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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今年冷空气来的格外早,还未立冬,已下过一场雪,江语乔出门急,到了楼下才发现忘带围巾,只好把脸埋进领口,加快脚步朝着公交站跑去,凌晨五点,零下九度的低温中,她的鼻尖耳朵被冻得红红的。
  太早了,车上只有一位乘客,是向苒。
  江语乔远远看过去,见她似乎睡着了,头低垂着靠在书包上,车上不舒服,向苒微微皱起眉头,清晨的光亮落在她的头顶,是温柔的乳白色。
  许是高三压力太大,向苒也开始早起,江语乔每天上车都能看见她,有时向苒在看窗外,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睡觉,脑袋埋在书包里、领口里、围巾里,头发晃动着,迷迷糊糊的。
  江语乔看了一会儿,坐下来,带上耳机开始听英语听力,第一题照旧是猜地点,一男一女声音夸张地进行着慢速对话,江语乔揉了揉眉心,路上跑太快了,头又在作痛。
  下了车,路上只有她们两个,向苒远远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到了校门前,江语乔敲敲门卫的窗,大爷隔着玻璃点她的脑门,开门放她进来,探出半个身子唠叨:“又这么早来,吃饭了吗?”
  “吃了。”江语乔点头,想了想,把包里的红枣粥拿给大爷,“还给您带了一份。”
  江语乔近来胃口很差,奶奶往她包里塞东西,她不拦着,到了学校通通拿给大爷。
  “给我干嘛,那学校食堂都管饭。”
  大爷照旧摆手,又照旧架不住江语乔执拗,只好收下。
  江语乔走后,不过几分钟,向苒又来敲窗,大爷愁得很:“一个两个的,都不说多睡会儿,等你们到我这把年记,想睡都睡不着了。”
  向苒笑笑,不说话,大爷又说:“没买着饭吧,那家儿子结婚,这两天不开门。”
  太早了,向苒不许沈柳起床,每天早上都会去校门口的小超市买面包,今天店里锁着门,向苒正觉得奇怪,大爷说完,推开另一侧的窗,递来一杯热乎的红枣粥。
  “饿肚子不行,饿肚子哪有力气做作业,拿回去,把粥喝了。”
  他不由分说地塞给向苒,又不由分说地合上窗,唠叨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出来:“学吧,一个考第一,一个考第二。”
  语调气冲冲的。
  这样气冲冲的话,大爷常会念叨,上次他还问过向苒,你这天天追着人家来学校,怎么,争第一啊?
  向苒装傻,眨着眼睛看他,听不懂。
  大爷阅学生无数,一双眼睛明察秋毫,上下眼皮一眯,不看向苒的无辜,道:“那不然你跟人家较什么劲?”
  向苒不语。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江语乔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早班车。
  向苒抱着红枣粥上楼,到第二层,左拐,贴着墙根往前走约莫七十步,就能看见三班教室后门,再走十步,就能看见江语乔,这时是每天早上六点十五分,江语乔撑着头出现,撑着头消失,从前到后,一共四秒。
  若是向苒故意放慢脚步,便是五秒。
  她陪她度过一整个十月,这一年里秋意最浓的日子,而后气象局播报,立冬将于下周来临,随之到来的还有冷空气和第一波强降温,城市即将落雪,这是她们在原礼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随之到来的,还有最后一场模拟考,江语乔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需要整理的错题越来越多,周末安排的补习班从早连到晚,她累坏了,骑车时心不在焉,好端端地撞到了树上,左手手腕挫伤,被拉到医院缠了两圈绷带。
  蒋琬吓得心惊肉跳,江语乔却不当回事,淡淡地说:“没事,伤得不是右手,不碍事。”
  她可以不当回事,肖艺却不能由着她胡闹,绷带一摆,江语乔立刻变成特级保护动物,肖艺全程严加看护,这也不许她碰,那也不许她动,上厕所都要屁颠屁颠跟着,江语乔无言以对:“我就是扭伤了手,又不是摔傻了头,你跟着我干嘛,我又不用人帮忙脱裤子。”
  肖艺头一扬,不听,江语乔只好求助范凡:“你劝劝啊。”
  范凡现如今和肖艺穿一条裤子,也不听,抓起她的水杯去接水。
  模拟考试按成绩分考场,江语乔排在前一百,按照规矩得把桌子搬到大厅,肖艺不许她动,忙前忙后帮忙拖桌子,范凡趁机抓走江语乔的书包:“咱俩考场挨得近,我送你过去。”
  江语乔无奈:“你俩要不要这么夸张。”
  “当然要,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你把我摔了那次,我一整个寒假都没写作业,爽死了,你真是不走运,居然没摔在右手上。”
  肖艺扯着嗓子嚷嚷,被路过的值班老师瞪了一眼,立刻鹌鹑似的缩下脖子。
  范凡也瞪她,轻飘飘的:“呸呸呸,这时候摔了可不行,快说呸呸呸。”
  “哦对。”肖艺朝向江语乔,“呸呸呸呸呸。”
  一连说了五个呸,吐了江语乔一脸口水。
  江语乔佯装要打她,肖艺张牙舞爪地做鬼脸,范凡拦在中间,这边训两句,那边劝两句,还是老样子,向苒拖着桌子跟在近处,主任朝着这边吹哨:“抓紧时间别磨蹭!你们几个!干嘛呢!”
  江语乔被哨声吓一跳,扭头看过来,对上向苒的眼睛。
  慌乱的楼道里,她们隔着人群相望,四秒、五秒、而后是六秒,江语乔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忽然,有人把试卷从窗口扔了出去,纷纷扬扬的,像是落雪。
  哨声长鸣,肖艺看热闹不嫌事大,摇头晃脑地哼哼着:“造反喽——”
  人群骚动,学生们热闹了片刻,而后很快沉寂下来,预备铃响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距离考试还有二十分钟复习时间,巡查老师在楼道里乱转,偶尔突然从后门飘进教室,脚步轻轻,像是幽灵,楼道里时不时传来训斥:“都几点了,晃悠啥呢?书看完了?题都会了?”
  江语乔撑着头看书,脑袋垂得很低,几乎要扎到卷子里面去,她的马尾辫没扎好,发绳太松,头发松垮地垂在肩头,时不时有一两根滑落下来,她左手不方便,只好用右手去整理,笔尖顺着额头滑动,将头发整理到脑后。
  怎么会撞到树上呢,可能是太累了吧,还好是冬天,不容易发炎,若是夏天裹石膏,出了汗,怕是要更难受,等等,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后是什么时候......哦,刚到春天,还好......
  向苒一边背英语作文,一边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
  然后抬眼,余光看向江语乔。
  上午只考一科,中午散场,所有人都忙着去食堂吃饭,不过半分钟,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江语乔左手低垂,右手慢慢翻着书,试卷夹忽然掉到地上,被过堂风一吹,卷子四散开来,落得到处都是,她去捡,头发又垂下来,一下一下蹭着她的颈侧。
  向苒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帮她把松散的马尾解开,耐心理好梳到高处,而后从手腕上取下一只发绳,是蓝色的。
  “你还好吗?”
  她轻声问。
  你还好吗?你的生活,你的心情,刚刚结束的考试,即将品尝的饭菜,摔伤的左手,劳累的右手,低头走过的上学路,深夜的困倦和疲乏,一切的一切,你还好吗?
  江语乔看向她。
  向苒穿着一身白色的短绒大衣,与此刻柔和的光线融为一体,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微凉的午后,她是柔和的,温软的,让人放松的。
  你还好吗?一句寻常的问候,应该对应的答案是“我没事”,然而江语乔的神情有片刻松动,她想说,不太好。
  她有些累了,但是不能说。
  似乎说了,便有了松懈的裂痕。
  此时此刻,还不是时候。
  她们彼此注视,这一次,是八秒,漫长到片刻有了永恒的迹象,化作一个缱绻温柔的长镜头。
  江语乔点头:“我还好。”
  这一天,是2015年11月5号。
 
 
第61章 2018-2015(6)
  清晨, 微光中,窗外传来一阵久违的叫卖声,卖馄饨的小推车从楼下经过, 打断了江语乔的睡眠, 江语乔迷迷糊糊清醒片刻,转而陷入更深的梦乡。
  她这一夜睡得很好, 有梦,但并不累人。梦里她和向苒仍在山塘庄, 村中光色像是秋天, 温度又像是夏天,风推着她们往前走, 两个人时而踩水, 时而剥玉米, 时而追着蝴蝶跑来跑去, 田里的蝴蝶是白色的,起初只有一只, 而后连成了串,围在她们身边盘旋。
  江语乔叉着腰, 小孩子一样大声问:“向苒!你要不要去抓知了猴?”
  江水映出她张牙舞爪的热闹样子, 二十岁的年纪, 却像个二年级的小学生。
  向苒有没有答应她呢,江语乔不知道,卖馄饨的大爷打断了她的邀请,江语乔从山塘庄回到卧室床上, 又从卧室床上回到原礼一中。
  梦中她仍在读高三, 却不是二十岁,而是十八岁, 十八岁的高三生活与现如今并无不同,照旧是写不完的作业,答不完的考题,但有一件事是不同的,十八岁那年,她在考场上遇到了向苒。
  午休间隙,所有人都去食堂吃饭了,江语乔的试卷散落一地,她来帮她捡,穿着一身温柔的白色大衣,日光从向苒身后蔓延进屋子,没过她时,在她身上抹上一层柔和的毛边。
  后来呢?自己有道谢吗?江语乔不记得了,梦里的她们并不多话,只安静对望彼此,窗外似要落雪,光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蒋琬推门而入,声音划破静谧的梦境。
  “还不起?都几点了,手机响也听不见。”
  十八岁的向苒融入消散的记忆,江语乔懵懵睁开眼,抓过手机停下吵闹的铃声,江晴的信息恰时弹出来,是一张小狗的照片。
  离开原礼没多久,江晴便捡到一只小狗,小家伙是小区里的流浪儿,约莫两三个月大,长着一身白色长卷毛,咕噜噜跑来跑去,像个潦草的小拖布。
  江晴半夜睡不着下楼扔垃圾,在垃圾桶边上捡到了它,入了秋夜里见凉,小家伙冻坏了,止不住地哆嗦,江晴犹豫几秒,到底不忍,把它抱回了家。
  周羡对此毫无意见,连夜下单狗粮狗窝狗罐头,倒是蒋琬不放心,唠唠叨叨絮叨许久,一会儿说她人养不好光想着养狗,一会儿又说狗大了乱叫扰民,还有老生常谈的——这些都有什么用,不如把心思放在正地方上。
  正地方是什么地方?总归三句话绕不开结婚生孩子。
  蒋琬永远是蒋琬,江晴却不再是曾经的江晴,她要说,她便挂电话,过几日全当无事发生,电话拨回来,还是聊狗,热热闹闹地把话筒对准小狗:“sunny、sunny,谁是sunny。”
  小狗:“嗷呜!”
  蒋琬被吵得头疼:“什么sunny,还起个洋名字,要我看啊,就叫小拖布多好,是不小拖布。”
  小狗蛊人心,歪歪头,吐吐舌头,睡觉时四仰八叉地翻开肚皮,成功征服嘴硬的蒋琬,电话再打来,变成蒋琬主动开口:“小拖布呢,给我看看小拖布。”
  江晴把小狗抱起来:“谁喊sunny?是姥姥——”
  小狗很聪明,听懂姥姥两个字,立刻仰天长啸:“嗷呜——”
  蒋琬又要说:“什么姥姥,哪有管狗叫儿子的,那能比得上亲儿子?”
  没过几日,蒋琬因为亲儿子上课睡大觉,又被老师喊去喝茶,江语乔一回家就听见蒋琬在骂江朗:“要你有什么用,还没狗懂事!”
  江晴发来的照片是一张和小狗的合照,她的头发从粉色掉成了浅金色,似乎比走时要长一些,半披着束在脑后,被风吹动,像是丛林中的精灵,在她身后,太阳冉冉升起,小狗仰着脑袋张开嘴,大概是打算吃掉太阳。
  江语乔拨通视频电话,两秒钟后,听到了浓重的山风。
  “你们......在山上吗?”
  “对,我和周羡在露营。”
  背景音里传来周羡的声音,她问:“小晴,你要不要喝豆浆,我去买。”
  江晴高声回:“要放糖,还要一碗米线,不放辣椒!”
  小狗凑热闹,嗷呜嗷呜地叫着,江语乔笑笑,小声喊它:“sunny、sunny,叫姐姐。”
  江晴也笑:“辈分乱了,它该叫你小姨。”
  “好吧。”江语乔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sunny,叫小姨。”
  小狗歪头看镜头,听不懂。
  江晴提醒:“小姨都忘了?叫语乔!”
  这两个字小狗倒是能听懂,立刻扯开嗓子:“嗷呜——”
  江语乔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一夜好梦后,是久违的放松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幸福。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问着傻话:“姐,你现在幸福吗?”
  江晴认真点头:“小时候上学,老师家长总说,好好读书,好好考试,等长大了,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现在就在过这样的生活。”
  周羡端着早点从路对面走来,小狗看见她,尾巴转成陀螺,豆浆的香气从屏幕那头传到江语乔的卧室,蒋琬推开门,味道更重些。
  “还不起,再磨蹭就迟到了。”
  挂了电话,太阳磨蹭着爬上窗口,原礼今日多云,不似山上天气好,好在豆浆味道不错,绵厚香醇,许是糖放多了,比以往的要甜一些,不过没关系,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好,江语乔小口小口喝着豆浆,时不时莫名其妙笑起来。
  高三生的时间分秒必争,无论什么原因不来上学,都是大罪,但面对江语乔的逃课,李群山却并未多说什么,孟媛也不是多话的个性,只问她有没有生病,得到否认的回答后,便不再多言。
  一整个上午安静度过,午休时间,门卫来喊,让江语乔去保卫处拿东西,肖艺从英国寄来一个包裹,说是前段时间发现相机里还有胶卷,都过去好多年了,居然还能洗出来,她神神秘秘的,非要漂洋过海寄给江语乔,一并寄来的还有来自大洋彼岸的冰箱贴,英国景点的纪念品,也是冰箱贴。
  照片包得很严实,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牛皮纸和防水塑料布,江语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拆开,翻开来,照片上是十四岁的江语乔,她正在过生日,鼻尖上蹭了一抹奶油,举着剪刀手,傻里傻气的。
  她恍惚记起这一天,那天在早餐店里分蛋糕,肖艺的确给她拍过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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