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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纽扣
黎野的车像一只进入捕猎状态的黑豹，在车流中急速狂奔。又快又稳。窗外的景色飞速抛向身后。
初冬的暖阳隔着车窗映在温祁脸颊上。白皙皮肤和阳光融合在一起，让那张清冷的脸透出一抹淡淡的暖黄色。
这些天温祁发烧刚好，还处于疲惫状态。从现场出来感觉昏昏沉沉的带着倦意。不知不觉整个人融进睡眠中。
路况并不是太好，但这一路黎野没有按过喇叭。他怕吵到温祁。他握着方向盘，分出一部分思维在心里推演着现场一切与案情有关的线索。..
解剖室里，温祁修长的身子朝死者一鞠躬。
在解剖前，温祁习惯非常正式地对待每一位死者，他在师父那学到一句话：每一位亡灵都应该被尊重。
这些年他已经养成了凡解剖必行礼的习惯。
“顾小雨，拿剪子。”温祁的语气很轻，动作也很轻。
“好。”顾小雨探着身体，远远地递过去。
温祁剪开了两名死者眼睛上缝制的纽扣。死者皮肤组织上留下留下两圈整齐的针孔。
这种针孔不是家常衣物上的分针走线手法。一般温祁在尸检之后，会把解剖过的伤口进行缝合，以免家属在认领走尸体的时候，看到支离破碎的家人感到悲痛，失去家人的痛苦已经足够沉重，何必让家属再填一层阴霾。
很多法医都会做这样的人性处理。所以温祁会在尸体上留下一些缝合的针线。而此刻尸体眼部的针线，和自己的手法极为相似。这种视觉感受让温祁心里隐隐不安。
带着这种不安，浅浅的眉毛渐渐皱起，他拿起直径3厘米左右的黑色扣子，前后反转着细细观察。
扣子有四个圆形小孔用于穿针引线。整体为雾面磨砂质感，正面是纯黑色，背面有金边。看起来比普通扣子要高端。
凶手为什么把眼睛换成扣子？
温祁凝着手里的扣子看了很久。
冰冷冷的他站在两具尸体旁，和尸体一样沉静。他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中人，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而两具尸体的眼部没有扣子后，空洞的眼眶透着阴森感。在这种氛围下，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看起来仿佛有着极大的怨气和戾气，下一秒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能慑出来自死亡的控诉。
凶案中的尸体，大多是恐怖的。尸体呈现出的状态也和正常死亡不一样。法医对此都有心理准备，这是家常便饭。但是如果尸体存在某种刻意的装饰。或者现场本身就具有一定惊怖画面。这种尸检过程就会被赋予人为想象的空间。
温祁经历的尸体成百上千，他自然不会被凶手和命案牵着鼻子走。但是顾小雨却做不到。
顾小雨实习以来还没见过这种阵仗，今天在现场已经吓得不轻。尤其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摞在一起，这画面实在触目。
看着解剖室的两具尸体，顾小雨心里再次忐忑不安，脸色涨红，频频往后挪。恨不得和尸体永远保持距离。
温祁已经在提取女性死者下体精液，连同DNA取样准备一起交给顾小雨。转身叫顾小雨的时候，发现她远远地站得像个石塑。
作为实习法医，顾小雨明显还不够格，心理素质有待提高，但是作为女性，温祁表示理解。
他从来不认为心理及业务方面的成长一定要急于求成。
特别是面对一些让人身心不适的案子的时候。
温祁无奈地摇头，“慢慢适应，不急。先去化验吧。”
“谢谢温主任。”顾小雨说着迅速逃离。
顾小雨对那具女性几乎红肿溃烂的下体，确实感到不适。毕竟是女生，看到这样的画面，顾小雨身心都不舒服。
她刚关上解剖室大门，就在门口看见驻足玻璃窗观望的黎野。
“黎队？您怎么在这儿？”
“呃，我正想进去。”黎野嘴里吐出烟。蜿蜒着向四周蔓延的白烟在楼道蓝色灯光下罩着忽明忽暗的蓝光。有种沉重的气压笼罩在他身旁。黎野说要进去，但却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朝顾小雨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神神秘秘地问，“那事没跟温主任提过吧？”
“什么事？”顾小雨没反应过来，一脸懵。
如果换成蒋铭，黎野一张嘴，他马上就能机灵地接下文。果然谁的手下习惯谁的思路。顾小雨习惯了温祁的严谨，黎野突然抛过来一句没有前后语境的话，她压根不知道黎野指的是什么。
黎野不耐烦地补充，“殷烁送来的人头木偶。”
顾小雨这才恍然大悟。发誓一般摇头。
这事没有黎野的命令，没人敢多嘴。
“知道了，去吧。”
“是。”
黎野松了口气，他瞒着温祁的本意是不想温祁被恐吓和打扰。然而眼下的案子，黎野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
太过主观臆断会导致案件侦破从一开始就带有主观色彩，像黎野这种的老成警务人员不会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置那种不必要的麻烦。
前案和现案之间无论有没有潜在联系，办案人员都不能主观地着急下结论。
何况到目前为止，黎野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去联系看似毫无逻辑的案件。
可是有温祁在，黎野不得不担心温祁的安全，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殷烁。
透过玻璃窗，黎野能看到温祁在两具尸体中间忙碌，那道消瘦流畅的身影，在湖蓝色的隔离服笼罩下透着微微的冷光，缜密又平静。
男性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但都不足以致死。而从伤口破裂程度来看，像是鞭子一类抽打造成的血痕。
温祁细细检查下来，依然没有看到体表上的大创伤。
人体表面没有致命伤，死亡原因就有待推敲。这说明死者的死亡方式并不常见。
温祁用手术刀划开男性死者胸腹部，熟练地检查是否存在骨折和脏腑破裂的情况。
很奇怪，并没有这种伤势。
女性死者也同样没有。
黎野还在外面抽烟，隔着烟雾与玻璃，他思绪万千，此刻都化作不远处的凝视。
第05章 挨骂
尸检中严谨的温祁和生病的温祁，有极大的反差。黎野看着温祁有条不紊地换了开颅锯。
开颅锯高频震动发出的刺耳声，像隔绝世界的一道屏障，把温祁和外界隔绝开。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正盯着自己的黎野。
按照常规检查，温祁排除了颅内损伤和颅骨骨折的可能。这证明两名死者均没有颅脑损伤。
到目前为止，温祁已经和两具尸体共处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在这段无声的交流中，温祁基本可以排除他们死于利器的可能。但是对于其他情况还是一无所知，两名死者似乎还没有告诉他想知道的答案。
温祁略作思考，提取出死者的胃内容。女性死者胃内容较多，从残留的食物来看，她死前最后一餐是披萨和炸鸡。
而男性胃内容较少，生前最后一顿饭是海虾和西蓝花。
很显然两名死者最后的餐食并没有在一起度过。从胃部残存的食物来看，男性的进食时间比女性间隔要长。他吃的是午饭，而女性吃的是晚饭。
在黎野的视线里，温祁陷入了沉思。
单纯就食物而言，男性死者和女性死者有着不同的饮食习惯。温祁的眼睛在两具尸体上来回切换。
男性死者有着健硕有致的肌肉曲线。从他吃的食物也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有长期健身的习惯。
女性死者身体微胖，身上脂肪较多。有着明显久坐不动的痕迹。
温祁推测这两个人一定不是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或者长期的恋人关系。
他们之间的饮食习惯相差太大。如果是夫妻或者相处很久的恋人会在彼此影响下，潜移默化地同化生活习惯。要么女性被男性影响，开始吃健身餐，身体代谢逐渐提高。脂肪也相对减少。要么男性被女性影响，吃高热量的食物，身体肌肉流失。
即使两人饮食偶尔有变，也不会呈现出这么明显的体表差异。所以温祁排除了两人是亲密关系的可能。
胃内容只能让温祁确定死者没有被投毒，除此以外，依旧没有找到死亡的原因。
找到死亡原因，可以推测出凶手的杀人手法和相关犯罪线索。甚至能分析出凶手的身份。所以死因非常主要。
一般的杀人手法，致命伤都在很明显的人体位置。死亡原因也相对好判断。可是这两具尸体的死因很隐蔽。这让忙碌在两具尸体中的温祁有些疲惫。
顾小雨恰巧从检验科回来。
黎野还在那个位置看温祁，手里的烟不知道抽到第几根了。他没注意顾小雨。
“黎队，您要进去吗？”顾小雨手里拿着报告单，怯生生地问。
黎野没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报告，“什么结果？”
“两名死者的DNA没有出现在数据库里。”顾小雨说一半递给黎野，脸色有些发红，低头看着脚尖。“还有，精斑对比。”
黎野接过报告单，直接看最后结论。化验结果和温祁在现场预料的一致。两名死者之间存在性行为。而且是持续性高频率的性行为。
说实话，这案子本来就让黎野莫名其妙感到心神不宁，强烈的性色彩和黑色的纽扣在黎野心里阴魂不散地反复重叠。他之所以没进去找温祁，也是因为黎野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佳，容易影响到温祁尸检。
正装着一肚子无名火。顾小雨属于往枪口上撞。黎野无意间看到顾小雨涨红的脸，嫌弃得粗着嗓子说，“法医什么尸体都得接触，不适应就强迫自己适应。温祁就是脾气太好了，给你惯的不像话。你这样怎么独立尸检？”
“再说温祁一个人解剖两具尸体，他能忙过来吗？”
警局是个女警当男警用，男警当牲口用的地方。法医也不例外。在黎野这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以钢铁直男的训人方式朝着顾小雨一顿劈头盖脸。
顾小雨委屈地低着头，手里不断绞着衣角，被黎野骂的不敢抬头看他。
训话打断了温祁的思路。寻声看过来，黎野一句话还没说完，见温祁看着自己，果断收敛了眼底的怒火。把报告交给顾小雨，朝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去帮忙。..
“温主任，报告下来了。”顾小雨嘴唇发白，缓缓靠近。
温祁没说话，接过报告单大致扫了一眼和自己预料一致的结果。把刚才提取胃内容后推测两名死者身份的想法，又重新做了判断。
顾小雨见温祁没说话，开口说，“温主任，我来帮你吧。”
看着顾小雨想要上前又有些作呕的反应说，温祁放下报告，“黎野一直就是这脾气吗？”
顾小雨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随即委屈地说，“黎队可凶了。逮谁凶谁。”
温祁疑惑又认真地仔细回想了片刻。“可是，我没觉得他凶啊。”
顾小雨看看窗外，仿佛怕被黎野听到。“那是跟您不凶。在您面前，黎队一点脾气都没有。可是除了您，黎队对谁都是凶巴巴的。”
听到这，温祁缓缓低下头，继续忙手上的工作。顾小雨没看到温祁的表情。
“其实吧，我也能理解黎队。他这人表面有点不靠谱，吊儿郎当的。还贼凶。但其实他责任心挺强的，他比谁都着急破案。我来得晚，但是我听说黎队办公室那些奖状奖章全是他靠实力拼回来的。一点水分没有。所以在警局里，黎队凶归凶，可大家都知道他凶的有道理。”
顾小雨一脸恨自己不争气的样子，顿了顿，“温主任，我有的时候看到尸体确实不适。不过，我一定会克服的。我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大法医。不然，我这专业不是白学了吗。”
警局这种荷枪实弹、真打真拼的地方，来不得半点矫情。每个人都是从小白成长起来的。这一路都伴随着荆棘。温祁也一样。
口罩遮住了温祁的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温祁看看顾小雨，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血液的抗拒和不适。以及不厌其烦、慢慢引导自己的师父。眼底拂过一丝忧伤。
“放轻松，不要强迫自己。慢慢来。先给我抵工具吧。”温祁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手术刀。
“好。”
第06章 死因
中途蒋铭来找黎野汇报，购物中心的视频没有找到可疑行径。
实在是因为人太多，北方的冬天又都穿着厚重的大衣，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口罩、围脖、帽子，全部武装。走商场里热了才会脱衣服，这种情况下根本无从筛查。看不出谁是谁。
而从密室逃脱取回来的监控视频却在没有收获中有了另一层收获，让人大跌眼镜。
“野哥，你亲自去看看吧。”蒋铭挠着头，一脸无计可施的样子。
复杂的心情让黎野仿佛处在U字形抛物线最低端，听到糟糕的事他反而觉得很正常。似乎不管多么被动的侦破环节，也都在黎野的预料之内。黎野迈着大步和蒋铭离开了。..
充满仪式感的犯罪现场，被传得沸沸扬扬，警局也不例外。
公共办公室里留下加班的警察们时不时讨论着案情。
话题不知不觉聊到了温祁。
“刚开始我还有点怀疑，他那么年轻怎么就是大神了。不就是运气好吗？敢情还真不是。别的警队我不知道，咱们这一个人能顶千军万马的，除了黎队，我现在就服温主任。”
“你们是没去现场。当时都没事，回来恨不得把早上饭都吐出来的人可不止一个。那两人下体都烂成什么样了。可是人家温主任自打回来就对着那两具尸体，都盯了好几个小时了，人家愣是面不改色。这个就叫专业。要不人家是大法医。换我，别说分析尸体，多待一会我都受不了。”
“废话，就你这大老粗能干法医那种细致又深奥的活儿？开玩笑。”
“说得好像你能干似的。”..
无影灯下，温祁的尸检还在继续，他打开了两名死者的颈部。
仿佛人体每一个零件都是温祁细细解剖下的研究对象。他不打算放过任何细节。
虽然从表皮上看，死者颈部并没有明显的勒痕。但按照常规检查，温祁不能落下。何况到目前为止，死因还没有找到。
大活人不可能死的没有痕迹。在解剖台上温祁还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也一样。他冷静地继续尸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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