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觉得空已经苏醒,继续隐瞒下去也没了意思,又或者松田真司存在着其他的念头。但无论他怎么想,面对空直白的询问,这一次他却不再遮掩,而是直白回答道:“海上的白雾,你不是见到了么?”
“可你不是说那是海中的实验体产生的能量么?”
“我并未骗你。可如此庞大、足以对生命体,乃至精神都产生干扰的能量,将它们遗留在海上,你不觉得这是在暴殄天物么?『梦之虫』,这是我们在南非发现的一种昆虫,用能量对它进行饲养后,它获得了快速分裂,制造梦境的力量,我们为它取名『梦之虫』。它的个头实在很小,比尘埃更细,更轻。如今它生活在这片海域,每当夜晚,海中的能量渗透至空气之中时,它们便会迅速聚拢,化作白雾,并编制出一场真实而盛大的梦境。”松田真司说着,拍了拍墙壁:“将『梦之虫』碾碎,与一种特殊的矿物混合后制成的涂料,能够完美隔绝『梦之虫』的梦境力量。这可惜,这种涂料还是太过敏感,任何金属都有可能导致它失效。”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祭祀。”松田真司侧过头,目光直白而打量着空:“如此明显的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这艘邮轮,那些学生,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客人,都是祭品。”
“...也包括你我?”
“不不不,你又怎么可能会是祭品呢?”松田真司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这艘邮轮上最最尊贵的客人,又怎么可以用‘祭品’二字来形容?至于我,我当然是。能够成为伟大的祭品,是我的荣幸。”
松田真司的眼神充满了疯狂,这让空隐隐有些不安。
“可成为祭品,你也会死。”
“呵呵,我受着『丰饶』的诅咒,又怎么会惧怕生死呢?”松田真司说得云淡风轻:“生命诞生于海洋,如今,我也不过是回归其中。”
沾染『丰饶』诅咒的人类落入大海,他们的躯壳被鱼类吞噬,灵魂却未消散,随着□□与鱼类同化,变成了“人鱼”。
当意识到“人鱼”究竟因什么而诞生时,空一阵恶寒。
“那你准备这个房间是做什么?”
既然注定成为祭品,这个房间岂不是毫无意义?
面对他的询问,松田真司却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盛大的祭祀,若只能在梦中观看,岂不是辜负么?”
“......”
简直就是个疯子。
空在心中骂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们祭祀的对象是『丰饶』?”
“『丰饶』?过去也许是祂,可如今却不是了。”松田真司的口吻相当随意,似乎并不觉得突然改变信仰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存在于外星的神明固然强大,始终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人类从来便是这样,就算是神,也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心安理得地进行信仰。”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空的脸上,直白的打量让空有些恶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神明本就不该具象,祂是虚无的,不真实的。祂不爱世人,世人也无需爱祂,一切不过建立在等价基础上,我们供给信仰,祂为我们提供力量。”
松田真司操纵轮椅,慢慢转过身,让自己直面空的目光:“而如今的我们需要做的,便是为他献上最完美的躯壳。”
说罢,他似乎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了,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听见圣歌。据说,每当祭祀开始时,受到神明馈赠的生灵便会奏响圣歌。”
圣歌?莫非是...
空眼中一闪而过的古怪情绪并未被松田真司错过。他愣了一瞬,忽然发出一声癫狂的笑。
“你听见了?哈哈,你居然真的听见了!”
之后,无论空如何询问,松田真司都再未回答过半句,只会不停重复这一句话,再不做任何回答。
可惜了,应该先问他,这场祭祀中自己到底处于什么定位。
...总不会是为神明献上的躯壳吧?
...突然觉得有很大的可能!
空打了个寒颤,连忙打开系统,将方才得到的信息全部告诉钟离等人后,这才看着眼前已疯疯癫癫的松田真司,长叹了一声。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
与此同时,米花町街道。
黑色的雾气从地面渗透,化作一个巨大的倒五角星,将米花町笼罩其中。
路边的红色福特野马GT500内,赤井秀一点燃了一只香烟,右手夹着靠在窗边,也不抽,只看袅袅白烟顺着气流向上盘旋,消失在墨色的夜晚。
隐约间,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略有些困顿的双眼猛然清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街边的电灯发出滋滋的响声。几只飞蛾围绕在灯泡边,不顾一切铺上那团炽热,直到身体变得焦黑,失去生命的迹象。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到甚至可以用“寂寥”二字形容。
往日的米花町夜晚很少有这般平静,潜藏在黑暗中的犯罪者往往会在这一时刻出现,第二天清晨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发现几具尸体已经是在平常不过的事。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为何永远高居不下,曾经令人害怕的犯罪事件,渐渐也成为了这座城市最普通不过的日常。只有偶然踏入米花町的人才会被这堪称惊悚的日常震撼到,从此对这座城市敬而远之。
太安静了。
赤井秀一想。
这样安静的氛围,这样深沉的夜色,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城市中静静流淌,让人躁动不安。
距离赤井秀一不到一公里远的工藤家宅,工藤新一从梦中惊醒,满头都是汗水。
他呆坐在床上用力喘·息着,许久,才从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清醒。
梦中的记忆早在苏醒的一瞬间便几乎消失不见,唯一记得的,便是一条漫长、黑暗且狭窄的深巷。他不停地奔跑在深巷之中,背后似乎有谁在追逐着他,无论他跑了多久,都无法摆脱那人的追捕,就像是曾经玩过的,名为“神庙逃亡”的主角一般。
明明只是一场噩梦。
他将头埋进曲起的膝盖,闷闷地想着。
可为什么总觉得,这场噩梦会在未来某一天变成现实呢?
相隔两条街的高级公寓顶楼,贝尔摩德享受着泡泡浴,手中摇晃着一杯红酒。
陡然,她的动作一顿。由于这个突然的动作,酒杯中的红酒顿时洒出去大半。但贝尔摩德此刻却无心处理自己的失物,她愣愣地看向远方,被『丰饶』诅咒的身体让她比起常人能够多看见一些存在。
隐约之间,似乎有点点黑雾从高楼间飘出,在米花町的上空堆积出一片厚重的黑云。
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这座城市,低沉的气压惊起一片飞鸟,隐约间似有报丧鸟的叫声响起。
许久未尝到的焦躁与不安浮上心头,如同那个沉闷的午后,第一次听闻异世界与未来的震撼。
夜色渐浓,最后一盏灯消失在城市之中。
这座平凡却又不那么平凡的小镇,无数人彻夜难眠。
第153章
降谷零睁开了双眼。
大脑昏昏沉沉,像被人对着太阳穴重击了三圈,站起来的时候眼冒金星,万物都仿佛披着一层朦胧的色彩。
也不知道是大脑的昏沉让他的脚步变得虚浮,还是这艘船真的遭遇了滔天的波浪,起身时一股强烈的摇晃感从脚底传来,好不容易站起的身体一个踉跄,再次重重摔倒在地。手臂被尖锐的桌角从手肘划至手背,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尖锐的疼痛萱萱不断传来,降谷零浑噩的目光却逐渐清明。
他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宽敞的空间四四方方,还算是奢华的装潢,此刻却透着让人窒息的压迫。
从跟随踏入『俄刻阿诺斯号』后,降谷零就极少踏出房门。作为日本公安与黑衣组织中贝尔摩德的合作者,降谷零此次任务的目的便是在暗中作为接应,实时与警方联系,通知他们船上的异况以及空等人的行动。
至于这艘船上的异样,降谷零也并非没有调查的心思,只等着夜幕降临,晚间的派对结束后,再独自展开调查。
可惜还不等他展开心动,自己便莫名其妙陷入了沉睡中。直到被一场噩梦惊醒,他才在浑浑噩噩中恢复意识。
回忆起那场“噩梦”,降谷零一时还心有余悸。在梦中,他所珍视的伙伴们,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伊达航、诸伏景光,在短短几年内一个个死于非命。
尽管如今梦的画面已经模糊不清,但唯独伙伴们死去的样子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是再一年以前,出现这样的噩梦,降谷零只会认为是自己忧思过重,并不会过多在意。可短短一年时间,他接触到越来越多超越常识的事情,得知并规避了萩原研二的死亡。
这样玄幻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梦境也许并非仅仅只是梦境,更有可能是一种征兆。
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脏,降谷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不是沉溺梦境的时候,如今他已经能清晰感受到,身下源源不断传来,令人眩晕的摇晃感。
上船之前,降谷零特意查看过航行路线。这艘邮轮只在近海点航行,最近也没有任何台风出现的迹象。哪怕是突遇暴风雨,以这艘邮轮的重量,也不可能晃动地如此激烈,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滔天的海浪盖住一般。
不用怀疑,必然是邮轮此刻遭遇了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降谷零的房间与那些受邀上船的学生们同层,只是普通的二等船舱,却运气极好地被分配到了一间带窗房。只要拉开窗帘,便可以看见海面的动态。
降谷零勉强稳住身形,扶着墙壁向窗户移动。浅蓝色的窗帘将窗户盖了大半,只露出一隅角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不知为何,降谷零忽然有些局促,似乎只要揭开窗帘,便会踏入一片神秘而危险的世界。
举在半空的手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坚定地落在了窗帘之上。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窗帘。
迎面是浓厚的白雾,即便在夜晚也依然清晰可见,像是一团团棉絮围绕在邮轮边。除此之外,星空、灯塔、海浪,一切都被掩盖在白雾之下,什么也看不见。
...等等,那是什么?
才松了口气,准备重新盖上窗帘的降谷零目光一顿,盯着白雾之中某一点,忽然僵硬在原地。
白雾的深处,隐约闪起一道红光。
很快,如幻象一般的红光顿时清晰起来,以一个匀速的频率不断闪烁。
如今邮轮行驶在海面上,距离岸边数公里远,理应除了灯塔看不见任何岸边的光芒才对。
既然如此,这红光又是从何发出的?
这个问题将将在心底浮现,白雾中的红光却骤然翻了倍,几十、上百的光芒以不同的频率在白雾中闪烁着,诡异而可怖,然后越来越近。
降谷零用力吞下一口唾沫。
——这根本不是什么红光,而是一双双血红,却泛着光芒的眼睛。
“砰!”
一声激烈的震动从窗户上响起,红色的眼睛紧紧贴在窗户上,降谷零终于看清了它的面容:面容与人类极其相似,五官分布均匀,皮肤是黏腻的青色,脸颊处挂着鳞片和如彩绘一般的纹路,像是水生动物的腮。
它的耳朵是鱼鳍的央视,借着屋内的灯光,反射处七彩的色泽,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美丽。
它的头发被水打湿,紧紧黏在皮肤上。一些虾蟹的尸体与海带碎片黏连在头发上,阴湿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窗户内的动静,片刻,它扯动嘴角。伴随着青灰色的嘴唇裂开,露出两排尖锐而锋利的牙齿。
“啊——”
嘶吼声像是女人的尖叫,又带着动物的狂野,并不算响,却不断刺激着降谷零的耳膜。
他做过审讯训练,哪怕是再严苛的审讯方式,降谷零也有自信不说出任何秘密。
可面对窗外怪物的尖叫,降谷零的胸口忽而沉闷起来,强烈的呕吐欲随之而来,伴随着无法控制的,想要吐露秘密的愿望。
若继续听着尖叫声,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声音中保持清醒。
神奇的能力和异能力者倒是有些相似,可眼前的怪物除了拥有人类的五官,根本无法将其与人类相联系在一起。若真要给它一个称谓,人鱼或塞壬,是最好的形容词。
真是见了怪了!这海里怎么可能有人鱼?
降谷零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强烈的危机意识让他在看见人鱼的第一刻便做好了转身逃离的准备,可当目光真的与它接触的一瞬间,原本引以为豪的身体控制能力却突然失去了效果。身体仿佛自主切断来自大脑的控制,无论降谷零在心中如何叫嚣,也无法移动分毫。
完蛋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不安的情绪才刚刚自心中浮现,一声尖锐的叫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
那尖叫凄厉而绝望,与人鱼的尖叫完全不同,是人类的叫声!
与此同时,降谷零惊讶地发现,身体居然因为这声尖叫忽然回归了控制。他当即不再迟疑,用力将窗帘拉上,隔绝了人鱼的目光后,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清明时刻,飞速向屋外冲去。
客房的窗户并非防弹材质,这人鱼露出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足以判断出它力量不凡,薄薄一层窗户根本无法抵御它的随手一击。
降谷零不由得在心中感谢起那声尖叫,同时心中也盘算起来:人类的尖叫可以摆脱人鱼的控制,之前身体突然的失控也是因为人鱼的尖叫导致,莫非人鱼是通过声波对人类的大脑进行控制?
既然作为接应上船,降谷零自然不可能什么装备都不带。他迅速拿出特制的耳机佩戴上,这本是用于与公安联系,能够发射特定的声波,也能隔绝绝大部分声波。此刻虽然失去了与岸上联系的能力,后者却正好抵御人鱼的声波。
果不其然,带上耳机的一刻,无论是大脑的眩晕还是胸口的恶心感迅速消失不见。
降谷零微微松了口气,拿上武器,毫不犹豫的推门冲了出去,奔向尖叫声的来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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