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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莫观棋这个老不死的一下弄断我全部红线，任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恢复如初，你说呢徒弟？”
余陌眉眼一弯，赖在凸起的粗壮树根上，整理手上乱成一团的红线。
祝景灏往山上看了一眼，也坐下来。
“师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祝景灏背对着他，将兵符和阴司铃一并拿出来，用衣袖细细擦去上面的水渍，犹豫再三开口道：“如果有一天我犯了大错，师尊会亲手将我送进罪罚司吗？
说完他低下头，指尖用力握着两块青铜物件，微微泛白，屏息等着余陌回答。
“……”
余陌动作顿了一瞬，而后嗤笑出声，脖颈往后一仰撞他的头，道：“说什么呢？人死了之后要先评定他这一生功过，作恶多端十恶不赦那种才会由我这个特别的冥使亲自监督，送去罪罚司或十八门，平常的魂魄按规定走流程就是了。假使每个魂魄我都要插一脚，那即便有百八十个我也不够用的呀。”
祝景灏继续追问道：“那怎么样算十恶不赦？”
“嗯……”余陌回忆了一下之前他送过的魂魄，道：“杀人无数、嫖赌毒全占、弑父弑母恩将仇报……多多了。”
“哦。”祝景灏闷声闷气地回应。
沙华见状补了一句：“不过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如果说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危害到了人冥秩序，那么十八门估计是跑不了了。你是不知道，十八门是最高的惩罚，里面深不见底，一旦进去就几乎不可能再出来。但是你师尊是个例外……”
祝景灏认真听着，却发现沙华没了后文，他扭头去看，只见余陌已经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好了，走吧。”
“哦。”
对话戛然而止。
越往上雨倒是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一大团乌云仍聚集在上空，低垂着像随时会不堪重负而掉落。
“余陌，祝小朋友，有东西跟着你们。”曼珠的提醒在脑海中响起。
“别露出异样，装作不知道。”余陌对祝景灏道。他们没有精力与莫惊春缠斗，一会儿两方对峙才是关键。
“嗯。师尊，前面快到了吧？好强的防御能力。”
余陌也感觉到了，前方拱门轮廓逐渐清晰，同时防御灵力所产生的排斥也愈发明显，每走一步都像有一面无形的墙在身前阻挡。
“召些开路的兵将来。”余陌顿住脚步，单凭两人前行效率太低了。
祝景灏使用蛟龙符，凝神召唤，他们身边立即出现五个穿戴盔甲的探路兵。
“但凭主人吩咐。”五个人齐齐向祝景灏下跪。
有了前人的抵挡，余陌两人很快就看到了张家门牌。
与此同时，张家城楼之上几百道弓箭齐齐对准了他们，就连焦黑的拱门上也布满了暗箭。
张临安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盯着这边，在看到五个兵将时，他毫不掩饰鄙夷出声：“就凭这几个人，也想对抗我张家？余公子，你们是不把张某人放在眼里吗？”
余陌看到张临安时愣了一下，这个人……魂魄竟是全的？不对！张临安明明丢了一魂，眼前这个人不是真的。
“余陌……离了大谱了，这个张临安居然有两副魂魄相，姑奶奶我活了上百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沙华唏嘘，揉了揉眉心再次开眼确认。
“不是两副，也不是张临安，”余陌袖中微动，“她是师小琴。”
“什么？！”祝景灏和沙华同时一惊。
曼珠语气凝重，解释余陌的话道：“师小琴放弃了莫惊春的肉身，或许是因为莫惊春肉身受到了某种不可逆的伤害，不能再承受她修炼术法，而张临安这个男儿身生气更足，也更适合她所修行的邪术，所以她强行进入张临安的躯体，暂时挤开了原有魂魄。”
“啧。”余陌伸手将一个箱子摆出来，那是师小琴的四肢，“不浪费时间了，景灏，你负责排布，我找机会对峙师小琴。”
话音落下，祝景灏动作麻利地召开蛟龙符，霎时间百千兵将身披盔甲破符而出，黑压压欺城一片，气势更盛张家弟子。
师小琴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惧，不可置信道：“这是……人主的蛟龙符？不可能！你们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她周身有黑雾缓慢溢出，身形晃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余陌察觉到她这一细微的变化，心中猜测这应是张临安魂魄还未完全沉睡，她对这幅躯体暂时无法做到运用自如的缘故。
这是一处极大的破绽。
余陌故意有些吊儿郎当的朝师小琴喊道：“你猜你派出去的人为什么都现在都还没回来，认得这个么？”
说罢，他扬起贴满符咒的箱子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
纵然里面是半副尸骨，他这样抛起来也毫不费劲，表情也是懒懒的。
事实证明这一招是奏效的，师小琴眉心一紧，眼神聚在了余陌手上。
“你们……”师小琴指甲死死抠住身前的石墙，潜藏的弓箭纷纷拉开，局面一触即发。
但是下一秒她却又笑了。
拱门之上，三道身影被推搡上来，余陌和祝景灏皆是一愣。
“余公子，还有这位……祝公子，呵呵呵呵呵呵，没想到啊，祝家竟然还活着一个杂种，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我手里。”
老妪浑浊的眼眸巡视一圈，才找寻到了拱门下迎立风中的两人，她死死抓着自己儿子的手，颤抖声线随风传来，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祝公子！祝家待我不薄，此生有你们庇护是我们的福气，不用在乎我这把老骨头，死后替我多埋点土，老婆子就感激不尽啦！”
祝景灏眼眶一酸，他没有想到，过去了那么久，竟还有人记得他是一家少主，原来除他之外，还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祝家，有一个真心真意护着他们的门派，心脏传来一阵钝痛，他不合时宜地微微躬下身。
但他强忍下眼泪，关键时候绝不能掉链子，张家在紫陵剥削百姓，占着他的家作威作福，如今师小琴更是以三人性命来威胁他，那他就更应该将这些侵略者赶出去。
余陌看出了他的顾虑，道：“放手去做，其余的交给我。”
于是祝景灏重重点了点头。
随着对面第一道弓箭呼啸，张家弟子一窝蜂袭来，同时他也抬手一挥，身后的甲兵应时全部冲去！
“你们在这里霸占了这么久，也该离开了。”
“我会夺回属于我的家。”
祝景灏低沉的嗓音夹杂在刀枪摩擦声中，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第77章 掉马前夕（完）
余陌顶着箭雨，红线在混战中灵活绕弯，带着他凌空踏过，顺便利落割断阻拦者的喉管，直逼拱门而去，耳边交战厮杀声不绝。
他清清楚楚感受到，莫惊春正跟在他后面，脊背的寒意越来越重，但愿莫惊春的目标是师小琴吧，他这样想。如果这个魂魄还没有被幕后之人完全控制，那么他们的胜算就会多一些。
前方逐渐接近张家城门，那股排斥感越来越强烈，莫惊春似乎很惧怕这种保护屏障，身后气流弱了下来。
“余陌！接着！”
沙华从后面追上来，隔空把龙泉剑抛给他。
他在空中旋身接住，同时丢出一根红线缠住沙华的腰，将她顺带上来，质问道：“龙泉给了我，景灏怎么防身？回去！”
“芜湖~”沙华对这种空中追逐的场面格外兴奋，一朵彼岸幻化成剑，与余陌并肩飞至拱门的高度，她大声回答道：“放心啦！阿姐会保护好你宝贝徒弟的，倒是你，不会想空手赤拳就打破这么大一个屏障吧？”
余陌这才放下心，趁着拔剑的动作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下。
蛟龙符被保护罩包裹光芒不歇，靠着祝景灏灵力输出运转，他自己则冲陷在前，身形灵活一边避开射出的箭一边指挥兵将调整进攻节奏，曼珠护在他身旁，两人配合还挺默契。
但余陌注意到祝景灏眉心刚刚有道光芒一闪而过，虽然他转身速度极快，那边也短兵相接血肉横飞，但他绝不会认错，那是他亲手设下的封印，藏的足够好，甚至连祝鸿都不曾发觉，更不会轻易显现，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拔出龙泉剑，红线如网撒向前方，果然形成了一个圆弧形凸起。与沙华对视一眼后，余陌果断凝力直劈而去，灵力顺着血液强势灌进龙泉，龙泉栖身剑内顿时灵力暴涨，充斥到剑身寸寸角角，不留一丝空隙，整把剑华光溢彩，宛如初铸告成时，上面的暗夜星辰说一句惊世绝俗也不为过。
寒冰铁刃抵上屏障，极寒与常温碰撞，余陌足下利箭飞掠，手腕却丝毫不颤，相接之处如洪水倾泻，流窜出汹涌灵流喷向下方，几个迟疑了几秒没躲开的人霎时间血光四溅，紧接着又被冲上来的人踩踏尸体，骨肉分离混入泥土。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在强者面前如蝼蚁，轻易没了命。
屏障寒光四起，流映出余陌苍白森然的脸，这样看上去，和冥界其他冥使没什么两样，似乎这才是正常鬼差应有的样子，反而衬得他先前太过“人性化”。
一道巨大的裂痕于龙泉剑尖迅速形成，随之细细密密的裂纹也蔓延开来，师小琴精心筹备的屏障在他面前如此不值一提。
余陌眼底涌上一股可怕的疯狂，他低喝一声，双手都压上剑柄，毅然将龙泉深深插进去！
碎裂之声响起。
马上……只需两三秒，这道屏障定会碎裂，并且再无修复的余地，经此一击，师小琴也会受到重创，之后事情处理起来就会顺手得多了。
千钧一发之际，沙华破了音的惊呼陡然于耳畔响起——
“余陌小心！”
拱门上一处角落里突然射下一支利箭，精准对着余陌眉心，一时间他只感觉到面上拂来一阵劲风，直逼皮肤的寒意使他眉心蹙起，眼底的凌厉还未收起，已来不及躲了。
那角度极为角钻，处于他和沙华视野盲区，以至于他们在防御时忽略了这个方位。
时间仿佛被拉长，周边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视野里只剩下这支能要了他命的箭，这一瞬间，他甚至连自己死后的模样都想好了，一定是眉心一个血窟窿，这样可是丑极了，会被冥界同行笑话的。
“师尊！！——”
祝景灏抬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目眦欲裂什么也顾不上，直接踩着友军的肩膀腾空而起。
“危险别去！”曼珠见状伸手去拉祝景灏，但只碰到了一角衣料，紧接着又顺着掌心滑落，无奈她只能喊道：“来不及了你赶不上！”
余陌在保命和破城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勉强算是不死之身，说不定几个百年后又会从花丛中幽幽现身，因此在他看来，死亡不过是重生的必经之路，他不在乎。
他坦然闭上眼睛，心中倒数，三……
马上了，就差一点点就能碎了这道屏障了。
石墙上师小琴也紧盯着他，她发动灵力与龙泉剑抗衡，猝然吐出一口鲜血：“你疯了！为了一个祝家杂种你居然不要命了！！”
二……
他才不是什么杂种，余陌暗自腹诽，他是他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不论是梦里那个奇怪又执拗的随从，还是听他一席话就果断迁了一座城的秦墨籍，亦或是白手起家创立祝家的乞丐，眼前这个人与他无形中已经建起了深深羁绊，在人间的每一世都是为了重逢。
一……
眉心处寒意吹乱他的发丝，贴在下颌。
“呵呵呵呵呵呵呵——”
余陌骤然睁开眼睛！
铁箭距离眉心不过一寸，却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龙泉从剑中猛冲出窍，长啸一吼直上九霄！龙吟声激起千层波涛，远处蛟龙符也与其应和抖动。剑锋之下屏障哗然裂开，如玻璃一般碎裂满地，余下凌波冲击重重，使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
沙华绷到极点的神色放松片刻，闪现到余陌身边，他们靠近碎裂中心，完全躲开是不可能了，余陌带她疾掠到拱门上，路过老妪和夫妻俩时，两人左右手各一个，剩下一个男人被沙华夹在两人中间，龙泉横担着他的身体。
祝景灏眨眨眼睛，未作出行动就被反应迅速的曼珠一把揪住领子拉了下来。
两边余陌和祝景灏同时打开保护罩。
远处树叶簌簌落下，天雷滚滚欲出。
“轰！！！——”
以碎裂点为中心，开天辟地般的灵力倾然炸开！还在酣战浑然不觉的张家弟子和兵将悉数被这场灵潮震翻几十米，个个伏地再也站不起来。
余陌和祝景灏他们的保护罩也不堪抵挡，好在及时加固后最后一秒才被尽数摧毁。
师小琴更是直接被震碎了灵脉，五脏六腑绞成一团，后背狠狠撞上石墙而吐出一大口血沫，隐约能看出还有些内脏组织，她一时痛得根本出不了声。
“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鬼魅般的唱声回荡在箕尾之山山巅。
“唉……占着我和临安的躯体却将我俩的灵魂囚禁，小琴啊小琴，我终究是看错了你。”
是莫惊春。
余陌一把擦掉嘴角的血，勾唇一笑，他赌对了。
第78章 卷四后续
幕后之人要的，是莫惊春和师小琴两人的魂魄，他自己躲在背后，通过操纵其中一方使她们互相残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而余陌也正是从这里下手，撕开一道口子。
他赌，若是师小琴对莫惊春和张临安还念着一丁点旧情，那么她不会狠辣到亲手灭掉两人的魂魄；他赌，若是莫惊春还残留着一点意识，她不会任师小琴既毁了自己还要强抢张临安的躯体，她一定会在紧要关头出手毁掉师小琴的计划。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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