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疼?那我再给你添几味止疼的草药……”
屋外,时鹤靠在门边垂眸听着。
青青在丹门养了五日,期间宗主来看望了他。
回苍鹭院时,是时鹤抱着他的,青青的伤还不宜走动。
青青安静地靠在时鹤怀里,时鹤身上清凛的气息将他包裹。
一路无言。
等回苍鹭院后,青青忽然开口,“师兄。”
“嗯?”
“我有个问题。”
“嗯。”
青青目光远望,他道:“你更喜欢我过去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
他没说“过去”是什么时候。
“……”时鹤沉默片刻,道,“无聊的问题。”
这回答叫青青毫不意外,他只笑了笑,阖上眼。
时鹤抱着青青回了他的小院。
进门,时鹤放轻动作将青青放到了床上。
时鹤松开手起身后,青青听见他道:“你现在,很好。”
得到了这个答案,青青还是笑了笑。
他心想,骗人。
若他真的好的话,大家怎么都不理他,受伤了也没人来看他。
青青回到苍鹭院养伤。
白日里,时鹤会带两本书,来青青屋里陪他。就像时鹤当初受伤时,青青做的一样。
又过了几日。
时鹤每日都是在天黑后离去。
一天夜里。
青青独自在房中,他盯着床帷出神良久。
而后,他掀开被子缓缓起身,下床。
青青走到柜子前,打开。
这里头放的是他从外门的小院带来的东西,包括他曾经的衣饰。
青青把它们都取了出来,衣裙摆在床上,钗环珠饰摆在桌上。
烛光下,琳罗满目。
青青选了一条湖绿罗裙换上,轻盈的罗裙落在身上丝滑的触感熟悉又陌生,衣上的纹饰复杂,刺绣精美,不是他如今穿的男子衣袍简洁素净的模样。
穿好衣裙后,青青又坐在桌前,他的屋里连面镜子也没有。
青青拿起桌上的头花,在烛火下细细端详,再把它们都戴到了头上。
到了耳饰时,青青选了那对文卿送给他的粉玉耳珰,他还未曾戴过。
青青把它送到耳边,手指摸索着耳洞。
他的耳洞是两年前白鸿玉帮他打的,这两年耳洞都是空着的,没有戴过东西,如今有些长回去。
这耳珰怎么也戴不进去。
但青青并不气馁。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戴了上去。
青青放下手时瞥见白皙的指尖染上了殷红的血。
青青若无其事地擦掉,又去戴另一边。
穿戴好后,青青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出门。
夜色里,青青穿行在苍鹭院。
借着月光照耀,青青望着自己在石板路上的倒影,他猜测自己脑袋上如今的模样可能不大好看。
青青低着下头,脚步匆匆地往苍鹭院大门的方向去。
他一心赶路,身后骤然传来一声,“你要去哪?”
青青被吓得心脏一窒,神色惶惶,却没有回头,而是开始小跑。
他像偷了灵药思凡的玉兔,在月下逃窜。
可没跑两步,一双手桎梏住青青的腰肢。
时鹤恶狠狠地道:“不许去!”
青青陡然被抓,他慌得开始尖叫,剧烈挣扎,头上胡乱插戴的头花在动作间落了一地,青青的眼角挤出泪花。
“放开我!”
苍鹭院里还有宗主在。
为免惊动云伯衡,时鹤抬手捂住青青的嘴。
时鹤的力气极大,青青撼动不能,硬生生被他押回了屋中。
进屋后,时鹤刚想放下手,却被青青抓住他的手臂狠狠一咬。
青青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时鹤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青青放下时鹤的手,哭着道:“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抓我。”
“疯够了么?”时鹤的声音冰冷至极。
青青抬眼,这才发现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把愠怒写在了脸上。时鹤向来喜怒无形,什么时候都是神色淡淡,这样明显的怒火,竟叫青青心底升起了丝丝惧怕。
时鹤不带温度的灰瞳寸寸扫过青青床上的衣裙、桌上的珠饰,扫过青青这身狼狈滑稽的装扮,扫过他带血的耳垂。
时鹤冷笑,怒从心起,他菱唇讥诮道:“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教导你,阳关大道你不走,偏偏要做个有违阴阳的怪物。”
“怪物”二字刺痛了青青,他猛地推时鹤一把,“你才是怪物,我不是!”
青青指着时鹤虚张声势地、疾言厉色地大喊,“你才是怪物,你滚出去,你走!你走!”
时鹤被青青推得撞在门上。
他重新站直了身躯,一步步靠近青青。
逼得青青后退,小脸浮上惧色。
时鹤在两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他忽然抬手,在青青吓得要闭上眼时,他只是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青青慌乱,“你要做什么?”
时鹤一言不发地解开自己的衣袍,一件件褪去,露出羊脂玉色的身躯,精壮平坦的胸膛、收紧的腰腹……
青青呆愣,他不知时鹤的意思,只一步步后退,身体撞到了桌上。
时鹤冷眼望向他,“你躲什么?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时鹤靠近,一把抓住青青的手,他厉声道:“你好好看清楚,这是男人的身体,这是与你一样的身体。”
“你瞧见了吗?”
“是男是女你会分了吗?”
“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青青被抓住的手用力挣扎,他推搡时鹤,在碰到他温热的胸膛时,如遇洪水猛兽般迅速收回手,他噙着泪眼道:“滚开,你滚开。”
时鹤收回手。
青青靠着桌子缓缓蹲了下来,他将自己抱作一团,“呜呜呜呜。”
他只是想叫大家如从前一般待他、喜欢他。
“呜呜呜呜——”
屋里只余青青呜咽的哭声,像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悲凄可怜。
时鹤捡起地上的衣袍、腰带,一一穿戴整齐。
青青不知哭了多久,像是要将毕生的眼泪都流干。
夜深了。
青青的哭声才渐渐止了,但他仍蹲在桌角旁,抱着双膝把自己缩作一团。
是时鹤打破了沉寂。
他缓缓上前,蹲在了青青身前,抬手触碰他的耳垂。
青青一缩。
时鹤扶住青青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时鹤动作轻柔地将那对强行戴上的耳珰慢慢取下,然后将染血的耳珰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又将青青摆在床上、桌上的东西全部一股脑扔到地上。
青青抬起头,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时鹤不答,他抬手掐诀。下一瞬,那堆衣饰无焰自燃。
片刻功夫,灵焰吞噬了地上的衣饰。
青青瞳孔一缩,他踉跄地起身,想扑过去拯救,却被时鹤一臂揽住。
青青的声音早就哭得嘶哑,他喊:“不要烧、不要烧!”
时鹤掀唇道:“怎么,我烧不得么?”
在他冷淡的目光中,青青慢慢脱力,跌坐在地。
他盯着那团无力回天的火吞噬他曾珍爱的衣饰。
悲恸难抑,青青用力拽住胸前的衣襟,一字一句像是从胸腔中挤出的,“都是师兄们送我的。”
一件件,都是。
——
“青青好像黄色的衣裳甚少,下回师兄给你多添几件。”
“青青穿粉色真好看,师兄下回再给你买。”
“寻常人家小姑娘有的东西,咱们青青也不能少。”
“青青穿什么都好看。”
“青青快快长大吧。”
——
青青注视着那团火,里头的东西在灵焰的焚烧中,似在扭曲哀歌。
“青青”在这一夜也被烧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该换地图了,接下来的剧情是:
钮祜禄·万人迷·晴良点烟:曾经的小可怜·万人嫌·青青已经被烧死了,你选的嘛,偶像
时鹤:……
◇ 第33章
两年后。
中州是富庶之地,不同于北境苦寒,此地气候合宜,多为平原丘陵,平日也基本不受妖兽侵扰,因而百姓和乐,生活安稳。
五月。
凤阳城,因近日问剑大会的举行,聚了不少八方修士和来往看热闹的商贾。
码头边人头攒动,小贩围着静江两岸,吆喝声不绝。
静江因水流平稳得名,江水潺潺,水波不兴,江上几艘轻纱飘飘的画舫拴在岸边,隔着白纱幔可见人影绰约。
码头前一大块平地,有个卖伞的摊子,五六柄伞撑开展示花样,伞面绘有工笔花鸟,花样别致。
摊主是个年轻小姑娘,杏眼桃腮,画着时兴的眉毛,正坐在边上执笔绘制伞面。
旁边卖竹编鱼篓的老翁跟她搭话,“阿秀,你爹嘞,咋的是你来?”
“我爹崴了脚,我替他来。”阿秀一边下笔一边答。
“平日不都是在酒楼前支摊么,怎个跑码头来咧?”
“我瞧码头人多。”
老翁微微倾斜身子觑阿秀画的伞面,连连摇头,指着画上的花道:“小姑娘学艺不精,画个花都不对称,还不快往左边添两笔。”
“完全对称就不好看哩!”阿秀反驳。
这时码头上一阵风起,要将画卷跑,阿秀用一旁的镇纸压住。
风变大,将一旁撑开的伞也吹得小跑。
阿秀忙起身,将伞收起来。
卖鱼篓的老翁见状跟着起身帮忙。
只是动作不及,还有两把伞被大风卷到了天上。
“我的伞!”阿秀急得跳起来够。
伞在空中盘旋,伞上鲜艳的花绘似在迎风朝笑,风将伞往江上送。
眼见伞飞去了江上,阿秀急出了泪花。
却见一道白影掠空,飞往江上。
白衣少年足尖一点,在空中踩住了其中一把飘荡的伞,他伸手一够,抓住了另一把翻飞的伞。
他足尖轻轻一踢,脚下的伞顺着他的力道飞回岸上。
“哎哟。”卖鱼篓的老翁手快,抓住了那把伞。
只见少年利落地将手里的伞收起,而后稳稳落在岸上。
赢得码头上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好,好!好身手!”
少年转过身,露出一张俊逸秀致的脸蛋,见周围人都盯着他叫好,少年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
阿秀心怦怦跳,她呆呆地望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少年。
“这是你的伞吧。”少年的声音悦耳如拨弦的箜篌,一双溪水涤过般的乌眸清澈纯净。
“……是。”阿秀的声音细弱。
晴良露出温和的笑,他将伞递过去,“还给你。”
阿秀忙接过,将伞抱在怀里。
晴良又建议,“码头风大,你换个地方摆摊吧。”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去。
“欸。”阿秀出声叫住晴良,她红着脸将伞递过去,“这把就送给你了……”
晴良低头看一眼手里伞,脸上的笑更为灿烂诚挚,“谢谢你。”
阿秀胡乱点头,又摇头,脸更红了,“不客气。”
晴良往江上的方向走,阿秀站在原地。
卖鱼篓的老翁将另一柄伞递给阿秀,他嘀咕道:“年轻人模样生得这样好,像神仙变的,莫非是静江河神现身帮你把伞救回来的吧,可有人瞧见他从哪里出来的?”
阿秀握紧伞,心中难得赞同老翁的话,少年确实像能遇水化龙的水神。
另一边,晴良握着伞踏上了一艘泊在江边的画舫。
透过渺渺轻纱,可见里头已经端坐了一人。
晴良掀开纱帘,里头坐着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的青年,他手中的茶杯抵在红唇边,双目揶揄地盯着晴良。
晴良躬身钻进画舫。
“好俊俏的身手,好怜香惜玉的少年郎。”那人朗声笑道。
晴良喊他,“李疏哥哥。”
李疏浅啜一口茶水,“怪不得能叫千玉门的单婵衣与洛山派的扈月为你公然叫板。”
听闻此事,晴良一阵头疼,他道:“这你都晓得啦?”
“如此乐事,自然广为人道,你晴良公子的魅力,连你师兄夺得剑魁的风头都被你压过了。”
“都是误会。”晴良神色尴尬地落座,将那姑娘赠的伞放在手边。
李疏放下茶杯盯着他半晌,然后托着下巴笑问:“单婵衣与扈月你喜欢哪一个?”
“别打趣我啦。”晴良苦恼道,“婵衣她只是开玩笑,至于扈月道友……我与他不是很熟,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也不知他为何如此。”
“嗯。”李疏修长的手指在下颚轻点,“婵衣仙子素有高岭之花的名声,扈月道友观之也是做派稳重磊落,都不像是爱开玩笑之人呢。”
晴良好奇道:“你是如何得知,你与他们打过交道吗?”
李疏是晴良下山来参加问剑大会路上遇见的朋友,他也是剑修,只是晴良尚不知他修为底细。他自称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却似乎对三大宗的人与事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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