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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蔚然往后退了几步，没说话。
他听不到别的声音，每个人都好像在张嘴向他尖叫，细小如蚊蝇的流言蜚语变得如惊雷一般，绕着他盘旋。
章飞星拼命地在向他解释什么，嘴唇开开合合，可岑蔚然已经听不到了。
如果世界就是一场荒谬的大戏，而他注定要成为舆论场中的主角，那他选择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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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正卿下班后见到了在他家楼下的岑蔚然，他拿着公文包下车，问：“小然，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岑蔚然现在应该在学校，突然来找他，不像岑蔚然的作风。岑正卿便又道：“先上楼吧，别在楼下站着了。”
岑蔚然“嗯”了声，跟着岑正卿的步伐进了他家。
岑正卿家是单位分的住房，不算太大，胜在整洁。岑如薇不在北京工作，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住会儿。岑正卿从厨房给岑蔚然倒了杯热水，说：“好了，现在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水汽袅袅升腾，蒸得岑蔚然眼睛湿润。他说：“我是来给大伯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岑正卿眼角因为笑意冒出细纹，“小然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岑蔚然握紧了水杯，“但我已经从同学那儿知道了，因为我的关系，大伯被举报了。”
他深深地低下头，脖颈的骨节凸起，“大伯，对不起。”
“小然，任何人都可以和我道歉，只有你不需要道歉。”
岑正卿问：“难道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错了吗？
从前的岑蔚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他才愤怒地质问石杰，而石杰的回答是他活该。“岑蔚然”就是岑蔚然的原罪，这是他最大的错处，谁叫他以“岑蔚然”的身份降生到了世上。
但我要是没错，为什么偏得是我？
岑蔚然想不到那个理由，在没去上学的时间里，他经常思考这个问题。而他现在得出的结论是——
“我做错了。”岑蔚然说。
他将原因归结于自己入学以来的高调，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普通人，他的所谓低调，何尝不是另一种高调。旁人夸他“谦虚”，他竟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岑正卿：“但就算你有错，那也不是值得谴责的错误。”
以岑正卿的角度看，岑蔚然这件事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受害者可能是岑蔚然，也可能是其他人，不过岑蔚然最出挑，才被选中为受害者。所以岑蔚然就算有错，他的错也不能成为事件发生的原因。
岑正卿又道：“至于你说的举报，不需要你给我道歉，纪委初步调查后决定不予处理，在网上造谣的三人也被处以行政拘留。法律已经替你向我道歉了，你不需要抱有那么多的负罪感。”
可岑蔚然的愧疚一天比一天浓厚，已经快要无法喘息。岑正卿被牵扯进来被人举报了；章飞星为他出头，还挨了石杰妈妈好几脚；杨叶菡在车厢里哭着说自己不是个好妈妈。
如果不是岑蔚然的错，他们何必受这些罪。
岑蔚然身体低伏，像是被压得不能动弹。他说：“……大伯，我想转学。”
话题突然跳到转学上面来，岑正卿讶异了一瞬便了然地点头，“好，你想转学就转学吧，北京还有其他好学校。”
“不是北京。”岑蔚然记得岑正卿在楚江工作过好多年，他抬头看向岑正卿，眼底有着逃脱的渴求，“我想去楚江。”
也未必是楚江，只是他最有可能转去楚江。远在千里之外的楚江，一片新的天地，应该能够让他重新开始，哪怕有片刻喘息也好。
“楚江不错啊，是个好地方。”岑正卿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又问：“不过你和你爸妈说了吗？”
岑蔚然摇头。
“那你和你爸妈聊一聊吧，他们同意了我就想办法把你转去楚江。”
但岑蔚然不想被大张旗鼓地转学去楚江，杨叶菡舍不得让他吃苦，说不定要想法子跟去，再找人上下打点，让岑蔚然在楚江待得舒舒服服。岑蔚然不希望如此，他想一个人前往陌生城市，抛去所有的束缚，自由自在地以全新的身份生活。
岑蔚然不知该不该告诉岑正卿，岑正卿却一眼就看出岑蔚然有所隐瞒了，他说：“小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我……”
岑蔚然顿了顿，和岑正卿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岑正卿沉吟片刻，竟没有反对，“原来如此，也不是不能办。”
“但我爸妈那边，应该不会同意。”让岑蔚然独自去陌生的城市上学，还是在发生了这么大事件之后，不管是岑君堂还是杨叶菡都不会同意。
岑正卿：“如果你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帮你安排。”
岑蔚然回家后先和杨叶菡解释了自己逃学的事，又向杨叶菡坦白自己想要转学。杨叶菡倒不反对岑蔚然转学，她说：“你在学校呆的不开心转学也好。”
只是杨叶菡以为岑蔚然就是转去北京其他学校，她想要替岑蔚然安排，岑蔚然就说大伯已经在帮他联系学校了。
岑正卿在岑家一向是靠谱的形象，杨叶菡没有怀疑，听说了这件事的岑君堂更不会质疑自己大哥的安排。说实在的，这件事除了岑正卿，没有人能比他办得更好。
有天岑正卿和岑蔚然通话，说学校给他找好了，要开始走流程，让岑蔚然准备好转学申请然后周末飞去楚江参加入学考试。
考试顺利结束，但岑蔚然要转学去楚江的事就此暴露。
杨叶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在北京上学吗？怎么又去楚江了？”
岑蔚然：“我想去楚江。”
“但楚江离北京这么远，你人生地不熟的，就非要去那边上学？”
岑蔚然：“对，而且我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
杨叶菡扶着额头，觉得这样不行，又说不出哪里不行。而岑君堂听了就三个字“不同意”，他不和岑蔚然掰扯，直接告状到爷爷奶奶那儿。
岑蔚然的爷爷奶奶听见岑蔚然转学的前因后果，心梗都快发作了。奶奶又是怨自己儿子不告诉自己，又是怜惜岑蔚然，不过奶奶同样不支持岑蔚然转学去楚江。
奶奶说：“然然，楚江太远了，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顾不到啊。”
岑蔚然：“我自己可以处理，奶奶。”
岑蔚然说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岑君堂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在一众反对声中，只有爷爷支持岑蔚然去楚江，他道：“男子汉就该独立！天天缩在家里不顶事怎么行！”
奶奶：“你给我少说两句！”
但岑蔚然铁了心要转学去楚江，岑君堂还真能打断他的腿不让他转学不成？岑君堂刚松口说让岑蔚然转学算了，随即就又知道岑蔚然说什么要重新开始。
而那时岑蔚然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飞去了楚江。即使岑君堂气得找大哥发了一通火，也于事无补了。
五月底，在楚江已经算夏日。
岑蔚然换了新校服，被陈校长带进学校。陈校长知道岑蔚然的身份，对他有些小心翼翼，态度甚至称得上殷勤。他带岑蔚然上楼，以一种邀功的口吻道：“给你安排的班级是全校最好的班，班主任很年轻，你一定能和他有不少共同语言。哦对，我们的学生也很友善，相信你会有一段愉快的回忆。”
而岑蔚然转学太急，只能插进高一重新读一遍高二。
岑蔚然弯了下嘴角，客气道：“好的，谢谢陈校长。”
陈校长赶忙道：“哎不用不用，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谢的。”
陈校长推开高一年级组办公室的门，但办公室里没见到蒋哥的身影，只有一个学生在蒋哥的办公桌前整理试卷。
“欸，你们蒋老师去哪儿了？”陈校长问。
“啊？蒋老师？他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答话的男生转过身来，他比岑蔚然矮一个头，脸又小又白，眼睛却很大。岑蔚然是个陌生脸庞，他不由好奇打量了几眼。岑蔚然对上他的打量，不作回应，只是轻轻地移开了视线。
陈校长见状便给男生介绍，他哈哈了两声，拍着岑蔚然的肩，说：“那你可比蒋老师先见到你们的新同学了！”
“是不是很帅？班上的同学能够一饱眼福了。”
原来是转学生啊，男生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圆圆的弧度。
他向岑蔚然伸出手，非常高兴地说：“你好啊，我是舒忱，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
第52章 52
回到岑家，杨叶菡一眼就看出舒忱不太开心。
这是怎么了？两个人出门还欢天喜地的，回来就吵架啦？但要杨叶菡说，岑蔚然也是，五一带舒忱去人堆里挤，舒忱不生气才怪。
杨叶菡趁舒忱上楼放相机的时间，问岑蔚然：“你是不是惹舒忱生气了？”
“没惹他生气。”岑蔚然支着额角，有些无奈地笑：“不过也算我惹的吧。”
“那怎么回事？”
岑蔚然：“舒忱知道了我转学前的事，替我生气呢。”
“也怪章飞星，他嘴太快，舒忱又想听，我拦不住，一下午全听章飞星讲相声了。”
岑蔚然的语气无奈又苦恼，觉得舒忱为一年前的事气得影响心情不值当。可他没有想到，普通朋友听到这些事会有这么大反应么？真是如此他和舒忱的关系该有多好？
杨叶菡定定地看着岑蔚然，或许不是她的错觉，再谈及此事时，笼罩在岑蔚然身上的阴霾消失了，岑蔚然能够挺直脊背坦然面对。而母亲的眼神都是雪亮的，岑蔚然变化的源头在于舒忱，他虽然无奈，可打心底里为舒忱替他生气而高兴。
“蔚然。”杨叶菡叫他。
岑蔚然转头，“嗯？”
杨叶菡问：“你是不是在和舒忱谈恋爱啊？”
岑蔚然微微错愕了一瞬，随即就笑了起来，他大方地坦诚道：“对，我和橙橙在谈恋爱。”
杨叶菡：“……”
她幽幽地道：“这两天没喊‘橙橙’憋死你了吧。”
“没有，我私下会喊一喊。”
杨叶菡无语极了。真是，秀恩爱秀到她脸上了，再看看这没出息的笑，到底该有多喜欢舒忱。
岑蔚然还说：“现在先别告诉橙橙你发现我和他谈恋爱了。”
“为什么？我又不会反对你们。”
岑蔚然：“橙橙不太好意思。”
杨叶菡：“……”
“好了，我先上去了，等会儿吃饭再下来。”
杨叶菡挥挥手，“快走快走，看见你就烦。”
舒忱正在客卧闷闷不乐，岑蔚然却堪称欢天喜地地进来了。
岑蔚然一把捞起在床上躺尸的舒忱，不做任何解释就开始吻他的眼睛，随后吻到嘴唇。舒忱还在暗自难过，岑蔚然这一下把舒忱的难过情绪全给打断了。
“橙橙。”岑蔚然轻笑着叫他的小名，却还不肯放过他，改深吻为啄吻，“还生气啊？”
岑蔚然像是没看见，明明舒忱气得脸蛋都鼓起来了，还问他生不生气。舒忱扭过头，不让岑蔚然亲他，“现在气你比较多。”
岑蔚然：“为什么？”
“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emo啊！”
仅是听到章飞星的转述，舒忱就快要难过到流泪了。在咖啡馆不方便哭，他一路憋着回了家，在岑蔚然没进来前，舒忱还真挤出了几点眼泪，但他刚准备偷哭一会，岑蔚然就开始亲他。
岑蔚然却毫无悔改之意，笑得更开心了，“橙橙生气也好可爱。”
“……你滚！”舒忱鼓着脸气道。
岑蔚然：“？”
“那我真滚了。”说完岑蔚然翻身下床，作势真要走。
于是舒忱又忙不迭地抱住岑蔚然的手臂，“别走！”
他嘴角下耷，给岑蔚然道歉，“对不起，刚才不该让你滚的，今天也不该让你带我去学校。”
“你又不知道，有什么好道歉的。”岑蔚然抱住像个橙子滚进他怀里的舒忱，说：“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是的，已经过去了。”岑蔚然重复了一遍。
他转学去楚江后，觉得这件事一辈子都过不去，只会让时间消磨影响。可他现在觉得，那都不重要了，曾经让他以为会铭记一生的痛苦，不过是个落进湖里的小石子，涟漪都要看不见了。
没有人会明白舒忱对他的重要性，岑蔚然在舒忱眉心落下一吻，说：“我爱你，橙橙。”
“……你干嘛啊。”
舒忱觉得有些难为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气氛已经到这儿了，他也反抱住岑蔚然，说：“我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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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天，他俩继续在人堆里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凑个热闹逛一圈就出来。他们更多时间是在试吃舒忱提前收藏的餐厅，排老长的队然后踩雷，虽然也吃到了几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五号上午，他俩要准备返回楚江。在离开之际，杨叶菡喊住了舒忱，说：“我们三个人一起拍张照吧。”
舒忱自然应好，他被杨叶菡拉着站在了中间，杨叶菡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身体朝他那边倚。岑蔚然就更不必说了，离舒忱很近，超出了社交距离。
等到照片拍摄完毕，舒忱去看拍摄效果。在繁华盛放的花圃前，杨叶菡和岑蔚然把他围在正中，姿态亲密，就好像他也是岑家的一份子。
杨叶菡满意地点点头，说：“要是岑蔚然爸爸在就好了。”
舒忱：“……？”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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