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走到余柯面前,审视的目光一扫而过,切换成了一份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余柯怔住。
所有人也都愣了,刚才林郁态度可是拽上了天啊,这也没发生什么,怎么突然开始道歉了?难道是看见郝老板来了,也就服软了?
郝明建得意到尾巴都要翘天上了。
他哈哈大笑一阵,“不错,原来你还是识相的。”
人群边缘,唐绍钧皱起了眉。
他的目光穿过形形色色的人,落在林郁的脸上,收到林郁那副轻松自若的神情时,眉头又舒展开了。
他抬手,示意自己带来的人先等一等。
他想看看,林郁自己要怎么处理。
不行,还有他。
林郁压根没有搭理郝明建。
他认真的打量了余柯好几眼,方说:“实在没认出来,你变化很大。”
从满脸横肉的胖子到如今光彩照人的大明星,余柯的确变化很大,看得出他这些年费了多大的力气。
否定他的成就,就等于否定他行的这一遭路,把他抛回那个不堪入目的起点,林郁为自己之前这样做而抱歉。
余柯为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而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是真的道歉,真心实意的。
………为什么?
当然,其实也不用等余柯摸清究竟,林郁已经完成了道歉,跳回了自己的立场。
“但有句话要说清楚,”林郁说,“我有对你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吗?包括主动加害,也包括冷眼旁观。”
余柯:“……”
“有吗?”林郁走近一步,目光锐利的很,不给他留编谎话的余地。
“……没有,”余柯下意识被逼出了答案。
众人哗然。
林郁微微颔首,后退一步。
“你听见了,”他侧头朝女孩说了一句,而后看向周遭的人,轻轻松松的,“大家不要误会才好,我可从来没打过人,要是我没记错,当年学校也就我帮过他了——哦,不会记错,档案都记着呢。”
余柯恨不得打自己的一耳光,自己居然直接招供了。
可他张了张嘴,在众目睽睽下,却也说不出别的。
向来习惯了不打腹稿乱编的一张嘴,此刻吐不出任何假话。
可能因为药物没缓过劲、因为多年心结,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人——他刚才说……抱歉?
人群中有人小声向林郁道:“那你怎么会被抓,那张照片是假的吗?”
“照片倒是真的,”林郁朝余柯的方向一抬下巴,“你们也可以问问余柯那是怎回事,他心里清清楚楚。”
余柯被大家看着,仍然做不出表态。
他坏,坏不了彻底,好……更不算好人,他就按么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格外的无所适从。
“说呀,”有人说,“怎么不说?”
“怎么回事呀?帮你为什么还会被抓呢?”
女孩也观察着这一幕,小脑筋转啊转,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啊,郁郁你是打了那些坏蛋,才被抓进派出所的对不对。”
脱口就是喊郁郁,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就能盲目相信,知道一点点了更能逻辑自洽给他圆真相。
真爱无疑了。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就瞄着余柯的动静。
她有发现,这个余柯表情不对劲。
肯定就是了!
被帮忙的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追着林郁咬,不是神经病,就是有内情。
余柯当然很神经病,但内情肯定也不少了,会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余柯,活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似的。
林郁瞄见这一幕,失笑。
这个小姑娘,真勇啊。
林郁很少会去翻过去的事情,尤其这一桩,但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真诚无比的信任时,他的防备也悄然卸了下来。
他简单几句话叙述了照片后的事情。
无非是他看不惯校园恶棍欺凌一个小胖子,撸起袖子就上,下手没轻没重,结果闹出了事。
对方父母把他扭进公安,嚎的好像这是场飞来横祸,自己儿子从没招过似的。
那场纠纷闹了很久,坏的透顶的人也有爹妈护着,林郁却没有,再加上他那时候中二期没过,故意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所以在公检法转了好大一圈,费了很多劲才出来。
而余柯,他在作证的时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被引导说出了一堆对林郁不利的话,差点真把林郁给坑了进去。
这也是林郁现在特别不解的一点。
自己都没有找他算过账,他主动来找什么存在感?
吃饱了没事干想来找虐吗?
林郁多看了余柯一眼。
余柯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但比之之前疯狂咆哮、哭笑不明的样子,反而倒称的上平静了。
——或许他等了很久。
林郁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大家都是被囚在心结里的人,都迫切的需要人把这件事情摆上台面,撕扯出一个结果。
余柯能在自己这里找到一个或死或生的判决,其实很是幸运的。
他有点羡慕。
无期的等待才最难过。
那年,他在三家晃了一大圈,承认所有罪责,主动把自己往牢里作。
后来回想起来,完全就是中二期,再加点别的描述,那可能是叛逆和作死。
他那时年纪不大,心里还抱怀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看见别人父母为儿子歇斯底里的模样,他非但不去想该怎么讲道理、摆事实,怎么化解对方的愤怒,反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委屈。
——如果一开始就是孤零零的也就算了,但他生在甜蜜的包裹里,一直娇惯,一直任性,一直习惯于有所沽持。
原本有的,突然被夺走,才叫人不能接受。
突如其来的孤独感、陡然爆发的叛逆期,如潮水般淹没一切理智。
他在审判席上一言不发,故意不去辩解,故意承认一切指责,故意自己在找罪受。
原告母亲在那儿哭诉,说自己为孩子的事情,特意从大洋彼岸飞回来,放下多少个亿的大项目,只为了给孩子讨回公道。
林郁那时候也是在想,大千世界之外,会不会有人也为他特意回来。
结果当然不能如愿。
后来为他辩护的是法援一位年轻女律师,姓卢,是卢安资的胞姐,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和卢安资做了多年的朋友,以至于被拽到现在的情形里。
一环扣一环,还真都是自己作的。
第34章
此时,一旁的卢安资也终于打通了心里最后一点关节。
原来如此。
他一直不解,林郁那时分明就是见义勇为,而对方体质特殊,倒霉送命,可林郁在面对对方父母的愤怒、构陷时,面对检察官的指控时,却一个字都不辩解,坦然承认所有过错,活像要去找罪受。
好像他去那么一遭,就只是要不管不顾的发泄一场,发出小孩一样的哭闹,去吸引谁的注意力。
对啊,他就是去哭闹的。
穿书者如果做完全部任务,可以以人道主义为由,申请带走其中某世界的一个精神体,去到主神世界团聚。
林郁想必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故意在那个案件里,完成了一场朝向某个人的沉默哭闹。
他哭完闹完,八风不动的站在那儿,等着某个人的动容、某个人的垂怜和施舍。
但………卢安资心有不忍的想,即便是这样低的姿态,他也从没等到。
那么多个形形色色的世界,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经历,那么多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恋人,哪一个人能等到?
林郁又是输给了哪一个?
他抬起眼睛,看向林郁,但林郁已然潇洒走开,像个没事人似的。
林郁先冲余柯笑一下,说:“你做不做证,我都能把自己作进去,和你没多大关系。”
余柯抬头看他,一阵茫然,没听懂他的话。
林郁没停留,转而冲着四周的前同事们道:“话我都说了,诸位也听了,信多少在你们。”
众人神情各异。
按理说,都是混社会那么久的成年人,对别人的话听一半信一半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更何况他们在最爱玩营销炒作的风娱工作,更明白这个。
但是这一刻,莫名的,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相信了林郁的话。
林郁接着说:“这次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酵太过,大家都共事一场,希望你们给我留点情面,我也给你们留情面,行……”林郁这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某处,忽然舌头打了个结,在“行不行”上差点摔个跟头——
他努力理顺,说完:“行不行?”
好不容易努力理顺,却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了。
他看见了唐绍钧稳稳坐在轮椅上,朝他比了一个继续的手势,完完全全一副残障边缘人士听墙角的模样。
您这,有意思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郝明建终于来找存在感,一下一下的拍着巴掌,笑道:“故事讲完了,精彩。”
大家都朝他看过去。
“给了你余地,该说的也都让你说了,”郝明建道,“可惜就是少了点证据,不像你在所有笔录和记录里那样,承认的干脆利落,白纸黑字的写,清清楚楚。”
“不劳烦您操心,”林郁反唇相讥,“我就没有什么余地给你留了,趁早收拾一下,你也能上看守所感受感受他们那儿的伙食。”
林郁的“大放厥词”让郝明建哈哈笑起来。
笑毕,脸上恶态毕现。
他冲围观的员工道:“听够了看够了?给你们发工资是让你们来吃白饭的吗,滚进去做事——还有你们,带他进来。”
保镖都是一愣。
他们对视一眼,一咬牙,只能对不起林郁了……
还不等林郁怎么样,护着他的实习生先冲了出来,“喂,你们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啊!”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彪形大汉,被她的长指甲抓了道痕,有点不高兴。
他伸手抓实习生,嘴里嚷嚷:“小姑娘家管什么闲事,让开让开……”
话音戛然而止,他抓了一个空,手腕反而被人制住,来人用力很巧,堪堪掐住关节部位,只稍稍一用力,便扭的他半个人翻转过去,差点没摔倒。
再抬头一看,林郁护着女孩往后退了一截,刚才出手的就是林郁。
嘿,还真是能打人把自己弄进局子的。
一点不虚。
郝明建在后边,也看见这幕,顿时冷笑,道:“左手,卸了他的。”
不用他说,保镖看林郁那副小白脸的样子,居然把自己弄的差点出丑,也有点恼呢。
怒气的驱使下,他用了更大的力气,恶狠狠的就冲上去,一拳就往人脸上砸。
而林郁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躲也不躲,就站在那儿迎着。
怕不是吓傻了吧?
……卧槽。
惊呼声立马响了起来。
卸胳膊都行啊,你他妈怎么打脸,林郁的脸是真的买了保险的啊!
有人捂住眼睛,都有点不敢看。
可,事实上,大家害怕的事并没有到来。
也不知是哪个方向,一块白色方块状物体被掷了过来,朝保镖狠狠来了一记。
只听得一声闷响,硬物与人体碰撞,精准的砸中后脑勺,让那保镖往旁边踉跄两步,这回真摔了个大马趴。
咦?
大家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四处看。
这回他们终于看见了来人。
人群中被开出一条道,那人坐在轮椅上,被许多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缓缓行进。
大家瞪大了眼睛,各色绯闻在脑子里转了个遍,最后以粉红色的形式输出。
唐绍钧!?
不是说他俩是陈可那组编出来的假新闻吗,他怎么还真来了?
什么情况,难道弄假成真?
林郁站在人群中心,冲他露出个无奈的神情:“热闹看够了?”
唐绍钧没吭声,慢慢的来到了他身边。
林郁很自然的从他手下手里把轮椅接过来,低头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说回医院,医生不催吗?”
唐绍钧:“刚到,没事,替你看着。”
……什么叫替你看着。
这话林郁没法接,感觉怪怪的。
这俩人一通对话,浑然天成,泰然自若,好像把别人都隔开了似的。
刚才还要上全武行呢,这会儿就切偶像剧了。
唐绍钧也不是来聊天的,他掀起眼皮,眼风从下属们身上带了过去。
那帮人才是真看热闹,看一块儿光棍了许多年的小唐爷叛出组织,还看的挺乐呵,津津有味。
他们中有人是唐皇的,应该负责和风娱谈判,也有人是刚从武馆过来的,必要时候应该负责保家卫国……不是,为民除害,另外还有更多的,是刚听说有热闹,不远三环之远,闯了好多个红灯,扣了好多本驾照的份,特意来这儿看戏来的。
真是辛苦了呢。
眼下被唐绍钧不轻不重的瞟了那么一眼,这帮人立马立正站直,哗啦啦的四散开来,往场子里来。
郝明建那几个保镖哪有这架势,一点反抗余地没有,被制服的彻彻底底的。
这儿立马变成了姓唐的场地。
副手嘿嘿的冲唐绍钧笑,特谄媚,说:“左胳膊还是右胳膊?”
说着,眼风就往郝明建身上扫。
唐绍钧侧头问林郁:“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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