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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不见旧时风(GL百合)——林子周

时间:2024-05-27 19:01:00  作者:林子周
  阿妈尖叫:“你干什么!”
  阿爸已窜上楼来了,转眼她就只见在自己面前挥舞着的笤帚的残影,簌簌一声,笤帚打在她的大腿上,她闪身要躲,又一下来了,“就你是新新人,你读书明理!我们都是老封建!”使力的间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老辈人吃过多少苦!你以为你是怎么过上今天的日子?我们都是错的,你以为你就不是站在我们的肩头往上走的了?”
  阿妈的身子重重地撞过来,嗑到窗台上,拦在了她身前,挥舞着的笤帚打到阿妈身上。
  “你疯了!她就要高考了!”
  楼下那些人说起风凉话来:“啊呀,好啦好啦,阿礼,小孩子嘛,我们不计较的。”
  泳柔鼻子一酸,眼泪即刻涌了出来,她想不明白,从来令她感到安稳的后盾,眼前这个三口之家,好像一瞬间被瓦解了。泪眼朦胧间,她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知是怎样发生的——
  阿妈歪倒了身子,痛苦地蹲下去了。
  “妈?”她抹掉泪水,终于清晰起来的视线中,阿妈的裤管子里淌出了一行鲜血来。
  鲜血流进了浓稠的黑夜里。
  这浓稠的黑夜漫长得像完成时态的死亡,永远不会过去。
  县医院病房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
  阿妈醒来了。
  泳柔呆呆地坐在床沿。
  这次是谁死了?是她的弟弟,还是妹妹?
  医生问,到底流产过几次了?阿爸嗫喏地将次数说了。
  原来这件事长久地发生着,她从来不知道。
  他们都走了。病房里只剩几张空床,半扇窗的夜色,还有她们母女两人。
  阿妈的面色白得像纸,嘴唇干燥发灰,缓慢地眨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坐在身边,好半晌,母女两人在永恒的黑夜中寂寂无言,阿妈忽然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
  又过了半晌,阿妈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回学校,还要复习。”
  太静了,静得母女两人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空气中有一把刀子在刮。
  她们的声音哑了,因此刀子是钝的,凌迟一般地刮着。
  泳柔说:“妈,你也想要个儿子吗?”
  香妹摸着女儿的脸,哑着的嗓音细得像一缕悲怆的轻烟,“妈有你就觉得够了。妈是怕亏欠了你们方家。”
  泳柔泪如雨下。为何是“你们方家”?她觉得自己被阿妈撇下了,也觉得阿妈好似无依无靠的风中芦苇,母女两人各自孤零零了。
  “这叫什么亏欠?有个儿子就那么好?到底哪里好?”
  “妈也不知。想来想去,不是对不起你爸,就是对不起你。妈好难做,你原谅妈。”
  她没法与自己的母亲谈原谅。
  “医生说,最好不要再怀了,太伤身体了。”
  香妹没有答话。
  她有些着急,流着泪问:“你还想继续?”
  她的目光飞速梭巡着阿妈眼角眉梢每一丝细微表情,眉毛愤懑地扭紧了,等不到回答,她又再逼问:“你到底想不想?”
  香妹终于也流泪了,手无力地垂下去,无声地摇了摇头。
  母女两人哀怆地对视了许久,泳柔俯下身去,手臂圈住阿妈的肩背,将阿妈抱在怀里。
  “以后再也没人能逼你了。你有我。谁也不能逼你。”她拥抱着虚弱的母亲,手臂上越用力,心底里就越坚硬起来,她有了必须要保护的,她要变得坚不可摧,她什么都不怕了。
  “我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会赚很多钱,还会懂很多事,比他们所有人都懂得多,比他们所有人都走得远,到时候,谁也欺负不了我们,谁也欺负不了你。”
  阿妈只是说:“下周就要考了。你复习好了没有?”
  她用力地点头。
  阿妈的嘴唇实在太干了,她起身出去打热水,未来得及擦掉的泪干在脸上,只剩其中细微的盐,她能感受到它们在肌肤间干燥地凝结着,一切清晰毕现,疼痛,泪水,以及因这一切而滋生的决心与勇气,一切都清晰毕现。
  阿爸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他从灵堂回来了,父女远远地眼神交锋,她毫不退让,笔直地朝他走去,他说:“阿爸先送你回去睡觉,天亮了,你就回学校去。”
  他在向她求和。
  她冷冷地看着他:“等天亮了,我自己回去。你以后别再逼我妈。”
  言毕,她提着热水壶绕过他身旁。
  这一刻,她感觉到他的某一部分在她的心里死去了。
  他不算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除了他日复一日地背着她蚕食她的母亲。
  哪天她会再次与他相安无事的,又一起坐在桌边吃饭,坐他的摩托后座出门,但那一部分的他已经永远死去了,或者说,从这一刻起,她以某种方式,与过往的一部分自己彻底决裂了。
  摆置热水机的角落里有一个简陋的洗手盆,上方嵌着一块碎裂了一角的镜子。
  她俯下身去,用力搓洗掉了泪水蒸发留下的盐。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算得上长大了吗?三年时间刻刀般雕琢出她近似成熟的轮廓。
  天一亮,她就要回学校去,下周的这个时候,高考就已经结束了,随后呢?她会去哪里?这座护佑了她18年的岛屿,此刻躺在她的脚下,变成碎裂了一地的水晶球。
  她感到自己一刻不歇地往前走着,天一定会亮的,这世上没有哪个黑夜可以永恒,哪怕要赤着脚,踩着脚底下的玻璃碎片,走过长长的路才能抵达朝霞。
 
44.尾声
  后来,泳柔总是梦见高一那年,周予亲手做的那座小岛模型。
  在梦里面,她也变成一个小小的粘土人,走在那些亦真亦假的小道上、沙滩上,走在自己的年少记忆里,辨不清脚底下的到底是粘土还是真正的砂石,仔细地辩着辩着,一眨眼,她又感觉自己高高地站在一旁,俯视着这个岛屿,俯视着自己曾经的生活,看见小小的粘土泳柔飞跑回家,看见还未老去的阿妈阿爸。
  然后闹铃响,她醒过来,大都市的公寓房间内墙壁暖白,床边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绒毛地毯,是她依照回忆中样式购置,另一侧床头柜上的实木台灯没有关,想也知是晚归的人把灯开了就不管不顾地沉沉睡去,她探过枕边人的身子去拧开关,身下的人轻微动了一下,闭着眼睛喃喃说,你起了?
  她索性再躺下来,拥住对方的背,用脸贴着对方的肩窝。
  她说,我又梦见小时候的事。
  半醒的人应,嗯,人老了是这样。
  她骂,有些人真是一辈子学不会说几句好话!我走了,开庭去了。
  对方拽住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让她走。今天有什么案子?有凶杀案吗?
  没有。有欠钱不还,离婚纠纷,劳务纠纷……
  噢。
  噢什么噢!听起来鸡毛蒜皮,但对当事人来说,这都是天大的事。
  嗯。我支持你,方大法官。
  你呢?昨晚的手术成不成功?
  当然成功了。
  你真厉害。她摸了摸对方在被窝中睡得温热的耳朵。
  又不是我主刀。
  再过几年你就能主刀了。
  嗯,再过几年你也能办上凶杀案了。
  她不再理会睡意浓厚的胡言乱语,在对方耳朵上吻一吻,起身离开了被窝。
  她走出卧室,推开起居室的窗,城市的风是热的,上海今日刮南风,她回忆起自己的梦,若风从南岛来,要吹过多少片海域呢?
  想来也不远,只跟她走过的路一样长。
  这样一想,她觉得这风闻起来有些陈旧,好像是从许多年前吹来的。
  梦果然如人生逐渐回望。
  记忆力强大如她,近来有时也开始回忆不清年少时候的某些细节了,远方那座曾经是她的整个世界的小岛,而今回望去,变成一座梦中的模型。老家盖了新房,前后几年加起来,她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因此在梦里,她总还以为自己是睡在大排档楼上的旧房间。
  2013年夏,8月底,她离开了南岛。
  细姑比她走得更早,这一年高考结束不久,细姑就到香港去寻新住处,准备博士入学,送别时候她流了眼泪,细姑拥抱她,在她耳边说,小朋友,我们去更大的天地里见。
  方细搬离教师公寓,是在6月的某个晴天,那日天光很好,照得一切透亮,大件的行李已提前搬走了,她收拾了最后一些细碎物件,拉一只行李箱下楼。
  虞一在楼上阳台目送她。
  “方老师!再见!”
  她回身仰起头望,楼上的人笑嘻嘻地冲她挥着手,见她停步不走,又大声冲她喊:“怎么不走了?舍不得我?”
  方细拿手机打电话给虞一,眼见着她在楼上接了。
  “喂?方老师,落东西了?”
  “没有。我是怕你再用这种整栋楼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喊大叫。”
  “噢。”电话那头故意压低了声音,重又说道:“怎么不走了?舍不得我?”
  方细笑着说:“我有时是对你有点异样的感情。”
  “什么时候?”
  “比如……我妈妈忌日,你拥抱我的时候。”
  电话里静了片刻,虞一俯身在阳台栏杆上,两人远远望着对方,嘴角都挂着笑。
  “这是告白吗?”
  “只是告知。”
  虞一大笑起来。“还会再见吗?”
  “也许吧。”
  虞一目送着,看见日光落在远去的人身上,她从此在她的记忆中都像这般,闪耀着,坚定地往前走着。
  同样在这个夏天离开了南岛的,还有小奇一家,丽莲姐在城里盘下一家真正的潮流美发店,带着她姐弟两人搬到城里去住了,小岛交通太不便利,未来机长的家,当然要离机场近些。
  泳柔想,这样一来,南岛时尚中心不就就此消失了么!
  可不尽然,县城那几条中心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新开了两三家美容美发美甲店。
  泳柔又想,时代果真还是在往前走的呀!
  可又不尽然,她不知道,再过几年,南岛考上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去大城市工作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了,什么美容美发美甲,这些服务于当地年轻人的业态,因为当地年轻人们都不在了,而又再次凋敝掉了。
  时代往前的方式是迂折的,回圜的,似有若无地在小岛上空掠了那么一掠似的。
  无论如何,泳柔和周予都始终认为,在这座小岛上,发生过最好的故事,相遇的故事,心动的故事,大笑的故事,流泪的故事。
  如果故事要有个句点,那泳柔觉得,一定是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
  她还记得自己坐在学校礼堂的木地板上,扎在乌泱泱一片的人头里,仰头听前方台上校长讲话,校长说,同学们,从此以后,山长水远,天各一方……
  这样一听,她心中满是不舍,眼中有热泪要涌出来了。
  就在这样动情的时刻,响起一阵小小骚动,她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人群中传递着什么东西,一个班递过一个班,一个人递过一个人,每交接一次,就有一句喃喃低语,像浪一样从远方漫过来,漫着漫着,竟离她越来越近了。
  漫到了隔壁班,她听见那句低语说的是:帮忙传给13班的……
  她想,是谁啊!这时候还传纸条,真冷漠,真没良心,真破坏气氛!
  纸条传到女生排头的小奇手里,小奇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隔着好几个人冲她发出声音讯号,随后将纸条折小了几折,嗖一下掷过来了。
  她莫名其妙,展开来一看,写的是:好无聊,出去吧。
  ……
  泳柔抹了眼眶底的泪,余光中见远处1班的阵型中站起来一个猫着腰的身影,那人向后方撤去,一转眼到了礼堂大门口,忽地就从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钻了出去。
  她只得也猫身起来,尾随而去。
  周予在门外等她。
  她骂道:“就这么一会也坐不住!”
  “又不跟你坐在一起。”
  周予来牵她的手,两人离了礼堂,一转弯,正被在外头躲闲的虞老师撞见,虞老师不怀好意地笑说:“又让我抓到偷溜出来一对。”
  她想甩脱周予的手,可周予紧牵着不放,问了好,平静地拉着她从虞老师眼前走了过去。
  她低着头,万万不敢看虞老师含笑的眼睛。近来她真怀疑全世界都要看穿她们的秘密了,小奇怨她暑假每每出门都是为了周予,她们约添添一起玩,添添竟说,会不会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就连细姑都若无其事地向她问起周予报了哪个学校,她嗫喏一答,细姑说,哦,跟你一样啊。那岂不是大学四年天天都可以泡在一起了。
  她立刻假装忙碌,端茶倒水,将桌上的点心铁盒递过来递过去的(实际也没人要吃),嘴上说,大学应该很忙吧?哪有时间泡在一起!
  谁承想,她们报考的综合大学有好几个校区,她们的院系之间隔了简直十万八千里远……
  她只得哄着周予:反正也都是在上海的嘛!
  此时她们还很单纯,不知道上海到底有多大,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只知道两人共同拥有着一个美丽的秘密,说是秘密,却又忍不住想向所有人都炫耀一番,半遮半掩的,索性也就这样吧!谁也不问,谁也不承认,只是见证着,快乐着,在这明亮的夏天中徜徉着。
  她们离开了礼堂,躲开所有耳目,只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暑假,其他年级都离校了,哪里都很安静,食堂门开着,她们也进去坐了一坐,一连排的的打菜窗口窗明几净,什么都没有,泳柔模仿食堂阿姨的口吻说,同学,要几两米饭?这么瘦,多吃一点吧?爆炒猪肝麻辣鸡胗各来一点吧?啊?你不吃内脏啊?小孩子不要那么挑食,挑食会长不高的。
  周予说,比你高。
  说完一溜烟跑了,两个人从食堂这头互相追打到那头。
  高三的教学楼搬空了,曾经被塞得乱七八糟的边柜空空荡荡,书桌里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了。她们一个班一个班地逛过去,在成排桌椅与讲台黑板间溜溜达达,每到一个班,就谈起这个班有某个谁,将高中三年各自认得的人全都搬出来说道一通,要么什么都不说,两个人找前后的位置坐下,趴在同一张课桌上,各戴一边耳机,数着对方的眼睫毛,静静听一会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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