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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身后一位阿姨推了推向苒的肩膀:“好孩子,别哭了,去和你妈妈说说话吧。”
  另一位叹了口气,抬手制止她:“算了,别逼孩子了。”
  向苒一下一下捏着手腕,被撞过的地方当晚出现一片紫青,越碰越疼。
  墓园位于郊区后山上,向苒被大人们带着坐车,带着下车,迎着夹雪的风来到墓地旁,石碑上用的照片还是让向苒感到陌生的那一张,碑上的沈鹤神情疲累,悲伤地看着世间。
  向苒很恍惚,照片上的是妈妈,又不是妈妈,在她的记忆中,妈妈应该是很快乐的。
  沈鹤是个幸福的女人,一年以前,人们是这样评价她的。
  她是原礼七小的英语老师,工作稳定,受人尊敬,丈夫向良是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人上进、能干,在公司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两个人大学相恋,奉子成婚,女儿向苒生得活泼可爱,一双大眼睛和沈鹤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街坊邻居看见她,总要夸一句,沈老师好福气哦。
  沈鹤喜欢花,向良隔三差五就会给她买,后来干脆把家里阳台改建成了小花园,地砖都是向良亲自铺的。沈鹤把她心爱的宝贝们齐齐摆了上去,还留了几个盆子种草莓,草莓还没熟透,向苒就贪嘴闹着要吃,谁说也不肯听,沈鹤索性放她去咬,听她吧
  唧两下嘴哭出声:“呜呜,酸。”
  向良笑着哄她,抱她去水果店,不一会儿拎着一篮子草莓回家,要给她做草莓糖葫芦吃。
  那时候,向苒有恩爱的父母,有慈爱的爸爸。
  直到一年前,沈鹤带着班里学生参加少年宫活动,遇到了一个叫向荏的男孩,那孩子的眉眼和向良长得极像,年纪只比向苒大三个月。
  他妈王兰兰说,她和向良是老乡,两家打小就是定了娃娃亲的。
  沈鹤忽然之间变成了有名分的情妇,向苒也从独生女变成了那男孩的妹妹。
  家里开始整日争吵不休,沈鹤终于知道向良频繁出差是去了哪里,向良则跪地忏悔,表达自己的爱,他说他当然爱她,不然不会抛下儿子和沈鹤结婚。
  沈鹤摔了碗筷让他滚,向苒躲在房间里哭,向良就去抱向苒,让她不要吓到孩子。
  沈鹤冲过来把向良推开,问:“苒苒,你是要爸爸还是要妈妈。”
  地上的碎瓷片还在颤动,向苒忽然发现原来幸福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她的家在春意盎然的日子里戛然而止,像是那个被摔碎的碗,再也拼不起来了。
  妈妈和爸爸离了婚,爸爸很快搬走,小姨搬了进来,家里的小花园荒废了,向苒不再有草莓吃,很快妈妈和学校申请去往山塘小学,只留了小姨照顾她。
  小姨常和她说,妈妈很爱她,很爱很爱,过几天妈妈就可以回家了。
  妈妈当然爱她,在她面前,妈妈总是笑着的,向苒费力盯着那张黑白照片,试图将面前冷漠的女人和记忆中的妈妈重合在一起。
  沈柳终于撑不住,趴在碑前大哭:“姐——”
  她们约好了给向苒过生日,沈柳定了蛋糕,但是天气太冷了,她懒得动,便求了下班的姐姐跑一趟,那路本来就不好走,姐姐又得了重感冒,她明明知道的,可她还是求了姐姐去。
  沈柳在墓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巴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姐姐的命。
  山上的寒风裹着浮雪呼啸而过,似乎要把她的痛苦带到天上去,向苒被汗沁湿的衣物变得冰凉,她也好几天没睡了,一早就开始头晕,哭了一路后,令人目眩的头晕变成尖锐的痛觉,她的额头热热的,怕是要发烧。
  下山时已经过了正午,雪后的天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向良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路从殡仪馆跟到墓园,来的路上沈柳就看见他了,只是不愿意搭理。
  见他还等在山下,沈柳把一行人送上车,索性和他敞开天窗。
  “向良,我知道,你就是来要苒苒的,可你已经有儿子了,就算把苒苒给你,你也不会好好照顾,这时候装出个慈父的样子跑来做戏,有什么意思呢。”
  向良是打定注意要把向苒带走的,也不肯让步:“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苒苒是我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的血,她是我亲生的,我怎么会不好好照顾?”
  沈柳的耐心只有一句话的时间,见他还死缠着,顿时火从心起:“你哪来的脸说这句话,我姐姐还是你的妻子呢,你有好好照顾她吗?”
  “这不是一回事,咱们一码归一码。”
  向良不想和她讨论自己的过错,只想带走孩子。
  “行啊,一码归一码。”沈柳也烦了,“当初法院既然把苒苒的监护权判给了我姐姐,你就休想要回去,有你这么个爹,我都替苒苒恶心。”
  “那谁照顾她?你照顾她吗?你只是她小姨,你以后不结婚吗?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沈柳立刻答:“我能。”
  向良见说不通,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哼一声:“沈柳,咱甭管法院之前是怎么判的,现在小鹤不在了,苒苒作为我的女儿,我是她爸,她就应该跟我走,咱就是再打一次官司,我也不怕。”
  孩子是要跟亲生父母走的,沈柳只是小姨,守不住她。
  沈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冷眼看着向良,问:“那你怕疯子吗,你敢把苒苒抢走,我就把你们一家都杀了。”
  向良愣住,一时没接上话,沈柳刚刚哭过,两只眼仿佛浸过血,看他的目光像是深林里瞄准猎物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咬断向良的脖子。
  向良不想和她争执,跑到等待的出租车旁把昏睡的向苒拽了下来,握着向苒的胳膊问:“苒苒,苒苒你看着爸爸,爸爸问你,你要不要跟爸爸走,嗯?”
  沈柳也追过来,一把把向苒拉到自己怀里:“姓向的,你别欺人太甚!”
  “是你不讲道理好不好!我是孩子爸爸,我不能问问孩子想跟谁走吗?”向良也跟着伸手,拽住了向苒的袖子,“苒苒,你听爸爸说,你不是想要个哥哥吗,你跟爸爸走,哥哥还在家里等你呢。”
  沈柳巴不得拿把刀把他捅死,闻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要不要脸啊你,你还敢提那个小野种!你这种人怎么配活着的,你个杂碎,真是老天不长眼啊,怎么没降个雷把你劈死!”
  “你嘴放干净点,孩子在这呢!”向良捂着脸,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宽容姿态,“我不打女人,这巴掌我就忍了,苒苒你告诉爸爸,你是要跟爸爸还是小姨。”
  “你是要跟爸爸还是小姨。”
  “你是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这个问题向苒已经听过了,她也早就给过答案了。
  沈柳和向良争执不下,这边拽一把,那边扯一下,向苒感觉头越来越重,越来越疼,她仿佛一只轻飘飘的蝴蝶,马上就要碎掉了。
  那盆从山塘小学带回来的风铃花被安置在了卧室窗台上,早上出门时,向苒在胸口别了一朵,不休的争执中,风铃花也掉到了地上,向苒刚要去捡,向良忽然朝前迈了一步。
  向苒愣了愣,用力甩开沈柳的手,又狠狠推了向良一把。
  那朵陪了她半日的花已经被踩烂了,此刻和污泥混在一起,向苒小心捧起来,她的眼泪哭干了,此刻哑着嗓子发不出声,向良还在让他选爸爸,她把花狠狠砸在向良脸上。
  她不要小姨,不要哥哥,也不要爸爸。
  她只想要妈妈。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一年后,她都只想要妈妈。
 
 
第7章 2018-2010(1)
  那天之后,向良没再提过要孩子的事儿,只是隔三差五上门探望,或是追到学校送一些吃食。或许是他也怕疯子,又或许是因为那团砸在他脸上的雪。
  而向苒则在回家后开始发烧,之后大病一场,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她烧得最厉害的那几天,沈柳在她床前放了个折叠椅,寸步不离地守着,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听见些动静便要去摸她的额头,担心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要反复。
  总是撒娇躲懒的小姨开始学着做饭,收拾家务,照顾孩子,学习当妈妈。
  然而这个孩子现如今少有言语,总是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屋子,沈柳和她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好半天才能等来一句简短的回话。
  沈柳担心她把自己憋出病来,私下寻医问药,医生们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只劝慰她相信时间,要多关心,多陪伴。
  可向苒密不透风,沈柳走投无路,无奈问:“怎么陪伴呢?”
  “例如这孩子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听见医生问,沈柳忽然想起那盆莫名出现在家里的花,她这段日子忙前忙后,这两日才注意到那盆摇曳的风铃,可是问向苒花是哪来的,这孩子又不说话。
  “有,这孩子好像喜欢花。”
  医生们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立刻道:“那就好,有喜欢的东西就好,你可以试试陪她一起养花,花草有灵气,都是养人的。”
  于是沈柳离开医院直奔花鸟市场,听商贩们介绍了一圈,端了一盆据说好养活的水仙回家,可惜她于这些花花草草实在没有经验,好养活的水仙到了她的手里,一整个冬天没有开出一朵花,像盆茂盛的变异大葱。
  商贩说或许是光照不足,沈鹤把它移到了朝南的窗子上,商贩又说是温度不够,尚丽家园是老小区,冬天室内有二十五六度,商贩没了办法,说,实在不行就换一盆,这花和你们家不投缘。
  沈鹤的照片摆在卧房桌上,沈柳朝她叹了口气,很委屈:“姐,你看,你不在,花都不肯开了。”
  花不开了,家里也没人气了,暖气烧得那样热,房子却整日冷冰冰的,只有那盆被向苒带回来的花发着微弱的香气,它陪着向苒,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冬天。
  小学生涯在寒假后迎来倒计时,六年级的时间似乎被人开了二倍速,冬雪连着春日的雷,春雷又连着夏日的雨,夏天的尾巴尖上,向苒离开六小升入初中,再次见到了那个送她花的女孩子。
  江正延说生日过后就带江语乔转学,但他还是食言了,一直拖到小学毕业这年暑假,江语乔才和奶奶搬来了城里,现如今和向苒一样,是原礼附中的初一新生。
  城里的学校真的如奶奶所说,要守数不完的规矩,而初中生江语乔没有丝毫长进,仍旧整日欢快得像只要飞起来的鸟,一次又一次冲撞着严苛的校规。
  入学一个月,她因为迟到被罚站,因为校服领口不整齐写检讨,因为跑步去食堂被主任拎到办公室训话,还因为无法适应“零抬头率”这种反人类的要求,成了班会课的典型反面教材。
  所谓“零抬头率”,就是自习课时执勤人员突然敲击教室前门,以此来检测学生做作业的专注程度,检验方法简单且极端,听见动静会抬头的,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
  这种诡异的规章制度,江语乔过往的学生时代里从未出现过,她严重适应不良,一连三节自习课被记名,班级量化瞬间掉了三分。
  老师找她谈话,她诚恳地反问:“万一来抢劫教室怎么办,也不管吗?”
  老师无法理解她怪异的脑回路,瞪她一眼:“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谁会来学校里抢劫啊?”
  江语乔嘀咕:“万一。”
  说完,她小心瞄了一眼老师的脸色,老师一连凝重,显然不懂她的冷笑话,一拍桌子开始训话:“你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不说有外星人呢?”
  江语乔小小声回:“那您相信有外星人吗。”
  “你说什么?”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又是一拍桌子,“你把你的态度放端正,别在这嬉皮笑脸的,就这点小事,全年级那么多学生,怎么人家都能做到,就你做不到?“
  江语乔想了一会儿,认真答:“可能是因为我太投入,全身心都沉浸在作业里了。”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老师暴怒,江语乔感觉他的头发都要一根一根竖起来了,默默解释着:“真的,您想啊,敲门的声音那么大,全班都能听见,大家不抬头,是因为心里想着扣分的事情,不敢抬头,可是我一心认真做作业,都把规矩忘了,这才抬头的。”
  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她教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多歪理的学生,江语乔这个孩子!油盐不进!
  只能使用终极武器:“强词夺理!去!给你妈打电话!把你家长喊来!”
  除了规矩多,城里学校的第二大特点,就是喜欢请家长。蒋琬隔段时间就得来学校报道,因为这样的鸡毛或是那样的蒜皮,所有老师都说江语乔太闹腾、点子多、不听话。
  蒋琬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天天拉着江语乔的手叮嘱,要规矩,要懂事,不要惹麻烦。
  江语乔好愁,她认为自己已经相当听话了,自从迟到罚站过一天后,她现如今都肯听闹钟的了,闹钟一响就从床上弹起来,一次都没有迟到过,一次都没有。
  她心里嘀咕,但嘴上还是乖巧的,每次都和蒋琬拍着胸脯保证,这次找家长,就是最后一次找家长。
  这天江语乔在操场上体育课,同时段上课的初三学姐们打羽毛球,把球打到了院里的树上,几个人对着树又摇又踢,羽毛球仍旧牢牢卡在缝隙里,纹丝不动。
  江语乔心里默念三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着眼往前走,走出去五米仍能听见学姐们七嘴八舌的争论,还是忍不住跑了回来。
  那树是棵垂柳,树干一人粗细,很好爬,江语乔拎了块垫脚的石头,借着一旁矮墙的支撑,抓着树杈往上一荡,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学姐们仰着头惊呼,叮嘱她注意安全,江语乔连忙空出一只手朝下嘘声,示意她们安静。虽然不知道爬树会不会违纪,但可以肯定的是,被老师发现,一定倒大霉。
  然而老师的眼睛就是探照灯,江语乔手脚并用快速前进,不过半分钟就抓到了羽毛球,还没等她跳下来,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操场,体育老师喘着粗气一路从操场另一端冲过来,喊声气沉丹田:“江语乔——”
  操场上一共三个班在上体育课,一个初三的,两个初一的,三个班上百人齐刷刷看过来,刚做完仰卧起坐的向苒也跟着起身,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孩正一脸倒霉样儿地抱着树干。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年,向苒不确定那人的脸,只记得江语乔这个名字,她佯装还垫子路过,小步的,一点一点挪过去,听见体育老师叉着腰训话:“谁让你爬树的,啊?你真是反了天了你,胆子挺大的是吧,这多危险啊,摔着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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