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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礼来信(GL百合)——林城木森

时间:2024-05-24 07:10:49  作者:林城木森
  “降落”地点无法破解的话,那“出发”地点呢?
  出发的地点当然也没有关联,但是,她忽然想起了那顶红色线绒帽,她清楚记得,来这里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戴上了那顶来历不明的帽子。
  她把手伸进抽兜,捏了捏帽子上的毛球。
  来历不明的帽子,来历不明的明信片......
  这帽子是哆啦A梦送来的?她莫名其妙。
  江语乔动了动笔,在卷子边角写下生日二字,难道是她小时候许过什么蠢愿望,是想见一见二十岁的自己之类的。
  五秒过后,她把这个比蠢愿望还要蠢的蠢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手腕上的表显示此刻距离放学还有二十五分钟,她已经走神足足十分钟了。语文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忽然扒开她的胳膊,江语乔正在破案,突遭偷袭差点吓得原地起立,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耳朵里灌满了心跳声,一时没能做出什么反应。
  “哟。”老师低头看着卷子上的坐标轴,瞪她一眼,“挺认真啊,上语文课算数学题,怎么,语文能拿满分了?”
  江语乔无话可说,装死挨骂。
  眼看快要放学,老师没打算占用课上时间训话,拿起桌上的课本翻了翻,江语乔回过神,心里咯噔一声,没等她咯噔完,就听见老师幽幽开口:“单车欲问边。”
  ......超纲了,初二的课文她还没背。
  江语乔一通检索,答不上来,很想问能不能直接背“大漠孤烟直”那一句。
  但她识时务地闭了嘴,以她当了十多年学生的经验来看,此刻答不上来,最多罚抄一遍,但此刻若是乱说话,罚抄就要加倍了。
  语文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放水,没曾想江语乔是个旱鸭子,她死盯着江语乔的脑袋,几乎要在她的头顶上钻出个洞来。
  半分钟后,她重重叹了口气,翻书的动作里夹杂着明晃晃的不耐烦。
  “岱宗夫如何。”
  江语乔默默发誓,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初中三年的古诗文全背下来。
  老师连问了四五首,都没能问出答案,好脾气顿时消失殆尽,她怒气冲冲地扯过江语乔的卷子,语文满分一百二,江语乔考了一百零三,不算低,也绝不算高,字音字形这种强调了八百次的题目还在丢分,简直罪大恶极。
  老师把卷子翻得哗啦哗啦响,从头数落到尾,到底还是占用了上课时间,长达五分钟的训话后,老师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半,让她把整本书必背古诗文抄一遍,明天随作业上交。
  江语乔默默叹气,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放学铃响,全班推搡着离开教室,肖艺瘫在桌上半躺着看她:“刚刚上课的时候你干嘛呢,我咳得肺都快出来了,你没听见吗?”
  江语乔摇摇头,翻开一旁的记作业本,对照着一项一项整理练习册。
  肖艺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幸好老师没点我,不然我要和你一起写罚写了。”
  江语乔抬头看她,脑海中忽然出现十七岁的肖艺。
  肖艺成绩不算差,但生平最害怕背课文,听见那些云里雾里的古诗文就头疼,说自己有背诗困难症,高二分班前她压力很大,有天被老师骂过后,早读时还哭了一鼻子,挂着满脸的泪背《琵琶行》,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扬言要和白居易同归于尽。
  江语乔忽然笑出声。
  肖艺歪头看她:“你笑什么?”
  十三岁的肖艺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小小一只,又留着学生头,娃娃脸搭配上齐刘海,显得愈发稚嫩,她和十七岁时并不像,但也和十二岁时不一样了。
  之前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姑娘,如今活泼了许多,会主动邀约做坏事,眼睛一转问江语乔:“周末滑冰吗?去水库。”
  江语乔摇摇头,长辈一样严肃告诫:“不要滑野冰,太危险了,滑冰还是要去商场的冰场,那边有教练,安全一些。”
  肖艺反问:“你不是说商场人太多,滑不开的吗?”
  江语乔沉默,肖艺滑野冰这事儿好像是她教的,当年她带着肖艺下河道,迎面撞上了陪丈夫来钓鱼的班主任,班主任亲自开车送她俩回家,顺便家访,从滑冰的安全隐患聊到近期的年级统考,之后一个月,江语乔直接被没收了自由出门的权利。
  江语乔心累地看着肖艺,心说这孩子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谁的话都敢听,她无言以对,只能认栽,“我胡说的,你千万别听我的,以后......以后还是要听老师的。”
  白天下了雪,路上都是冰碴不方便骑车,江语乔和肖艺决定坐公交车回家,同行的还有住在附近小区的范凡。三个人挤在公交车最后排,彼此的羽绒服紧紧贴在一起,吱呀了一路。
  听了一下午试卷分析,江语乔有些困了,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脑门被玻璃拍得当当响,她只好又把头转过来,听见肖艺正小声追问:“你到底看没看《夏家三千金》啊。”
  范凡的声音听起来要更稳重些,但再稳重,也还是小孩子:“看了,不过刚看了一集,《步步惊心》我还没看完呢,我家网太卡了,看一会儿就要等加载,《步步惊心》你看了吗,要不你跟我一起看《步步惊心》吧,太好哭了。”
  “不要。”肖艺拒绝,“我才不看悲剧,你快点看嘛,还有《爱情睡醒了》,得一起看。”
  “连续剧啊?
  “不是,但都是差不多的人演的。”肖艺说不清楚,只是强调,“反正得一起看,季如风帅死了,超级无敌爆炸帅。”
  “男主吗?”
  “不是......”
  两个人七嘴八舌,鸡同鸭讲,江语乔一路无言,在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中看向窗外,她的胸部隐隐有些胀痛,不知道是因为处在生长期的身体,还是因为2011年老旧的钢托款内衣。
  2011年,内衣店里热销的文胸还是重工蕾丝的钢托款式,店员夸赞其衬托胸型,能让胸部丰满挺拔,然而通过挤压将重量堆积在一起,穿久了总是皮肉作痛,仿佛受刑。
  江语乔缓缓移动胳膊,试图调整一下肩带的位置,肖艺却误以为她是被书包压得不舒服,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把书包放到了一旁的空位上。
  江语乔愣了愣,小声说了句谢谢。
  原本并无交集的肖艺此刻就坐在她身旁,说说笑笑,帮她接过沉重的书包,她们成了同桌、好朋友、手拉着手上厕所的小姐妹,如果,如果肖艺的人生轨迹可以偏转方向的话,那奶奶呢?
  生老病死也是可以扭转的吗?
  窗外红灯闪烁,鸣笛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海浪,公交车在沙滩上搁浅,江语乔是困在里面的鱼。
  周文红女士,死于2017年冬天。
  她去世那天,江语乔错过电话,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时间拨回到两年前,2015年,江语乔在原礼一中读高二,身体一向很好的周文红忽然喘不上气,呼吸困难,老人家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江语乔死缠烂打拖着她去,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又看,抬头问她:“你家大人不在吗,只有你跟来了吗?”
  江语乔至今记得医生看向她的目光,那是一张无言的病危通知书。
  她的眼泪当场落下来。
  医生说,患者得的病,叫小细胞肺癌。
  江语乔从小到大没进过几次医院,对癌症的认知仅限于生物课本上几句简短的知识点,医生说完这句话,她脑子里飞快闪过癌细胞的概念和特征,原癌基因与抑癌基因的关系.....
  奶奶得了肺癌,早期还是晚期?治疗方案是什么?需要化疗吗?需要做手术吗?小细胞肺癌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医生却只是回答她:“让你家长来一趟吧。”
  肖艺和范凡说累了,此刻正靠在一起看杂志上的恋爱试卷,反复确定自己究竟是A型人格还是C型人格,江语乔的呼吸打在车窗上,水汽慢慢凝结,玻璃窗上滚下一滴泪来。
  她穿越时空而来,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是改变生死,可是,在一切可以重来的2011年,她要怎样对抗7年后的医学都没有办法解决的病症,如何找出病因,改写奶奶的结局呢。
  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吱呀一声,公交车到站了,江语乔跳下车,看见了奶奶。
  肖艺和范凡跟在她身后大声喊:“奶奶好。”
  “好、好,你俩一起走啊,那挺好,有个伴。”周文红笑眯眯的,上前来帮江语乔拽了拽围巾,“裹好了,别冻着,车上冷不冷啊。”
  江语乔揉了揉眼,嗓子哑哑的:“不冷。”
  周文红拍拍她的手,又把肖艺和范凡的衣服拉好,叮嘱道:”拉锁拉到头,别敞怀,仔细受风冻脖子,老了可要遭罪的。”
  她们俩拖着长音答:“知道啦——”
  外面天寒地冻的,路上都是冰碴子,稍不小心就要摔跟头,江语乔紧紧抱着奶奶的胳膊,软声软气地喊:“奶奶。”
  “嗯?”
  “奶奶。”
  “哎。”
  “晚上吃什么呀?”江语乔声音颤抖,此时此刻她很幸福,梦寐以求的,久违的幸福。
  “饿了吧。”奶奶笑她,“煮了馄饨,虾仁馅,你最爱吃的。”
  “嗯,好。”江语乔小声撒娇,“还想吃萝卜小菜。”
  “有,都有,家里多着呢,明儿奶奶给你装一罐子,你带去学校吃,刚那个是你同桌吧,短头发的那个,你不是说她也爱吃嘛,多带点,你俩一起吃。”
  路灯昏暗,回家的路仿佛走不到尽头,她已经长大了,奶奶却仍旧担心雪天路滑,跑来接她回家,老人的手传来粗糙的温暖,一片雪花落在江语乔的睫毛上,江语乔用手去擦,抹掉一滴眼泪。
  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奶奶的生命。
  她愿意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回奶奶,她要奶奶,她只要奶奶。
 
 
第20章 2018-2011(6)
  向苒的手插在口袋里,掌心是一只蓝色荧光笔。
  身后,肖艺正在叽哩哇啦地说着新买的杂志,操场上空传来微弱的歌声,广播站窗前坐着两个女孩,嬉笑着,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摇来晃去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公告牌上一分为二,一半是中考必胜的宣言,一半是江语乔的批评通报。
  渐暗的天色中,有群鸟飞过。
  向苒抬头看去,见它们结伴同行,一路从北方的山脉而来,穿过一整个原礼附中的上空,无声又坚定的,朝着南端飞去。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片五彩的云,中心是耀眼的金,而后是绚丽的橙,再往上,大片碧蓝、靛青、灰紫交织在一起,延伸至月亮初升的方向。
  冬日的黄昏总是安静又温柔,学校延长了第三节 课后的课间时间,允许广播站放一些歌,鼓励闷在书本里的学生们抬起头,看窗外,白日的终点有着最绚烂的告别。
  向苒微微转头,见身后的江语乔拉着肖艺,没头没尾地叮嘱她:“总之,我会报考医科大,并且在大三那年退学。”
  肖艺当然是不信的,张了张嘴,大声说:“你疯啦。”
  江语乔扎着高马尾,长发垂在脖颈处,随着说话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像个焦急的小尾巴,她反复强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肖艺被她拉着听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看起来仍旧糊里糊涂的。
  江语乔无法解释,只是强调:“总之,你答应我,那天上午十点,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肖艺不敢保证:“我忘了怎么办。”
  “不能忘。”江语乔跺脚。
  十三岁的小姑娘,脸上婴儿肥还很明显,瞪圆了眼也吓不住人,抓着人的胳膊跺脚,眉毛皱巴巴地挤在一起,倒像是撒娇。
  虽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但向苒依旧想笑。
  这是2018年夏天里的第三个冬天了。
  第一次,她见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江语乔,那时候江语乔还是个小学生,课间打盹被同桌摇醒,迷迷糊糊看向门外,脸上粘着一张卷子,整个人毛绒绒的,像只刚化作人形的小兽。
  第二次,她见到了打雪仗被围攻的江语乔,江语乔的战斗力变弱了,曾经叉着腰叫嚣的小女侠现如今焦头烂额,落荒而逃,连攒雪球的功力都大不如前,一团雪扔出去宛如天女散花,没有半分攻击力。
  而这一次,向苒细细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公告栏,她终于确信,这里的确是2011年,身后,和她来自同一个夏天的江语乔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来来回回重复:“不能忘,绝对不能忘。”
  范凡抱着卷子路过,站在廊前朝她们喊:“快上课啦,快回班——”
  肖艺看了眼手表,拉扯着江语乔朝教学楼跑去,江语乔来了三次,仍旧对笨重的雪地靴适应不良,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险些跪在地上,肖艺连忙扶住她,两个人跌跌撞撞,雪地里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
  向苒踩着江语乔的脚印慢慢向前,天空下起小雪,校道旁的路灯变得亮晶晶的,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帽子,白色绒线帽,她自己做的。
  因为是第一次做,经验总归少了些,打线力道不够,帽子形状垮塌,收口圈数少了几圈,稍稍小了些,风一吹总要往上窜,没有给江语乔的那顶做得好。
  也没有沈柳买给她那顶好。
  向苒不过生日,不要礼物,沈柳却还是自作主张,把礼物装在精心挑选的包装盒里,绑上漂亮的蝴蝶结,趁她睡着悄悄送进门。
  然而向苒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精致的礼物盒子被她塞进了床底,直到大二那年收拾行李时才被翻出来,盒子上落了许多灰,可爱的嫩粉色已经变得灰黄,盒底是胶糊的,都漏了,向苒用力一扯,一顶绒线帽掉了出来,白色的,厚厚的,因为没人戴过,还和新的一样。
  她鼻子一酸,想要戴上给沈柳看,然而站起身,却迈不出房门。
  向苒的暴力从她十一岁那年开始,这么多年里,她忽略沈柳的问询,拒绝沈柳的关心,沈柳怕她吃不好,悄悄把饭盒放进她书包,她偏不肯动筷子,愣是原封不动地把饭盒带回来。
  初中时,向苒放学就把自己关进卧室里,高中干脆申请住宿,十天半个月出一次校门,大学即便离家不远,也很少回家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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