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良与时鹤并肩走在街上,纵然收了剑,所过之处依旧惹人频频侧目。
尤其是时鹤,还生了一双异于常人的灰瞳。
“师兄你没想过换一副面具吗?”晴良问。
“我便一定要戴着面具吗?”时鹤反问。
“当然不是,只是怕你突然没了面具,在外不习惯。”晴良答,“况且刚好在街上,可以替你挑一副新的。”
“不必。”
二人说话间,一个举着糖葫芦的货郎走过。
时鹤上前拦住了货郎,买了一串。
晴良在一旁,弯着杏眼,笑嘻嘻道:“我还未说要吃呢。”
时鹤不语,只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货郎见状,笑道:“小公子,你兄长真疼你。”
货郎走开,晴良咬着糖葫芦冲时鹤道:“谢谢兄长。”
“且吃你的。”
北境的集市不如中州的有趣,二人走了许久,才遇见一个套圈的小摊。
小圈套的是小木桩,木桩高矮落错,可按套中的圈数,向边上的摊主兑换奖品。
晴良跃跃欲试。
二人花十文钱,买了十个圈,各自五个。
晴良第一投,空。
时鹤第一投,中。
晴良第二投,空。
时鹤第二投,中。
晴良有些不信邪,将手中剩下的三个圈都套完了,全空。
反观时鹤,三投三中。
时鹤将手中剩的两个圈,一并递给了晴良。
于是,晴良七投七空。
他望向时鹤,凑过去小声道:“师兄,你是不是偷偷用灵力了?”
时鹤答:“有必要么?”
晴良不服气,叫道:“再来!”
二人一共投了五十个圈,大部分是晴良投的。
最后一共套中了十八个。
晴良从奖品架子上挑走了一只大鹰风筝。
这老鹰在架子上时看着威风凛凛,拿到手里便发现绘制有些粗糙,不过这不妨碍晴良的兴奋。
“我还不曾放过风筝呢。”
“我们可以带回宗门,等一个天气好、有风的日子,去后山放。”
“你会陪我一起吧?”
时鹤默默跟在他身侧,应了一声,“嗯。”
只是晴良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很久。
他们在街上遇到了另一家专门卖风筝摊子,而且瞧着绘图精美得多。
晴良把自己的风筝背在身后,上前问了一嘴,“老板,你们这风筝多少钱?”
“便宜。大的二十文、小的十五文,买一大一小两只三十文。”老板乐呵呵道。
这话却把晴良听得心碎。
他们花了五十文,换了一只更丑的。
“再也不玩套圈了,太坑人了。”
“二十文便可买一只更大更漂亮的风筝,我们花了五十文。”
“多出来的三十文,够买十几串糖葫芦了……”
晴良心疼得一路上喋喋不休。
时鹤倏然停住脚步。
“师兄,怎么了?”晴良疑惑。
时鹤菱唇轻启,“回去找他退钱。”
见他说话时神色认真,晴良一时咋舌,“这、这不好吧,是我们自己要玩的,况且,老板不会同意退钱的。”
“打他一顿就同意了。”
晴良闻言,大惊。
旋即,他乐不可支地盯着时鹤道:“坏了,师兄你竟学会讲冷笑话了。”
时鹤这才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庞,睫毛颤了颤。
二人逛完了一整条街,快天黑时,方才折返伏云宗。
回到苍鹭院,撞见白鸿玉竟在院子里,不知等候了多久。
他一边逗弄着白白,一边笑道:“你们这是去哪了,叫我好等。”
“白师兄。”晴良打招呼,“我和师兄去山下的集市上玩了。”
白鸿玉目光触及晴良手里的风筝,还有时鹤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糕点,凤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难以料到,有朝一日,“玩”这个字也能出现在时鹤身上。
白鸿玉笑了笑,他道:“我是来找时鹤师兄的,我有事与他相谈。”
晴良闻言,识趣地接过时鹤手里的糕点,“那你们谈,我先走了。”
他走时,顺便把白白也捞走了,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率先回屋。
暮色四合。
时鹤与白鸿玉站在廊下。
“何事?”时鹤问。
白鸿玉神色不复方才轻松,眼里带着复杂之色,他开口:“师尊已经告诉我,你神魂有缺之事。”
时鹤闻言微微垂眸,不作反应。
白鸿玉道:“神魂残缺并非小事,可我事先问过晴良,他说你这一路并未受伤。”
“于是,我便去问了陆明川几人,得到了同样的答案。”白鸿玉继续道,“可他们也说起了途中的另一件罕事。”
“你们在归途时,晴良被一条黑蟒袭击,溺于河流。众人皆见到晴良当时没了气息,但你把他带走了,救了回来。”白鸿玉的声音微微颤抖,“师兄你并不通医术。”
时鹤眼底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
“我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于是我这两日便去翻遍了典籍。”
“在与神魂相关的典籍中,我翻到了一种禁术。”白鸿玉从怀中,将记录了他从典籍中抄录内容的纸张掏了出来。
展开纸张,上面赫然写着:分魂抵命。
◇ 第62章
分魂抵命。
光看这四个字,便能窥见其中的凶险。
一阵风过,悄悄掀动二人衣摆。
白鸿玉苦笑道:“师兄真是博览群书,此等禁术,我此前闻所未闻。”
时鹤浅淡的灰瞳看向廊外葱郁的灌木,平静得好似做出拿自己神魂去救人的不是他。
白鸿玉的凤眸中浮动着许多东西,他哑声问,“你对晴良做到如此地步,你对他……”
他难以说服自己,这只是简单的同门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灰瞳目光落在白鸿玉身上,时鹤菱唇动了动。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绝不能失去之人。”
就像是冰山露出的一角,当时鹤能说出这句话时,他对晴良的情谊早已不只是“不能失去”这么简单。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没有想到能这么轻易听时鹤说出口。
白鸿玉是何等的聪慧,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时鹤这般轻易地承认,还带着向他宣示主权的意味。
想到这些年,时鹤对自己的防范,全是出于他的私心……
白鸿玉几乎要气笑了,他抬手扶额,低声喝道:“青青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时鹤敛眸,神色不变,他道:“他懂、亦或是不懂,都不会改变什么。”
“呵。”白鸿玉缓缓放下手,“我只盼,师兄这份感情莫要伤人伤己……”
情字多伤,世间情爱之事,晴良不懂,时鹤也未必真正明白。
是日,天晴。
碧空如洗,微风摇草,浮云淡薄。
“这里大抵足够空旷了吧。”
“嗯。”
晴良拉了时鹤来后山放风筝。
寻了一块空旷的草坪,二人站在茵草中间。
晴良把风筝线摇了下来,将大鹰风筝往空中一扬,风筝在风中摇曳两下,便直直下垂。
“飞不起来,是风太小了吗?”
“要跑起来。”时鹤答。
晴良照做,他抓着风筝的骨架,朝着风里跑去。等感受到风向上的托力足够大时,他松开手。
黑色的大鹰御风腾空而起。
“真的飞起来了。”晴良满眼欣喜。他脚步不停,逆着风奔跑,目光盯着风筝,将手里的引线慢慢放长。
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时鹤站在原地,他看着晴良乌发与衣袂翻飞,杏眼似月牙般弯起,不停地在风中跑着。
时鹤缓缓仰起头,去看那只碧空下威风凛凛的大鹰风筝,它在风与引线的作用下,稳稳地飞着。
今日的天气太好了,白昼的亮光有些晃眼。
时鹤抬手,遮挡住一部分刺目的光线。
他仰头凝望天空期间,一个力道拽过他的手臂。
晴良不知何时跑回了时鹤身侧。
他拽着时鹤的手臂,步伐未停,笑容灿烂招摇地道:“师兄不要偷懒,跑起来。”
时鹤微微一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步伐已经跟上了晴良。
晴良拖着时鹤一起跑。
晴良想收回拉住时鹤手臂的手,去控制风筝的引线时,他的手率先落入一个微凉掌心。
时鹤牵住了晴良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捏住风筝的引线。
晴良错愕地望向时鹤,这才发现二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发丝在风里纠缠在一起。
时鹤一手牵着晴良,一手牵着风筝线,他扬着下颚,目光紧盯空中的风筝。
晴良听到他道:“不要停,继续跑。”
晴良便迷迷糊糊地继续跑动,没一会儿注意力便又被风筝吸引走,只顾着欢笑,忘了二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
沿着空旷的草坪跑了好几圈,晴良便也尽兴。
看着风渐渐小了,他收起了风筝,与时鹤在草坪附近的一棵大榕树下休息。
二人的白袍落在干燥的草地上,靠着榕树坐下,方才在空中威风翱翔的大鹰风筝此刻安静地躺在晴良脚步。
晴良白皙的小脸上仍挂着笑意,他枕着手臂,穿过榕树的碎光落在他眼里,他眯起眼道:“这样的天气太好了,若是能持续久一点就好了,可惜快入秋了。”
北境的秋天是极短暂,眨眨眼便又要入冬。
风静静地吹拂时鹤的发丝,他轻声道:“明年也会有这样的日子。”
会年复一年。
“嗯……”晴良懒懒地应了一声。
大树发出一阵阵的柔和的“沙沙”声。
时鹤跟着缓缓闭上眼。
晴良的惊呼声吵醒了时鹤。
“小慧你冷静一点!”
时鹤睁开灰瞳。
白隼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高贵美丽的白隼见到晴良身边有了另一只丑陋呆笨的“大鸟”,醋意大发。
晴良举着风筝逃窜,白隼则是穷追不舍,势必要将丑陋呆笨的大鸟啄烂!
“小慧!这只是一只风筝!”
“啊啊,不许啄不许啄,我才放过一次!”
晴良躲不过灵活的飞禽,风筝被啄了一下,大鹰的眼睛立马被啄出了个窟窿,晴良用手相护。
白隼杀红了眼。
眼看它的尖喙就要落在晴良的手背上,另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替晴良一挡。
白隼啄在了时鹤的手上。
“师兄!”晴良忙把风筝丢在一边,执起了时鹤的手查看。
白隼的尖喙锋利,时鹤的手背立刻便绽出了鲜红的血花。
“小慧!”晴良怒视白隼。
白隼一边是自知做错了事、一边是对时鹤畏惧不已,它的嚣张气焰消退,弱弱地低唤了一声。
晴良捧着时鹤的手,不敢触碰伤口,生怕弄疼了时鹤,“是不是很痛?”
时鹤神色淡然,摇头道:“无事。”
“怎么会无事,小慧的鸟喙连实木都能啄穿。”晴良心疼地对着伤口吹气,他道,“我们先去芳熙园上药吧。”
时鹤抿唇。
他道:“不必,我屋里备了一些伤药。”
苍鹭院。
二人一同回到时鹤屋里。
“你先坐下,伤药在哪?我来取。”晴良道。
“柜子的第二层,放有药匣。”
时鹤落座,他拎起桌上的茶壶,茶壶中盛的是清水。
时鹤将水淋在手上,面不改色地清洗伤口。
壶里的水用尽了。
时鹤将茶壶放下。
半晌没听见晴良的动静,时鹤回头查看。
晴良站在柜子前,他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沓信件。
时鹤瞳孔一缩,菱唇动了动。
药匣就在边上、晴良拿错了……
晴良神情呆讷地捧着那些信件,一封一封、那样熟悉。
是前两年时,他托白隼送去给外门的师兄们的信件。
一次次诉说思念的信件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晴良已经忘了。但他又见到了这些信,在一个不该持有这些信的人手里,时鹤。
晴良迟缓僵硬地抬头,他望向时鹤,唇瓣嗫嚅,“这些信、这些我写的信,为何会在你这里?”
他的反应称得上平静,可他微微颤抖的声线和乌瞳中的痛苦挣扎出卖了他。
时鹤从前或许还能冷脸教训晴良两句、说一些诸如“为你好”之类的话。
可如今他早已明白,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藏着他怎样的私心。
他说不出了。
时鹤凝望着晴良,垂下手,沉默。
◇ 第63章
是夜。
晴良屋里的烛火晃着惨青的光影。
他两日不曾见时鹤。
那天,他发现了那些被时鹤藏起来的信件,甚至得不到时鹤的一句解释。盛怒之下,他也同时鹤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烛影应在脸上,晴良掌心支撑下颌,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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