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 “不敢。”
季峨山甚至被这句大实话噎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喊道: “渡河!”
渡河却依旧平静: “时候未到,太主太心急了。”
“什么时候未到?孤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季峨山怒道, “你领兵三万,从淮上地区直攻河南,游雍在河南驻军不多,你必然能拿下河南给游雍一个教训!”
渡河却道: “太主难道没听过游雍在训练新军步卒的事吗?步卒交由卫将军桑丘管理,请问太主,桑丘何在?”
季峨山一顿。
桑丘的消息他们任何人都察觉不到,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长安周边眼线密布,桑丘若在长安附近,必然逃不过探子的眼睛。
想到桑丘最开始的封号甚至是“平林将军”,意为此人擅长林战,那么这就意味着桑丘很可能在树林中训练新军。
但哪里的树林?
没人知道。
季峨山抿唇: “你的意思是,训练新军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河南郡?”
渡河: “臣不确定,但臣知道,游雍敢让这样的试题流传出去,就肯定不怕朝廷大军压境。”
季峨山终于冷静下来——现在她正在和楚国开战争夺淮北,确实无力强行和游雍开战,双线作战。
季峨山平静下来,语调也恢复了平静: “孤知道了……你在做什么?”
季峨山低头,却发现渡河的面前也是一份试卷,只不过渡河面前的,是雍国第一次科举考试,那场针对雍国的“吏”所进行的考试。
渡河面前的试卷也是杂科,正是那道问鬼面军首领渡河杀了多少人的试题。
而此时此刻,渡河给出了这道题答案——
【渡河抹面无尽,杀民无穷。】
————————
第34章
终南何有
夏日炎炎的时候,雍王宫的朱雀门前立起了一块高大的公示牌。所有人都知道,在不久之后的六月初六,这块公示牌上就会张贴上此次科举的入选名单。
六月初六一早,朱雀门前人满为患,军队却罕见地没有驱赶。
这支在新军改制下被改名为“羽林卫”的禁宫守卫收起了以往的傲慢,任由黔首徘徊。
王团在聚贤楼里远远看着朱雀门门前的热闹场景,却不敢像以往一样肆意调笑,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出门的——
他可是跟着他老爹一起来的。
王无造黑着脸,仿佛谁欠了他八百吊,导致跟在他身后的王团也小心翼翼,生怕惹炸了他老爹这个炸/药桶。
就在他们进入聚贤楼的时候,王团忽然间看到了几个熟人——
京兆韦氏的家主韦由房,京兆杜氏的家主杜望,还有他们身后跟着的一堆子弟。
王团: “???”
等等,不是说豪右们一起反对这次科举吗?你们怎么都来了?
王无造替王团问出了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 “韦兄,杜兄,夏日炎炎,怎么不在家中乘凉?”
显而易见,这次聚贤楼会面,几人都很尴尬。
杜望尴尬地笑: “还不是我这不成器的侄儿,都说了让他再读几年书,别现在就出来丢人现眼,结果他竟然偷偷跑出来参加了科举。这不是怕他待会儿榜上无名哭出来吗?只能陪着了。”
韦由房也讪笑: “参加都参加了,总得听听成绩吧?”
王无造也无奈: “唉,都是孩子不成器,我这个,背着我偷偷报名,真怕他一会儿给我丢脸。”
杜望打哈哈: “王兄别这么想,万一阿团榜上有名呢?再说了,都是小孩子,怎么和这些全国各地的学子比?想开点,别给孩子压力。”
王无造: “也是,他别一天天的给我惹是生非,我就烧高香了。”
几人对视着大笑,揭过了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
目睹一切的王团: “……”
彩!
大彩!
王团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几人干脆进了同一间包厢,大人们谈天说地,王团就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小声叨咕。
隅中时分,窗外传来三声锣鼓喧天。王团立刻抬头看去,就看见朱雀门在万众瞩目下被打开,一队身着深黑深衣的官员们鱼贯而出,他们手中捧着的大红卷轴上,写着是的所有学子的梦想。
王团忽然间紧张起来。
雍王宫的官吏在朱雀门前唱榜,声音传不到远处的聚贤楼,但自有人将名单及时通报到这些贵族老爷们面前。
第一科唱的是文科,也是这间包厢里所有人都参加的一科。
王团排名十二名。文科共取一百人,十二算是个非常好的成绩了,甚至在这间包厢里,王团的成绩排行第一。
但王团偷偷觑了自家老爹一眼,王无造的脸上未见明显的喜色,只是十分平静地和杜望,韦由房互道恭喜,像是王团得到的成绩不过尔尔。
王团有些失望。
接下来宣读是的农科,工科和商科的考试成绩,这一屋子的贵族少爷当然没有人会去进行这几科的考试,因此王团也没有认真听。
只是从聚贤楼外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来看,显然有很多人都入了围。
王团忽然间听到自己的父亲说: “农科的‘状元郎’是个农户吧?”
韦由房声音复杂: “对,这人还是我家的佃农,很是好学,曾在我家的教书先生门前偷听先生读书。后来被先生发现,先生没有责怪他,而是教他学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没想到现在会成为农科的状元。”
“果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王无造笑了, “我算是知道当初诏令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当真是不拘一格。”
真正饱读诗书的人不会觉得黔首黎民能翻出什么天来。他们读过太多的书,反而更知道什么是“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究竟是出自谁的口,更知道大晋的开国集团中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比谁都懂,让想种田的没有田种,这些种田的人就会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来让自己有田种。
正因为黔首的身上有着翻天覆地的能量,所以统治者们才要打压农民。
他们要愚民,这样黔首就不知道为自己争夺利益;
他们要弱民,这样黔首就没有办法去反抗;
他们要辱民,让黔首觉得他们生来就是奴隶,活该被上位者剥削;
他们要贫民,让黔首在温饱线上挣扎,逐渐变得麻木不仁;
他们要疲民,让黔首再也无法思考,自己画地为牢。
这是商鞅提出的驭民五术,历史见证了驭民五术的成功,也见证了驭民五术的触底反弹。但当时过境迁,新的王朝取代了旧王朝之后,他们又会继续不约而同地使用驭民五术,以期望与民争利。
然后周而复始,陷入历史的轮回。
这个道理不是没有人明白,只是没个明白使用驭民五术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的人,他们放不下驭民五术带来的巨额利益。
将一群拥有无限潜力的,能够随时推翻你的统治的饿狼,变成一群任你剥削,任你压迫的温顺绵羊,没有哪个牧羊人能够拒绝。
于是统治者化身“牧民者”,将黔首当成羊来放,最终在一次次地剥削与反剥削,压迫与反压迫中,迎来自己的灭亡。
但是现在,雍王的行为却在打破这个周而复始的怪圈。
想到传言中的《教育论》,想到接下来雍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可能面临的环境,王无造忽然间就感觉到一股恐惧来。
他忍不住想,雍王真是疯了,竟然会用一个疯子的政/治主张。
杂科的名单陆续公布,这才是这场科举的重头戏——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莘莘学子可不是为了著书修史的。谁不想做牧民者牧守一方?而在雍国,牧守一方的前提是,你要过了杂科。
包厢内的几名少年全部报了杂科,甚至已有几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王团依旧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很快,就到了前十名——
王团已经不抱有信心了,因为他的考卷达成什么鬼样子,他比谁都心里有数,若是雍王看见了他的卷子,没派人将他大卸八块,都是看在他老祖宗信陵君的面子上。
但是大人们明显是不想走的样子——他们很想知道,能在杂科中名列前茅,日后在雍国官场必有一番作为的人都是谁。
王团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的小伙伴们兴冲冲地谈论自己的名次,无聊到伸出手打个哈欠。但他的哈欠只打到了一半,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王团: “???”
王团的手还搭在嘴上,嘴巴长的大大的,一脸无辜地看着突然都将目光放在他脸上的众人,只觉得这个哈欠他要打不下去了。
王无造真不想承认这个傻狍子是自己的儿子: “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王团讪讪地放下手,冲着自己的老爹傻笑: “爹啊,刚刚,儿子,”
他讷讷的不知如何解释,旁边的小伙伴一拍他的肩膀,说道: “伯聚,你可以啊,杂科状元!第一名!”
王团: “!!!”
王团目瞪狗呆。
******
【长安城郊】
不论科举在雍国,甚至整个天下的范围内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此刻,雍国最有权势的二人却没有在雍王宫等着普天同庆。
将国事一应托付给崇云考之后,白未晞便招呼游溯与游洄来到了长安城郊的一座作坊。
这是一座打铁的作坊,因为建立在一座名叫“小重山”的山里,因此被称作“小重铁坊”。这里曾是汉王专属的铁坊,游雍拿下了司州之后,小重铁坊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游雍的国有资产,后来游溯又将一应的管理都交给了白未晞,任由白未晞折腾。
而这一次,白未晞将游溯和游洄请到小重铁坊,说是要给他们看一样好东西。
白先生口中的“好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游溯甚至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对白未晞口中的好东西充满了期盼。
但是当游溯真的看到了白未晞口中的“好东西”时,即便他提前已经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这样东西惊艳了。
那是一把长剑,一把身长六尺有余的长剑。长剑剑身素白,清晰地甚至可以照出游溯的面庞。
游溯甚至能听到,当他把这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的时候,耳边响彻的龙吟。
这是什么?这是剑?
游洄看着游溯手中的剑,像是看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老婆: “白先生,这是剑?这是剑?”
春秋战国时代都还是青铜时代,即便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了铁器,但因为冶铁技术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因此铁器在春秋战国时期从未成为主流。
大晋的冶铁技术比之大秦有了质的飞跃,掌握了许多新出现的科学技术,在世界上遥遥领先。
但即便如此,游洄也从未见过如此神器。这样光可照人的剑,当真是铁剑吗?
白未晞道: “这便是臣送给主公的礼物了。”
白未晞对着游溯躬身一拜,道: “宝剑赠英雄,唯有主公配得上这把当世第一剑。”
“当世第一剑”,这话说的着实猖狂,但游溯觉得,这把剑配得上。
游溯当即道: “仲牧,陪孤练练剑。”
游洄当即拔出自己的佩剑来。
白未晞还未来得及阻止,一旁的铁匠便开口说道: “主公,将军,不可!”
游洄反问: “为何?”
铁匠解释道: “主公此剑百炼成钢,锋利异常,我等试剑之时,已用此剑斩断过不知道多少把佩剑。将军的剑再好,只怕也不是此剑的一合之敌。”
铁匠的话没有打断游洄的跃跃欲试,反而让游洄更加兴奋了: “无妨,若是这把剑当真能把本将军的剑斩断,本将军只会高兴。”
他看向游溯,摆好了进攻的姿势: “阿兄,来!”
游溯充满战意,对着游洄就挥出了手中的长剑。
“铛——”
两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尖锐爆鸣。下一秒,游洄的佩剑就在对峙中一分为二。
铁匠没有说谎,确实至于要一次对战,就足以证明其他的剑都是渣渣。
游洄的脸上也确实没有任何愠色,只是对游溯说道: “阿兄,你斩断了我的剑,得赔我一把。”
游溯笑着点头。
游溯看着手中经历了一场战斗却依旧光滑如新的长剑,忽然道: “就叫它‘六月’。”
白未晞一顿。
游洄问: “是因为它诞生在六月吗?阿兄,你起名也太随便了吧。”
游溯笑笑,却没有解释。
白未晞抿了抿唇。
游溯叫这把剑“六月”,当然不会是因为这把剑出生在六月这样离谱的理由。相反,白未晞只一瞬,便猜到了游溯为何叫这把剑“六月”。
如果白未晞没有猜错, “六月”的典故应该是来自于《诗经》中《小雅》的一篇《六月》。
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游溯已有战意。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不巧,总之,白未晞之所以献上这把剑,也是有着劝战的意思。
白未晞道: “主公可知在‘六月’的制作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什么?”
游溯道: “请先生解惑。”
白未晞: “是石涅。”
游溯一愣: “石涅?”
白未晞点头。
所谓石涅,指的就是煤。而提起煤,自然离不开山西。
白未晞道: “战国时期,韩国弱国寡民而称七雄,所依赖者,韩劲弩也。韩弩之所以举世无双,除了更先进的图纸之外,便是因为韩国的宜阳不但有铁矿,还盛产涅石。而只有用涅石替代木炭作为燃料,才能制作出这样尖锐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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