这个她几乎未曾见面的兄长: “朕知道,你想杀了朕。”
游溯眯起了眼: “你知道就好。”
季峨山抽出腰间佩剑指向游溯: “和朕比一场,谁赢了,谁走出这里。”
游溯敛眉: “好。”
长剑相抵的声音流转在耳畔,白未晞抬起头,就看见刀光剑影之下,游溯长剑划过,带出一片鲜红。
白未晞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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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登基的女帝死在战场上,甚至没有人承认她曾经为皇。
游溯目光复杂: “孤真想将她挫骨扬灰。”
但是白未晞知道: “她将自己的棺椁给了仲牧,主公不会这样对她的。”
游溯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道: “就将她葬在临安的帝陵吧,以……”
游溯顿了顿,最终说道: “以长公主的身份,诸侯王的规格,该给的都给,无须苛待,算是报答她收敛了仲牧与他爱马的尸骨。”
最终,游溯的行为被一位名叫“董繁”的史官记录下来: “帝崩,雍王溯以诸侯礼葬之。”
白未晞怀着好奇的心情接见了这位史官。
出乎白未晞的预料,这个敢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将季峨山记录为“帝”的史官看上去竟然这样年轻,白未晞好奇: “你多大了?”
董繁对着白未晞施了一礼,才道: “在下年十七。”
还是个孩子,白未晞然地点头: “他们都说你是不改董公之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当年的不改董公敢对着武帝要抹杀绿竹太后的要求大喊一声“乃公不改”,今日的董繁敢冒着游溯的飕飕冷气对着季峨山口称“先帝”,果然是史官一脉相传的命硬。
白未晞好奇地问: “你不怕吗?”
董繁道: “总要有人将历史记录下来,旁人不敢做,外臣就不得不做。”
白未晞有些欣赏他: “可有兴趣去长安为官?长安城还缺你这样的史官。”
董繁摇了摇头: “身为晋臣,当为晋室效忠。雍王明主,却非外臣之主。”
早在董繁一口一个“外臣”的时候,白未晞就意识到董繁八成不会同意这份邀约,现今被董繁拒绝,他的脸上也不见懊恼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 “那便随你,日后若有需求,可来长安找白某。”
董繁再次躬身: “多谢先生。”
当所有的书简资料都被装车之后,大晋的政治中心正式从临安转移到了长安。
游溯于长安登基,恢复了大晋国祚。
《晋史》记载: “承平元年三月,太祖定都长安,天下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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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未晞背着行李离开长安,觉得自己这个老年人可能要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
它跟在白未晞的身边,摇着尾巴问: “我亲爱的晞晞宝贝,你在做什么?”
白未晞的眼皮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淡淡地说道: “离开。”
王二狗不理解: “你要走,为什么?”
二狗觉得这个世界真魔幻: “游溯要分化了,你们这就要有小宝宝了,马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现在要离开?”
白未晞垂下眼,看着不远处的蒹葭苍苍,轻声道: “他……他现在不适合和我在一起,没有人会接受新的天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重演一次马奴之乱。”
“庸人自扰。”二狗啐他, “你简直和我那愚蠢至极的主人一个样。”
“你知道他有多蠢吗?”二狗斜了白未晞一眼, “就和你现在一个样。”
白未晞: “……”
二狗一瞬间跳到远处,淡色的蒹葭被它一脚踩扁,白鹭惊飞,二狗仰着下巴说: “我的主人,他曾经是一个部落的王子。王子你知道吗?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所有人都在仰望他。”
“后来,他就死了。”二狗蹿到白未晞面前,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白未晞诚实地摇头: “不知道。”
王二狗: “和你一样,蠢死的。”
白未晞: “……”
王二狗: “有一天,我的主人发现,他的父亲成为了天神的走狗,于是他背弃了自己的父亲,想要带领自己的子民逃离天神的控制。但是那是天神,他一个凡人怎么对抗得了?所以,他死了。”
二狗眯起双眼,又恢复了农民揣的姿势,语重心长地说: “我的晞晞宝贝,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改变就改变的,世界的进化需要时间,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也需要时间。但这并不代表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白未晞沉默了一瞬,才说: “我明白,我都明白,盗来的火种如何比得上自己钻木而取出来的火种?适合这个时代的才是最好的。”
见白未晞想的这么开,二狗反而想不开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白未晞轻轻拨开面前的一片蒹葭,一对白鹭正悠闲地互相啄着对方身上的羽毛。白未晞的手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道: “我说了,我现在不适合留在这里。”
王二狗: “???”
二狗回忆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来真的啊!”
它围绕着白未晞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脸的目瞪狗呆: “不是,你真是因为觉得游溯那狗男人不可能现在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要离开?”
二狗万万没想到: “你竟然是这么一个恋爱脑!”
二狗勾着白未晞的衣摆,疯狂劝道: “晞晞宝贝,你信我,现在不流行这种为爱付出的人设了。况且别人都是带球跑,你要跑,起码带个球啊!难道……”
二狗突然陷入沉思: “难不成你俩已经睡过了,就是在瞒着狗爹?”
白未晞: “……滚。”
“啧。”二狗磨牙, “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然是这个品种的恋爱脑,失策,失策。”
二狗还欲再说,耳朵却突然听见一道马蹄声。
……是先路!
二狗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无妨,那个狗男人是另一个品种的恋爱脑,你俩绝配。”
白未晞: “???”
白未晞还没反应过来,便后王二狗一步听到了马蹄声。他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一袭黑衣的游溯正骑着马踏水而来。
微渺的人影逐渐放大,不过须臾,游溯便到了白未晞身旁。他下了马一句话都还未曾说,便一把将白未晞抱在怀里。
白未晞一怔,问道: “主公,你怎么来了?”
游溯闷闷地说: “再不来,你就要跑了。”
白未晞尴尬到无言以对。
游溯问: “先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当然不是。”白未晞下意识说道, “是,是我……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主公。”
他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和游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至于游溯如何,从未在他的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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