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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她打了个哈欠,过了两秒才继续:“你真复读了?”
  江语乔“嗯”了一声,肖艺迷糊着,没听见,她大学去了国外留学,和这边有时差,具体是几个小时江语乔没算过,反正这人永远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高中时她上课睡觉,江语乔和范凡没少帮她打掩护,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想起范凡,江语乔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范凡最终拿到了加分,成功考入原礼一中,那是不是证明,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肖艺嘀嘀咕咕地说着那边的饭菜难吃,每天都是三明治和炸薯条,蔬菜和调味料贵得离谱就算了,辣椒不是辣的,盐也不是咸的,学校提供的早饭是贝果夹生菜叶子,养兔子呢,她咽不下去,去中餐馆买了一份牛河一份烤鸭饭,总价四百五,付款的时候心脏都在尖叫......
  听着这人啰里吧嗦地诉苦水,江语乔心里好受了些,故意气人:“我刚吃完早饭,你猜我吃的什么。”
  “......我不猜。”
  江语乔拖着长音答:“吃的丸子汤和鸡蛋饼,你猜我花了多少。”
  肖艺咬牙切齿:“江语乔!”
  “花了十二块,四百五能吃......我算算,四百五能吃一个月了。”
  肖艺骂她:“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你知道我这儿是几点吗,半夜两点!我半夜两点不睡觉给你打国际长途,就为了问你一句鬼才信的话,你还气我!”
  是挺没良心的,江语乔认同:“不过......”
  “不过啥。”
  “不过我真的复读了。”
  电话那面顿了一下:“你又逗我。”
  “没逗你。”
  江语乔的声音太轻,肖艺就不说话了,她奢侈地在国际长途里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声问:“为什么啊,你......你好不容易考上的,你不是就想当医生吗?”
  这个问题,江语乔没有回答。
  九月十号,星期一,原礼一中正式开学的日子,课间操时徐涵作为学习委去帮老师录成绩,走之前朝着江语乔拍了拍胸口,大意是包在她身上。
  孟媛正在用尺子比着背单词,一边背,一边用荧光笔把不熟练的单词圈出来,江语乔撑着头看她,轻声问:“你家是不是开过店,在附中路口的巷子里。”
  孟媛眼睛圆圆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很爱吃你家卖的豆花蛋糕,我在附中上学时经常去店里买。”
  “是吗。”孟媛眨眨眼,“那说不准你还见过我呢,我那时候放学早,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经常把我接去店里做作业。”
  江语乔微微弯起嘴角:“那后来怎么不开了?”
  “没办法啊,租金太贵了,本来是一年六万,后来涨到一年十二万,再后来又要十五万,赚的钱都用来交房租了,只能搬走了。”
  “搬去哪里了?”
  江语乔问,如果还能买到的话,等到了奶奶忌日,她想要带给她。
  “搬到五中那边了。”孟媛答,“卖了几年,现在已经不卖蛋糕了,那边孩子多,我爸妈就改卖汉堡了。”
  “哦。”江语乔把期盼收回来。
  大课间还没结束,徐涵就回来了,背着手蹦过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坏的。”江语乔立刻答。
  “坏消息是,咱们学校只有你一个叫江语乔的学生,没有第二个了。”
  江语乔点点头,这是当然的,她早就猜到了:“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参加过植物社的人有很多。”徐涵从背后拿出几张A4纸,“我都打印下来了,你可以慢慢看,虽然没有记录每棵树的管理员是谁,但是社团的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都写的很清楚。
  江语乔道谢,接过去,认真去看纸上的名字。
  幸好一中和附中用的是同一个教务系统,不然真的无从查起。
  她用手比着,从上到下,一行一行看过去,姓王的姓赵的姓张的......参加植物社的人的确很多,但是,没有她熟悉的名字。
  忽然,她目光一顿,落在“向苒”两个字上。
  “向、苒。”她轻声念。
  很好听的名字。
  江语乔把名单折好,和明信片一起,夹进了单词本里。
 
 
第27章 2018-2012(1)
  山塘庄的老房子要拆迁了, 半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准信,说是十月份动工, 找人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江语乔本不想来, 是江晴说,回去看看吧。
  于是她们一早起床, 先坐公交到客运站,再到客运站坐巴车, 周六路上堵得厉害, 摇晃了足有一个半小时,大巴车才晃出城, 四个乘客没买到票, 又着急走, 央求售票员加了座, 售票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完钱, 不知从哪掏出几个小板凳摆在过道里,其中一个就摆在江语乔脚边, 坐在上面的大姐睡着了, 靠着江语乔前排的座椅, 发出长短不一的鼾声。
  车子一路驶过农庄和田野,窗外大片的绿色飞驰而去,逐渐连成一张淡色油画,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江语乔无事可做, 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也有了困意。
  江晴转过头对她说:“睡吧,到了我叫你。”
  “不去总站,要到四十八街的岔路口,挨着谷仓的那个。”江语乔叮嘱道,“司机认得的。”
  江晴答好,伸出手将她扶到自己肩膀上,江语乔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用力,江晴身上穿了一件薄外套,面料很舒服,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车子不知道走了哪条路,中途颠簸过一阵,而后江晴怕她冷,关上了头顶的出风口,再之后陆续有人下车,有人醒来,忽然打开手机外放视频,听的是解说版《三国演义》。
  江语乔在睡梦中听见江晴和那人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不要外放。”
  那人似是啧了一声,不耐烦,依言把声音调小,但是没有关停,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蚂蚁在爬,穿过座椅覆在江语乔的后背上。
  江语乔最近太累了,此刻睡着便睁不开眼,在梦里唇枪舌战,和那人大战三百回合,那人一开口直往外喷吐沫星子,一身烟臭味和口臭味,像个人型屎壳郎,江语乔气急,巴不得动手薅他头发。
  就在这时,江晴拍了拍她的手:“语乔,醒醒,要下车了。”
  江语乔睁开眼,她身后早就没人播报《三国演义》了,刚还热闹的巴车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江晴两个人。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江语乔仰着头在路口张望,她要辨认一会儿,才能记起要往哪条小路上走。
  许多年过去了,搬去城里后,她只回来过两三次,房子电路早就坏了,水也断了大半,只剩下厨房的还能用,偌大的房子成了个没法住人的库房,堆着左邻右舍的破烂家具,一推门扬起半人高的土。
  前院摞放了十几把椅子和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旋转餐桌,那是江正延拉来的,他朋友的餐馆倒闭了,这些东西又处理不掉,便塞到这里来,往里走,两间厢房挤满了柜子、沙发、几十年前的旧式音响,那是附近的亲戚拉来的,说是家里娶媳妇盖新房,这些东西没地方放,等房子盖好了再拉走。
  那人说这句话时,约莫是四年前。
  原本敞亮的客厅则堆满了杂物,小学课本、烂糟糟的练习册、不知道哪一年的旧报纸,窗子被摞了两米高的旧被褥堵死了,和废品无异的锅碗瓢盆占满了一整条过道,江晴一个没注意,险些被门后的游泳圈绊个跟头。
  “就这么堆着?都不要了吗?”
  江语乔摇摇头,都要拆迁了,住进新房子了,谁还在乎这些东西,如果在乎的话,也不会一放就是好几年。她飞起一脚,把几个碍事的破烂盘子踢飞,盘子撞在屋里的长椅上,发出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江语乔心里痛快,仿佛报了仇。
  江晴惊呼一声,拉着她站远些,拾了根棍子推出一条路来:“小心点,别伤着脚,怎么这么多啊,这都是谁家的啊?”
  江语乔冷笑:“畜生家的。”
  村里的人对她和奶奶很好,但也有些人对她和奶奶并不好,山塘庄不是奶奶的老家,而是爷爷的老家,奶奶的老家是近旁的周家洼,与山塘庄隔着两条大路,不算近,也不算远。
  江语乔住在山塘庄的那些年,周家洼的人隔三差五便要上门,一开始,他们来了便去找周文红,后来则拉着江语乔说闲话。
  江语乔很早就听过那句许多女孩都听过的话——“你爸妈生小弟弟了,不要你了吧。”
  讲起旧事,江晴下意识安慰她:“爸妈不是......”
  江语乔摇头打断:“我知道。”
  爸妈因为什么把她放在乡下,又对她是好是坏,江语乔心里有数,她对他们有埋怨,但也算不上记恨,江晴劝慰她太多次了,她不想再听了。
  “我知道,我也没有这么想过。”江语乔飞起一脚,又踹飞几件衣服,“跟一个孩子编排她的父母,说她父母的不是,这种东西都是下贱的畜生,畜生说的话我不会听的。”
  江语乔撒谎。
  那些人生着一张人皮,神情却像是老人吓唬娃娃说的恶鬼,许多年前,江语乔还是个小孩子,被他们吓得做噩梦,梦到爸妈真的不要她了,奶奶也不要她了,世上那么大,每一个人都不要她,她害怕又不敢说,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鼻子。
  周家洼的事儿,江晴听爸妈提过几句,说是奶奶那几个兄弟和侄子都不是好相处的,所以奶奶从不回家,但她不知道他们还会大老远的从周家洼跑过来。
  她到底没经历过这些污糟事,不明白:“他们和你说这些干嘛。”
  江语乔推开侧厅的门:“要钱。”
  周文红是家里的大姐,周家一共五个孩子,除去她,还有四个弟弟,小弟弟早些年死了,二弟弟搞诈骗被判了十年,剩下的老三老四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工作,今儿有人家需要瓦匠,就码码瓦,明儿有工地需要理货的,就搬搬东西,大多时候就在村口打牌,一打打一宿。老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跟他们闹离婚,留下两个没人管的孩子,也就是周文红的侄儿。
  这两个侄儿和他们的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整日东家逛逛西家瞅瞅,一年到头挣不来几个钱,但是年纪到了,就要结婚,结婚没钱,就来找周文红伸手。
  周文红起初给一点,后来觉得不是长久之计,便不肯了,但那些人要不出钱是不肯走的,周文红不理他们,他们就在路上等江语乔,跟着她回家一坐坐一宿,骂骂咧咧地抽烟打牌。周文红怕影响江语乔看书,只好妥协,就当是拿钱换清净。
  江语乔不知道奶奶给多少钱,只听说那两个堂叔结了婚,又离婚,留下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后来听说又要结婚,像是轮回。
  这些事,江晴从不知情,她清理着脚下的东西,轻声问:“那,不能报警吗。”
  这话一出,她自己都知道是句傻话,江语乔笑笑:“让警察来判公正吗?村子里,一家人之间,是讲不了理的。”
  二楼最左边是江语乔的卧室,屋里东西早就搬走了,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屋子常年没人住,死气沉沉的,积了不少灰,但是相比无处下脚的一楼,已经干净不少。
  江晴找来一块抹布,打湿后把桌子擦了两遍,这才把包放上去,她们拎来了一些祭拜用的香火和纸钱,准备再去看看奶奶。
  周文红的坟在隔了一座桥的后山上,那边虽然通了路,但是车不好进,只能走着去,江晴和江语乔都不大认路,一路走一路问,折腾了足有一小时才找到位置。
  坟上生了许多鲜艳的小花,江语乔叫不出名字,只记得奶奶养过,大概是某种杜鹃,江晴找来根木棍除了野草,用白酒在地上画了个圈,生火点燃几张纸钱,细声细语地说:“奶奶,我和语乔来看您了。”
  江语乔眼眶酸涩,她想吃奶奶做的豆角焖面了,奶奶说好要做给她做的。
  “奶奶,我工作挺顺利的,离家近,也不加班,语乔也好,念书用功,不用别人操心,小朗马上也要升高中了,爸妈说想让他去住宿,改改他的小孩子脾气,家里都挺好的,您别担心。”
  江晴蹲在地上,仿照蒋琬的样子说些絮叨话,纸袋里的元宝铜钱被一样一样扔进火堆,江语乔拿着木棍站在她身旁,帮忙把滚走的纸钱推回来,火堆升到半空,灼热的空气舔舐着她的眼睛。
  快一年了,江语乔仍旧无法像江晴一样,可以平静地对着火堆喊奶奶。
  江晴和奶奶讲起拆迁的事儿,迁坟的事儿,告诉她搬家那天爸妈会来陪她的,别害怕,新家虽然离这里有点远,但是山清水秀的,也是个好地方。
  奶奶能听见吗?
  江语乔看着灰烬升至到两三米的高空,闪烁片刻,疏忽不见。
  如果奶奶能听见的话,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轻轻笑了笑。
  周文红的一生过得很苦,妈妈生孩子把身子生垮了,做不了活,她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不到十岁就跟着爸爸下田,整日上学前往地里跑,放学后还要往地里跑,一双手施肥喂猪做农活,还要帮着劈柴做饭,照顾家里,然而家里吃饭的嘴太多,钱总是跟不上用,读完初中,家里就不肯供她继续念了。
  女娃娃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只好自己想门路,求了好些人求来一份罐头厂叠纸盒的活,日日从天黑叠到后半夜,愣是攒出一点学费,就这么磕磕绊绊读完了高中,周文红考上了大学,成了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家里却仍旧不肯供她。
  女娃娃,嫁人才是正经事,家里四个弟弟都需要人照顾,她去读书了,谁照顾弟弟?
  于是周文红偷了家里五十块钱,独自一人跑了出去,那天下着大雨,她刚跑到村口的桥上,就被几个弟弟抓住了,她爸气急了,把她吊起来打,拿粗麻绳拧的腰带去抽她的脸,周文红被抽得整张脸都肿了起来,仍旧不肯认错,就是要上学。
  最后是妈妈偷偷把她放走的,周文红在雨里走了整整一夜才走到镇子上,她身上没钱,只能卖掉妈妈塞给她的一枚戒指,怕村子里的人来抓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买了最快的车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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