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与震动从最开始的难得一见，变成了后来的接连不停, 舰桥的人逐渐习以为常, 只汇报的时候语气稍显急促。
“基地坐标已发送。”
“防御护罩剩余启用时间三分二十一秒，能源剩余使用时间三分十一秒, 扣除撤退所需能源，剩下探索时间两分三十秒。”
“已摆脱缠斗单位七，已坠毁单位三，其余消息未明。”
“接近基地坐标点，发现异常信号一。”
最新的警报一出, 许清源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喊了声“回避”。
舵手操纵着星舰以近乎急刹转弯的方式变更了路径, 与此同时, 一记破坏力十足的攻击擦过他们星舰，将原本完好无损的防御护罩破开了一个角。
舰桥内警报高鸣，许清源的心跳没有变化, 唯有语速更快了：“全力修复护罩, 变更路径。再次向各外派单位发送基地坐标。”
“是！”
舵手应完，看着许清源发过来的最新路径, 明白他的打算，再次急变了路径。
这回新的攻击没能擦过他们星舰，而是从更远一点的地方经过, 正中一艘离他们极近的敌方星舰。
没有人有空感慨系外文明的冷血, 所有人全神贯注，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接近基地坐标, 现路径抵达时间一分钟。”
“探测设备已张开，随时可以收集数据。”
“已摆脱缠斗单位九, 已坠毁单位四，所有单位行动无异常。”
“防御护罩已修复，剩余探索时间一分三十秒。”
“接近基地坐标，现路径抵达时间五十秒。”
许清源并不是第一次指挥，却是第一次在这种紧急的状况下指挥。
所有数据涌入他的大脑，和当初陆明翊面临的困境一样，可此时的他身边却没有那个可以和他分担一切的人。
他强迫自己将作为人的部分压得最小，将理智与冷静放大，无数的数据经过他的大脑，经过他操纵的系统，一点点化为他需要的数据。
“二度变更路径，准备发射备用探测设备。”
“是！”
.
陆明翊的机甲是第十架摆脱战斗的机甲。
和以往的完全闪避不同，这回白色机甲不止一处出现了受损痕迹，而且相当接近驾驶舱、能源舱等致命位置。
“果然你们得到了数据……”陆明翊喃喃自语，眼中心中却全无波澜。
因为离闵执很近，他不止一次发现，比起闵执，系外文明显然更倾向于击坠他，更甚至有些敌方星舰放弃了对K-010号的追击，冲着他而来。
这显然不是机甲A06的待遇，而是K-010号舰长的待遇，系外文明发现了K-010号有两位舰长，其中一位正是机甲A06。
“我都牵制那么多人了，书呆子，如果你敢输……”陆明翊的这句呢喃没有呢喃完，就被他停下了。
他不去想那艘星舰，不去想星舰上的人，忠实地向坐标集合点飞去——一个与基地坐标全然不同的地点。
那是他们约定的、收到坐标后自行添加公式运算得出的集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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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剩余探索时间跳到个位数的时候，许清源终于看到了那座联邦未曾得见的基地。
那基地很大，比联邦前线的所有基地都要大，但代入它是系外文明的后方总基地这个身份，这个基地又显得不是很大。
也是在看到这个基地的瞬间，许清源下令发射备用探测设备，同时又一次变更路径往外撤离。
他的判断无疑是明智的，在他这么做的下一秒，又一记超出预料的攻击落在防御护罩上，剩余探测时间直接跳到了零。
同一时刻，张开的探测设备因距离太远，在收集两秒基地信息后，停止了对于基地信息的收集，倒是发射出去的备用探测设备不断收集着数据，同时不断反馈回K-010号，足足坚持了五秒才被炸毁。
许清源只看了眼收集到的数据，便调出了星舰构造图，脑海中飞速计算着什么。
“变更防御护罩模式，将全覆盖改成半覆盖，取消面向集合点的防御。”
随着最新指令的下达，能源剩余使用时间长了五秒。
许清源继续看着，逐一收起攻击武器，只留下两处。
执行命令的人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他们执行的操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
尤其许清源下达降速命令后，舵手心脏猛地一跳，却依然控制了自己的本能，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返舰单位三，已摆脱缠斗单位十一，剩余未坠毁单位三。”
这句话一出，舵手瞬间明白了许清源的打算。
他忠实地按照许清源要求的命令撤离，也不管后方逐渐靠近的星舰。
“返舰单位七，已摆脱缠斗单位十，全部摆脱缠斗，正在集合。”
按理来说，这是一句能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话，然而舰桥之中，能看懂星舰各项数据的人，心都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以目前的情况，至少有两个战斗单位，没办法顺利返舰。
“报告！有两架机甲重新离舰，所属驾驶员……陆明翊、闵执！”
舰桥里有人直接站了起来，却不是许清源。
他看向那两个绿点，心里没有惊、也没有喜，只有一种坦然与释然：“收起Ⅱ型光束炮台，继续降速！”
站起来的人重新坐下，舵手顶着压力继续降速。
负责外派单位通讯的omega换了个说辞，继续更新返舰情况。
“返舰在舰单位九，未抵达单位八。”
“返舰在舰单位十二，未抵达单位五。”
“四。”
“三。”
“他们回来了！”
视线范围内，许清源看着一架蓝色机甲拉着一架只剩半截的机甲，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星舰，它们的后面是一架白色机甲，一边开枪一边往K-010号的上方飞。
其他人一怔，许清源已经反应过来，下达了最新的指令：“那两架星舰返舰后，马上提速，全速撤离！”
许清源的积威日久，以及许清源和陆明翊旁人无法比拟的关系，到底让舰桥的人按捺住了违抗指令的冲动。
引擎重新蓄力，速度不断提升，在提升到最快之前，白色机甲落在了星舰上方，与星舰一同，以星舰的速度撤离。
即将抵达第二个集合点的时候，许清源让负责通讯的omega传递了信号，而后K-010号散弹炮连发，白色机甲直接点射，在虚空中炸出了一片烟雾。
而后E-112号的攻击从他们前进的方向射来，避开了他们星舰，穿破烟雾，然后……正好命中了离他们最近的敌方星舰。
“这运气不赖。”许清源点评道。
也不知道是在评价K-010号，还是在评价E-112号。
随着两艘星舰的会合，K-010号上的气氛逐渐缓和，等彻底摆脱追击，白色机甲撤回舰内，星舰里更是连最后的一点紧张也消失了。
只是有些哀伤。
离开星舰的单位共有二十四架，回来十七架，剩下的……
“副舰长，你要不要去看看舰长？他好像受伤了。”负责通讯的omega喊了许清源一声。
许清源摇了摇头：“不用，我又不是医生。等他治疗完了他会过来的。”
许清源说完，又停了一下：“你们坚持不住就换值守人员，能坚持住……”
“能坚持住！”不等许清源说完，其他人就争先恐后地喊道。
许清源轻舒了一口气，声音依然冷静，却没有刚才那么冷硬了：“那就继续吧，等抵达安全区再换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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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翊的伤并不算重，许清源还没从舰长位上离开，他就回到舰桥，坐在了副舰长的位子上。
他本意是陪许清源一会，结果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等到醒来，原本岗位满员的舰桥已经恢复到了值守状态，只有许清源还坐在舰长位上，正在看资料。
“醒了？”察觉到盯着自己的视线，许清源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目光灼灼的人，“醒了就把营养液喝了。医生跟我说你这两天最好还是喝营养液。”
陆明翊乖乖地“哦”了一声，把营养液喝完，这才站起来走到许清源身边：“生气了？”
“没有。”许清源很快回道。
他回完似乎感觉这话和自己平时的口是心非有点像，重新解释了一下：“真的没有，你出去的时候……我放松了一点。”
被敌人击坠是一回事，被战友抛弃是另一回事，虽然这是为了任务不得不为，他也没有犹豫过，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的感觉却不是假的。
“我只是感觉自己挺没用的。”
别说陆明翊被他这话搞得一脑门子问号，就是正在偷听他们对话的值守人员也是一脑门子问号。
什么东西？他们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大概是他们的表情太具象，读懂他们表情的许清源被他们逗笑了，那点愁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嗯……你们可以当成我对自己的精益求精，毕竟我的目标不只是当一个副舰长。”
这回大家把脑袋上的问号收回去。
值守的人继续盯着宇宙和操作台，陆明翊则低下头，亲了许清源的额头：“别多想。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将这个战斗任务顺利完成。”
第144章
短暂的休息之后, 数据分析工作正式启动，系外文明的基地也被摘下了神秘面纱，真实面目逐渐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就像之前那一瞬间许清源观察到的那样, 和它承担的作用相比, 这个基地并不算大，不需要设备光凭人脑肉眼, 也能分析得出系外文明的星舰平时并不会在大本营里修整。
“真好啊，它们没有宇宙综合症……”有人看着初步分析出来的数据喃喃自语，其他人似乎没想到这个角度，先是一怔，继而也产生了浓浓的艳羡之情。
许清源倒没有被带偏思维, 他站在那里看着模型与数据, 眉头始终紧紧皱着。
陆明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两人沉默许久，最终陆明翊先捣鼓了一下身边的人，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陆明翊出声, 许清源总算回过了神。
他看向身边的人, 对上那双仿佛照镜子般情绪相似的眼睛，点了点头：“正常来说……是的, 我感觉我们在想同一件事。”
这话说完，两人难得没有因为默契不自觉笑起来，而是露出了一样的无奈。
他们想的事情很简单, 那就是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办。
留下来, 以他们两艘星舰的战力，无疑是飞蛾扑火；撤回前线, 从已知的各项数据分析，系外文明几乎艘艘星舰都达到了“诺亚方舟”水平的续航能力, 除非前线大获全胜、而且能一鼓作气远赴至此击沉这个基地，不然系外文明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下一次他们未必能顺利找到这个基地了。
“要在不了解前线战况的情况下做出判断吗？”陆明翊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到了熟悉的无力感，“真难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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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常规战场，一场规模宏大的战役正进行到最为要紧的时候。
联邦占着地利，不断补充能源与人员，返回基地的星舰简单整修之后，满载能源重新回到战场，用强火力弥补技术上的不足，和系外文明打了个旗鼓相当。
K-009号已经彻底成为这场战役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它和系外文明那艘同等级的星舰周旋着，让舰上的普莱斯迪不止一次地想，幸好有许清源和陆明翊。
没有他们，就没有前政务院院长的周旋，这艘卡帕级星舰大概率还是半成品状态，哪来的投入战场发挥重要作用。
可即使常规战场多了一艘卡帕级星舰，前线压力依然极大。军部网页上的阵亡名单每天都在更新，一批又一批没有上过前线的军人被调派到前线，各大军事学院三年级往上，都被安排进了各个基地和巡逻星舰中，参与后勤战备工作。
“这场战斗我们大概率能赢，哪怕只是惨胜，”前线基地里，刚打退一波攻击、返回修整的普莱斯迪正和负责这片星域的上将一起看着星域图，“只是获胜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是困扰普莱斯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困扰所有能看清局势的将领的问题。
他们能打赢，以两败俱伤的姿态惨胜，然后呢？然后修整两三年，系外文明再卷土重来，再打一场？
“我和卡恩的想法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但在我们占据优势的常规战场，我们尚且只能和它们打得旗鼓相当，深入之后，事倍功半都是往好了想，更大的可能是被拖入它们的节奏，追击部队被一点点清剿，”大半年过去，这位女性alpha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只是威严如常，“那样的话，我们好不容易掌握的一点优势就会被逆转，它们可能不等两三年，直接卷土重来，突破防线，进入主星域。”
普莱斯迪对此心知肚明，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会问获胜之后怎么办。
他沉默许久，突然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洛丝上将，K-010号有消息吗？”
洛丝上将一怔，继而摇了摇头：“没有。自从这场战役开始，除了有一艘‘诺亚方舟’突破防线返回，再没有任何‘诺亚方舟’的消息。”
这件事情在军部和政务院引发了好几轮的争吵，如果不是普莱斯迪当机立断，在发现系外文明大举进攻的迹象后带着消息返回，争吵的次数可能要多上一倍。
而在一片质疑声中，一直不太支持“诺亚方舟”计划的卡恩上将一反常态，站在了“诺亚方舟”那边。
用他的话说，联邦几十年都没能结束的战争，让自愿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几个月就找到破局点，合理吗？况且他们怎么知道那些远航的人没找到破局点？万一找到了只是还没传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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