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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范凡性子稳,招老师们喜欢,今年暑假跟着班主任做社会实践,此刻人还在江语乔没听说过的大峡谷里。江语乔上次见到她还是去年夏天,她剪了短发,黑了,也瘦了,整个人和中学时的书卷模样截然不同,身上透着一股坚定的、野生的、蓬勃的东西。
  肖艺呢,也挺忙的,她人在英国留学,学校没有宿舍只能住在外面,她的房东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人很好说话,房租也便宜,房子八百多平,坐北朝南,又宽敞又舒服,唯一麻烦的,是那院子里长不完的草。
  八百平的房子,院子占了五百平,野草一礼拜长一片,每周日肖艺都要空出半天时间和另一位租客在院子里除草,两个人从吃完午饭开始忙,一直忙到太阳西垂,除草机四块电池全都用完才算结束。肖艺累得直不起身子,两条腿直打颤,再走一步就要跪下,然后趴在床上,给江语乔发一长串语音信息。
  她说她现在知道野火烧不尽的草是哪里的草了,就是她房东院里的草。
  江语乔都睡了,她还在喋喋不休,英国和原礼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原礼的夜半十二点,英国刚过下午,黄昏还未来临。
  她们谈论起学校的某某,某某某,又或是某某和某某某,二十岁的年纪,各有不同,都很年轻。
  “那你呢。”向苒问。
  她想要知道,江语乔的夏天呢。
  “我啊。”江语乔笑笑,“复读啊,考试啊,早自习晚自习,然后就开学了。高三生的生活,很枯燥的。”
  “那,为什么要回来呢。”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偶尔有一两盏灯划过,像是拖着长尾巴的流星,又像是世界末日那年,她们并肩站在心理咨询室窗前,看见地平线上有烟花闪烁。
  “因为......因为不想当医生了。”江语乔呼吸绵长,这句话说出口,像是松了口气。
  小细胞肺癌是绝症,治不好的,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肯和江语乔说这句话,到后来,所有人都在和江语乔说这句话。
  但是治不好也要治,奶奶躺在病床上时,江语乔想的最多的,就是希望世上有神仙,她可以求神拜佛,只希望他们能救奶奶一命,可是没有神仙搭理她。于是她又想,要是世上真有妖怪也行,可以吃她的肉,吸她的血,让奶奶平分她的生命。
  然而妖怪,也是人类杜撰的。
  江语乔无路可走,只能寻医问药,看病就诊,挂六百块的专家号,八百块的国际号,祈祷专家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神通广大,妙手回春,拍拍自己的肩,告诉自己:“放心吧,肯定能治好。”
  可专家看了看,只是摇头,让他们回家。
  她求到神仙脚下,神仙却不收。
  江语乔近乎崩溃,那些年,她在医院里崩溃了无数次:“为什么不收?”
  专家说:“没有治疗意义了。”
  江语乔把新拍的片子和病历本堆到他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都没用,无论她说什么,专家的回应都只有一句:“没有治疗意义了。”
  一周后,周文红去世了。
  而后没过几天,江语乔忽然在学校见到了那位专家,那专家是一门选修课的任课老师,看见江语乔,他居然还记得,开口问她:“你奶奶怎么样了?”
  江语乔摇摇欲坠的情绪轰然倒塌,她质问道:“你们不是说不放弃每一位病人的吗?我们入学时宣誓了的,不会放弃每一位病人的......”
  那一刻,神性光辉退去,江语乔突然发现,一切可以相信的,甚至盲从的权威、向导、人生指路灯,也不过都是寻常的大人。
  他们并非无所不能,他们只是大人。
  江语乔再也不会乞求神仙了,她不信神仙,不信妖怪,她什么也不信,她累了。
  医科大让她觉得恶心,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向苒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语乔面色平静,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可向苒还是想去握她的手。
  江语乔被她掌心的温度吓了一跳:“你的手好热。”
  向苒低低“嗯”了声,江语乔这才听出她的呼吸里夹着短促顿重的鼻音,她用手背去贴向苒的额头,很快皱起眉:“你在发烧。”
  向苒轻描淡写:“有点感冒。”
 
 
第48章 2018-2014(2)
  冒着大雨走了一路, 受了风、着了凉,原本好转的发烧又开始反复。
  许是头晕的缘故,江语乔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水, 听不分明, 于是向苒垂着头,凑得近些、更近些, 江语乔伸手扶住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向苒哪里都不舒服,身上肌肉酸胀, 每个关节都在疼, 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刺痛,鼻腔渐渐被堵住了, 呼吸时要费力张开嘴, 可是冷风灌进喉咙, 又带起生硬的疼。她摇头, 不愿意说话,只是伸手抱住江语乔的胳膊。
  向苒很轻, 靠在人的肩膀上,像只脆弱的小蝴蝶。
  江语乔稍稍坐直, 让她靠着舒服些, 侧过脸小声和她商量着:“你到松坪路口站下车是吗?尚丽家园北区?待会到站我陪你下车, 先打车送你回去。”
  向苒点了下头,头发划过江语乔的脖颈,是柔软的。
  “你家里有人吗,你住在几零几, 要不要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向苒摇了下头, 头发又划向江语乔的下巴:“401。”
  摇头是没有人还是不用?江语乔不明白,但看她不舒服, 便不忍心问了。
  下雨天不好打车,她们在公交站等了五分钟,加价加了一倍,仍显示前方有二十人在排队,好在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里全是清凉的泥土香,向苒的小腹依然在痛,她感觉不太好,握紧江语乔的手询问:“要不我们走回去?”
  她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再这么等下去怕是要烧得更厉害,江语乔连忙答好:“你扶好我,需要我开导航吗?”
  向苒摇头:“不用,导航的路不通,得绕路。”
  尚丽家园离公交站并不远,但因为小区修路,北区大门暂时关闭,只能绕去对角线上的南门,从公交站到南门要走十五分钟,向苒又是个病号,走不快,耽误的时间也就更多些。
  约莫走了一半,向苒忽然开口:“我想去下卫生间。”
  她小腹痛得厉害,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江语乔忙去找,拐过路口发现一家肯德基,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好在卫生间无人使用,江语乔送她到门口,轻声说:“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就喊我。”
  说完,她帮她摘下了背包和外衣。
  过了五分钟,向苒还没有出来,江语乔忍不住敲门:“怎么样,还好吗?”
  向苒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你带卫生巾了吗?”
  “没有。”江语乔想了想,“不过这附近有家超市,你等等,我去买,很快。”
  卫生间在肯德基二楼,卫生巾的货架又在超市二楼,江语乔楼上楼下跑了一大圈,路上脚滑,差点撞到人,被大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干嘛呢干嘛呢!你那眼珠子不看人啊!”
  江语乔闷声挨骂,也没计较她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的事儿,喊着对不起离开,她这一路仿佛火烧屁股,像个人形窜天猴,然而到了向苒面前却又压下急喘的呼吸,不肯让她看出端倪,装模做样地说:“我回来了,你伸手,我从下面塞进去。”
  除了卫生巾,江语乔还买了一些暖宝宝,附近没有药店,就算是有,止痛药起效也要好一段时间,不如暖宝宝效果来得快,虽是治标不治本的,但总能舒服些。
  向苒洗过手,江语乔拉她坐下,先撕开一张暖宝宝让她握在手里,又撕开一张让她贴在肚子上,然后再把剩下的一张一张往她袖子上贴——刚刚她总把伞往江语乔的方向推,身上湿了一半。
  “你感觉冷吗?”江语乔低着头忙碌,“不着急走,先休息一下喝点热的,我刚点了杯橙汁。”
  受凉痛经最是难熬,江语乔总在经期第二天馋冰棍,又每一次都奉行及时行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生信条,因此十次月经要倒下八次,每每痛得坐立难安,只能倒在床上打滚,周文红气得不行又心疼,一边骂她一边喂她热糖水。
  店员喊号取餐,江语乔端来橙汁,小心去掉盖子吹了吹:“还好,不是很烫,喝一点吧,身上能舒服些。”
  向苒不说话,只看着她,用江语乔招架不住的目光。
  江语乔轻轻咳了声,错开眼,又看她:“现在只有咖啡牛奶和橙汁,太晚了,喝咖啡会睡不着,有人对牛奶过敏,我怕你不能喝,所以选了橙汁,怎么了,你不喜欢橙汁吗?”
  她慢慢的,小声解释着。
  向苒摇摇头:“喜欢。”
  很喜欢,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被烫得蜷缩起来,很快又舒展开,身上升起一层温热的汗,是舒服的。
  江语乔问:“还要吃些别的吗?你饿不饿?”
  向苒又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吃,只想靠一靠江语乔。十几岁的年少时光里,她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靠一靠她,碰一碰她,抱一抱她......
  向苒会纵容自己在妄念中沉溺片刻,然后强迫自己清醒,看见江语乔坐下,便换到稍远的位置,看见江语乔走近,便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又喝了一口橙汁,而后忽然靠上江语乔的肩,和她并肩看着窗外。
  江语乔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去摸她的额头:“头疼吗?”
  向苒笑,对啊,头太疼了。
  向苒的中学时代,她们总是一前一后,她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她坐在前排做作业,她坐在后排看书,她和她之间总有一段距离,轻易就能靠近,但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的距离。
  那是向苒允许自己动心的必要条件,必须坚守的行为准则。
  可她还是过线了,世界并没有毁灭。
  路灯照亮湿漉漉的水泥地,她捧着热橙汁靠在她的肩膀上,在这个潮湿的夜晚。
  向苒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别的什么,又或许是橙汁的味道,江语乔分辨不清,她缓缓坐直身子,放慢呼吸,看见玻璃倒影里,向苒的长发垂在她的胸前。
  那个瞬间,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橙汁是什么味道的?真的是橙子味道的吗?”
  她从来没有点过肯德基的橙汁,热橙汁和冰橙汁的味道一样吗?如果加一些牛奶进去呢,味道会更好吗?
  江语乔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怪问题,像是在逃避其他奇怪的问题。
  到家时已经过了七点,沈柳给向苒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急得不行,正要出门找人,忽然听见门铃响,连忙迎上来。
  江语乔朝她问好:“阿姨好,我是......我是向苒的同学,她发烧不舒服,我就送她回来了。”
  “啊呀,同学好同学好。”沈柳回应两句,连忙去看向苒,“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快进来快进来,哟,这衣服怎么都湿了,你这孩子也是,发着烧还要往外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向苒翻出手机看了看:“静音了,没听到。”
  沈柳伸手去拽她的衣服:“快把外套脱了,这整的湿乎乎的,你不遭罪谁遭罪?”
  向苒乖乖照做,沈柳又去看江语乔:“哎,小同学是吧,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拼桌喝丸子汤的清晨,对于沈柳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当然认不出她,江语乔回答:“我叫江语乔。”
  “语、乔?”沈柳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伸手去摸江语乔的袖子,“哎呀,你这衣服更湿,快脱下来换一件,我拿去给你烤烤,这穿身上不等着落病呢。”
  江语乔推脱了一下:“不用了阿姨,我马上就回家了。”
  “回什么呀,没看这又要下雨,我给你烤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走,这穿着湿衣服,冷气进了骨子,你现在不觉得,老了是要得骨头病的。”
  江语乔一愣,这话奶奶也说过,沈柳趁她愣神的功夫,迅速脱下她的外衣,又找来一件绒衣让她穿上:“入了秋屋里凉,你先披着点苒苒的衣服,我锅里炖了梨汤,润肺的,待会你俩一人喝一碗,这身上就暖和了。”
  向苒问:“家里有布洛芬吗?”
  “布洛芬?我得找找,你来大姨妈了?”
  “嗯,痛得厉害。”
  “那快去躺着,你说你这瞎折腾什么。”
  沈柳把向苒推进卧室,翻了半天却没找到药,扭头和江语乔说,“哎,语乔,叫语乔是吧,家里止痛药没有了,感冒药也不多了,阿姨出去买点,你帮阿姨看着点苒苒,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行不。”
  向苒听见,在屋里嘟囔着:“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语乔已经应下了:“好。”
  沈柳给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在向苒床头,椅子上套着钩针防护套,是四只表情各异的小兔子。
  向苒见她盯着看,解释说:“老房子,隔音不好,拖椅子楼下会听到,就做了些防护套。”
  “你做的吗?”
  “嗯。”
  江语乔和她讲起奶奶:“你手真巧,我奶奶也很会做这些,但我一点都不会,每次想学都没耐心,天天和毛线打架。”
  向苒笑她,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江语乔便不敢说话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端坐着。
  向苒喝了口梨汤,缓缓说着:“我小时候也做不好,又着急,一做错就生闷气,我妈就笑我,说该让我去超市打酱油,小嘴翘起来,能挂二两。”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的笑声仍在这间屋子里,向苒闭上眼,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色昏暗,江语乔听她描述,想象着小向苒耍脾气的样子,她的嘴巴翘着,胳膊是不是要抱在胸前?妈妈去拽她,她就甩开手,一副不好哄的样子?江语乔不自觉笑出声,向苒看她:“笑什么?”
  “没......”江语乔连忙正色,胡乱说着,“你爸爸呢,这么大的雨,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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