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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直到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周文红才敢回到周家洼,那时她妈妈已经走了,小弟弟也走了,几个哥哥说是她不在,没人照看,小弟弟烧秸秆把自己烧死了。
  家里没人爱她,却每一个都怪她。
  周文红便也认了罪,他们说是她的错,那便是她的错,是她自私自利,对不起家里。
  她亏欠的,用钱弥补。
  毕业后,周文红在对外铁道部当翻译,因为工作地点偏远,家里又有几个弟弟要养活,有人给她说媒,但是都没成,一直拖到临近四十岁,她才结婚,男方家里已经有了个读高中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江正延。
  这些事,周文红自然不会和江语乔说,都是那些周家洼的人告诉她的,他们和她说,周文红不是你奶奶,你爸也不是她的孩子,你爸把你给她,就是不要你了。
  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和谁断绝关系,总是有法子的,但是周文红并没有这样做,威胁也好恐吓也罢,她终究妥协,任由亲人们趴在她身上吸她的血,吃她的肉。
  很多年后,江语乔才理解奶奶,奶奶没有得到过家人的爱,所以她迫切的想要拥有一个家,哪怕是别人的孩子,哪怕是搭伙过日子的丈夫,都可以,她渴望得到亲人的爱,即便是用钱买来的。
  所以江语乔无法接受她的离开,她苦了那么久,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应该活上许多年,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才对,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开呢,走得那样急,那样突然,她连她最后一面都看没到。
  纸钱快要烧完了,江晴起身把火堆推小了些,江语乔站在她背后,轻声问:“姐,你相信人可以回到过去吗?”
  江晴没有回答,她一下下拍打着火堆,让余下的纸钱烧得更快些。
  “我那天做了个梦。”江语乔忍不住开口,“我梦到我回到小时候了,那时候我在读初中,奶奶也还在。”
  她瞪大眼看了看天上。
  “奶奶......奶奶说,要给我做豆角焖面吃。”
  星星点点的烟火升至半空,地上的余烬只剩下一缕灰烟,江晴拧开一瓶水,只一瞬间,烟散了。
  她转身把江语乔抱进怀里,抚摸着江语乔长而光洁的头发。
  她哭得颤抖。
  她和她一起哭,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语乔,人死不能复生。”
 
 
第28章 2018-2012(2)
  回老房子的路上, 她们路过了山塘小学。
  周末学校里没人,大爷把门一锁,不知道去哪儿遛弯了, 江语乔拽了下锁链, 锁链系得很宽松,推开的缝隙刚好能钻进去一个人。
  她被蹭了一手铁锈, 忽然说:“我想进去看看。”
  江晴本不想她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江语乔一路沉默, 此刻难得提出些要求, 只好点点头,随她去了。
  两人一起从那道窄缝钻进去, 少时那样广阔的校园, 现如今看来只是个低矮的小房子, 教室比原礼一中的要小上一圈, 连楼道都显得更拥挤些,江语乔一米六五的个子, 总疑心站直了要碰到头,仿佛伸伸手, 就能够到陈旧的天花板。
  她们两个刚哭过, 鼻子眼睛红红的, 江晴难得做坏事,一路上东张西望,稍有些动静就被吓得哆嗦。江语乔拖着她往前,教室长得都一样, 她只记得她的教室在南面, 但具体是哪一间,已经记不清了。
  一路走到楼梯口的大厅, 大厅里挂着几排手抄报,约莫是最近比赛的获奖作品,这一批手抄报主题是梦想,孩子们画月亮画火箭,想要成为宇航员科学家,也有的想要当医生,孩子换了一批,但梦想大抵相同。
  江晴背对着江语乔,像是随口问:“语乔,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这问题江语乔听过许多遍,高中时她逼着自己学习,豁出半条命考上医科大,大学课业那么忙,她仍旧每天回家,早上八点有早课,她不到六点就要起床去学校,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她坐末班公交也要往家里赶。
  作业多,就路上写,写不完熬夜写,江语乔的大学,过得比高三还要艰难。
  她整日疲累,走起路来像个纸糊的架子,没半分人气,但在奶奶面前总是笑盈盈的,奶奶让她住在学校,她不肯,驴一样的脾气,认准的事情谁也不听。
  所有人都知道,江语乔是为了奶奶才学医,她以后是要当大医生,治好奶奶的病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地赶回家,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可是奶奶还是走了,之后的半年里,江语乔把所有科目挂了个干净,再之后,便闹着要退学。爸妈找她谈话,老师找她谈话,每个人都问她以后想要做什么,江语乔也不回答,只说不想当医生,死也不当医生。
  蒋琬说,她是因为奶奶走了,心气散了,但江晴觉得不是。
  以后想要做什么,江语乔摇头,不知道,她反问江晴:“那你呢?”
  “我?”江晴皱着眉笑起来,“我当老师呀,我还能做什么呀。”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除了当老师呢,你想做什么?”
  江晴顿了下:“除了当老师,嗯......不想结婚,也不是不想,就,不要那么快结婚,我还没有考虑好。”
  “好。”江语乔说,“这是不想做的事情,那你想做什么呢。”
  江晴看向窗外,窗外的柳树上,一只小麻雀正昂首挺胸地蹦跳着,许是注意到了江晴的目光,朝着这边吱吱喳喳。
  江晴心里一动:“刚刚在山上,你不是问我,人能不能回到过去吗?”
  江语乔重复:“你相信人能回到过去吗?”
  江晴摇头:“不相信。”
  江语乔猜到了。
  “但是。”她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回去。”
  “回去,做什么?”
  “我想要回去和自己说——”她拖着长音,看起来像是祈祷,“别当老师。”
  这位年轻的老师在学校里许愿,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不要再成为老师。
  江语乔站到窗口,和她并排看着窗外的日光,初秋的光色那样好,好到目光所及皆像梦境。
  江晴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从窗口流窜而入。
  “高三的时候,有天晚上,你去给我买过药的,你还记不记得?”
  江语乔一愣,心脏倏忽缩紧了。
  江晴笑了笑:“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天你摸摸看看的,就说我下巴上的痘是什么......哦,毛囊炎,还跑去给我买了一堆药,说是吃了就能好。”
  “嗯。”江语乔扣着墙壁上的凹痕,“然后呢?”
  “然后你和我说,你是从未来来的,你说我能考上师范,也会成为一名老师。”
  “所以你相信了吗,我是从未来来的。”
  “怎么可能。”江晴笑,“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失望?”
  她千挑万选出这个词语。
  “我当时在想,如果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带来的消息是我没有成为老师就好了。”
  江语乔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过了许久,她才问,“是因为崔震吗?”
  “不是,不全是,只是我不适合吧。”
  怎么会呢,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有耐心的老师了。这句话冲到江语乔嘴边,但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很多原因吧,虽然人们总是说当小孩最幸福,我却觉得长大了要比小时候幸福得多,我现在上班,上一天有一天的工资,看得见摸得着,可是学习不是这样的,你永远也不知道付出的努力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回报,我见过很多勤奋的孩子,但他们就是考不过天生脑子灵光的人,见过村镇上的优秀学生代表,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拥有能做实验的化学课,也见过很多迷途知返,想要重头开始的坏小子们,但错过就是错过了,再后悔也很难追上进度,但是老师是不能说实话的,老师只能说,你要努力呀。”
  “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但我不能告诉他们,天分、家世、甚至狗屎运,都比努力重要,我只能说,要努力,努力就能改变一切。”
  江语乔安静地听她说,她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没想到,让江晴痛苦的会是这些。
  “我时常会想,你说老师在教学生什么呢?背书、做题、拿高分?除了这些呢,教书之外的育人呢,学生从早到晚关在学校,课间十分钟都不能下楼,全班四十人,超过三十个都是近视眼,他们的身体健康吗?我曾经和班里的学生玩过真心话,让大家匿名写下自己的苦恼,一部分人苦恼成绩下滑,大多数则是苦恼父母的压力,十三岁的小姑娘手腕上全是割腕的伤疤,他们的心理健康吗?可无论是那一种,我都无能为力,我对他们的人生无能为力。”
  “姐。”江语乔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晴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大学宿舍四个人,都回老家当了老师,前段时间同学聚会,和我一样教中学的舍友提起校园霸凌的事情,你知道他们班上的学生如何欺负别人吗?”
  江语乔摇头。
  江晴又叹了口气:“他们是寄宿制学校,有个男生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和他同宿的几个看不惯他,晚上回宿舍后就当着他的面紫危,初中生,十四五岁,一整个宿舍都这样。”
  江语乔惊得张大了嘴:“这......这......这是、什么、展示什么?男子气概?”
  她难以理解,江晴难以理解,江晴的舍友也难以理解,这算是霸凌吗,算是违反校规校纪吗,怎么教?怎么管?最终不过是给男生调了宿舍,剩下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舍友说:“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什么样的学生都有。”
  人人都说,老师是神圣的职业,应该奉献、无私、平等地爱每一个学生。可是老师也是人,也会逃避,也不想惹麻烦,也有喜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我当老师也不是因为热爱教育,只是爸妈让我这么做,这工作稳定,有寒暑假,不加班,只是这样而已,我只能算是......一个背完了教案的机器。”
  这些让江晴感到痛苦。
  “姐.......”江语乔轻轻说,“大多数老师都是这样的。”
  “我明白,只是......”江晴垂着眼,“我读小学的时候,上学还没有现在这样痛苦,学校每周会有两节音乐课和美术课,音乐老师会带我们听一整节课的古典曲,听肖邦、莫扎特、门德尔松,二年级课本上有克莱德曼的《星空》,她从《星空》讲到贝多芬的《月光》,我到现在都记得《月光》是如何创作的。美术老师则会带着我们去操场捡树叶学拓印,教我们看叶子上脉络的走向,如何用粉笔画云,如何一笔画出一只白鸽,我们会用木板做创意书签,不分第一名第二名,每个学生都是第一名。”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学生哪有音乐课美术课,要不是中考考体测,体育课估计也没有了,我们教人死读书,读死书,却要求学生融会贯通灵活运用,想来也是挺蛮横的。”
  江语乔看着她:“姐,工作没有意义。”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这些都不是正当的、不想当老师的理由,至少在爸妈眼里不是。”江晴神色落寞,“我只是有些、有些好奇,如果我没有当老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江语乔想起她少女时代的梦:“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想去做些什么,经纪人吗?”
  “不是,早就不是了。嗯......我想开一家理发店,开一家理发师都是女孩子的理发店,为什么理发师都是男人呢,女孩子才更了解女孩子呀。每天喷香水,摆鲜花,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其实很想试试粉头发的......但是也晚了。”
  江语乔狠狠摇头:“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姐,如果你想离开原礼去外面,那就大胆的去,你才二十五岁,你的人生生才刚刚开始呢。”
  江晴没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在她眼里,江语乔还是十岁左右的样子,永远仰着头,神色坚定,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至今记得某年夏日,爸妈带她来老家看奶奶,大人们都睡了,江语乔忽然推醒她,趴在她耳边问:“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知了猴?”
  村子里的夜是亮的,月亮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许是因为月色s诱人,一向规矩的江晴被蛊惑,跟着江语乔偷溜出门,夜半跑去田野上捉知了猴。一整个田野无边无际,辽阔的世间只剩下她们和连绵的麦浪,遥远的风吹着遥远的云,从地平线的方向追来,江语乔站在山丘上,举着她的小网兜,大声朝江晴喊:“我抓到第四只啦!”
  然后被发现孩子丢了的家长逮回家,挨了一顿臭骂,江正延气疯了,指着江语乔训她:“就没你不敢的事儿,那田里多危险啊!女孩子家家,假小子一样!”
  可江晴始终记得那一夜,记得江语乔拉着她的手在夜色里奔跑,记得她们穿过麦田爬上山丘,记得江语乔站得很高很高,月亮那么高。
  她的妹妹何等勇敢,何等自由。
 
 
第29章 2018-2012(3)
  向苒走进一家蛋糕房, 周末午后,店里没什么人,店员消极怠工, 正躺在收银台的椅子上看电视, 向苒连问了三声有人吗,那人才懒洋洋地站起来, 随手从架子上拽下个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一次性手套,先是上下看了向苒一眼, 这才问:“来点什么?”
  向苒指向一旁的蛋糕展柜。
  没等她开口, 店员快速说:“今儿个太晚了,你要是要, 得明天来取。”
  向苒看了看那两排塑料蛋糕模型, 小声问:“那......我可以自己做吗?”
  “自己做?”店员的声音里夹着两分疑问, 八分不耐烦, 盯着向苒看了好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摆摆手朝着收银台的电话走去,“行吧, 我问问老板。”
  “麻烦您了。”
  向苒拘谨地道过谢, 站在一旁等, 不一会儿,老式电话机清晰地发出两声等待音,第三声刚发到一半,店门忽然被人推开, 冷风紧跟着掀开的帘子钻进来, 一位大姨高声问:“有点心盒子吗,送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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