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到这样的回答,看到同事们错愕的目光,窃窃私语着:怎么会呢?
怎么会和我这样的人产生联系?
池易暄眼里风起云涌,鼻息沉重,眼皮薄得能看见血管,一阖、一掀,像两扇情绪的闸门,那些我原本能够捕捉到的浮动的情绪,眨眼间全都消失不见。
他的神情变得平和又冷漠,五指拳起,将手堪堪收了回去,垂到身侧。
韩晓昀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池易暄,似乎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同事们窃窃私语着,你妈的,这个紧要关头,我居然隐约听见他们在说我哥好帅。
池易暄的宽肩不再起伏,变得沉默。那些尖酸的话语好像不再能对他产生影响。
“随便你吧。”
他的语气单调得像个被抽空灵魂的真空瓶子,不是小时候我偷跑出家门,被他抓住衣领时的语气——“随便你吧!”那时的语调像被摇晃过后,从碳酸饮料瓶里涌出的小气泡。
他将手中矿泉水瓶的瓶盖拧上,绕过我和我身边一群看热闹的同事,走到可回收垃圾桶边将它扔了进去。
保安为他拉开大门,他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玻璃门之后。
同事们好奇地围上前来,“那人是你包厢的吗?你们认识啊?”
“认识,不熟。”
同事们显然不信,但没再追问。
韩晓昀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擦着湿掉的头发,招呼大家回去上班。
CICI里的声浪一轮高过一轮,DJ还在热情地打碟,夜生活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今天的大客户却选择结账离席。
黄渝慌得一批,问他们对服务不满意吗,是酒不够好喝还是人不够好看。
大客户说:“老婆要生气了。”
池易暄的包厢里有不少三十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基本都成家立业,有了孩子,蹦到现在,已经达到了体力极限。大客户结完账,招呼公司里二十多岁的小孩,让他们再玩一玩,但他们婉拒了,说是第二天要加班,今晚还是早些回家休息比较好。
我们将客户们送到CICI门口。Cindy和池易暄走在前面,两人说着什么,Cindy突然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池易暄一脸无奈地笑了笑,我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我和韩晓昀,还有其他同事站在CICI俱乐部门口欢迎他们下次再来,像一排迎宾小姐。
大客户喝醉了,回过头说那等他们下次做成大项目再来。
Cindy回过头来,我冲她招了招手。
池易暄没有看我。
前脚刚送走他们,后脚我就跑到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了。
之前陪他们玩游戏时,我喝得有点多,现在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头晕目眩。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后悔。我没有特别热爱这份工作,有新工作当然好,但男人的面子大过天。
池易暄之前在公司楼下拒绝过我一次,我总想要扳回一城,但现在想想,稳操胜券的还是他。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总学不会见好就收。
当晚我回到筒子楼,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韩晓昀以为我消化不良,还给了我一片健胃消食片。
池易暄没再联系过我,毕竟当时在CICI门口我一点没给他台阶下,这可以理解。
在我的想象中,他很有可能会将这件事告诉妈妈,她听了绝对立马打飞的过来将我拽走,可是和她通电话时,她依然神采奕奕,让我感谢我哥,多请他吃几顿饭。
他确实不管我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好和妈妈全盘托出,说他不给我找工作,所以我才去夜店里卖酒。
没关系,他有他自己的事业,我也有我自己的目标。
我在CICI工作时很拼命,现在已经有了老客户,人家来店里喝酒时就点我的名字。我还抽空去打了个耳骨钉,两枚银色的迷你三角锥将耳骨夹在中间,看起来还挺朋克。眉毛、头发新长出来了,韩晓昀就帮我修理,坚持贯彻我年下小狼狗的人设。
我们每个月有表彰大会(在微信群里举行):业绩前五的可以拿到红包。季度第一名除了红包还可以选个礼物,比如Switch游戏机、戴森吹风机、苹果无线耳机等等,还真有点正经销售公司的模样。韩晓昀一般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这个月冲到了第四,拿了红包后,请他去海底捞吃了个四宫格。
很快到了月底,我正在冲击这个月的销售名次。调制完我的“小白特色鸡尾酒”,刚要给VIP桌的大美女们端过去,忽然听见一旁有争吵声传来。
我走上前看热闹,看到一名模样四十多岁的男客人正抓着女同事Jessi的胳膊不让她走。
男客人显然喝了不少,脸红得像猪肝。Jessi红着眼眶,试图抽回手臂,却被他狠狠一拽,差点摔在地上。男客人正在骂她“装你妈的清高”,喧闹声很快引来人围观。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我们得尽快通知老板和保安。
男客人带着他的朋友们一起攻击Jessi,甚至还去推她的肩膀。她哭得更凶了,头垂得极低,头发凌乱地散下,像个伤心的贞子。眼看又有人要去抓她的手臂,我赶紧挤到人群中央,“哎,多大点事儿啊?”
男客人斜眼打量我,“你他妈是哪个?我要见经理!”
“经理马上就来,您别着急。”我将手里的托盘举高,“正好我刚才做了点鸡尾酒,给大家尝一尝?别处可喝不到我这款特色酒哎!”
我说着拿起一杯递到他手边,希望他能接过去尝尝,然而他两条粗黑的眉毛顿时拧成倒八,吹胡子瞪眼的样,还以为是关公再世,不仅没松开Jessi,另一只闲着的手像扔铅球似的,朝我挥了过来。
“滚一边去!”
我向后靠了靠身子,拳头从肩头擦过,带起一杯鸡尾酒,我看着倒三角酒杯像只被他扔出的铅球,在半空中飞出悠长的抛物线。
酒杯“哗”地碎了一地。这下好了,要从我工资里扣。我弯腰将托盘放到酒桌上,站到他们中间,握住他的手。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男客人大骂一声“操”,终于松开Jessi,脸像面刷了白漆的墙,使劲将手往回抽,好像一只被卡进流水线机器罅隙里的老鼠。
“你把我的杯子打碎了。”
他的五官跳起桑巴,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我猜到他又要来这招,于是将他的手腕逆时针扭了半圈,突然产生了一种在拧门把手的错觉。他像只悬丝绷断的木偶,挥拳的手颤抖着坠下,改为扶住自己的手臂,整个身子也逆时针方向拧起,一边肩膀高高升起。
“我的手!我的手!!”
“你说,我该怎么和老板解释?”我另一只手指地上的碎玻璃渣,“一会儿还得我打扫。”
“我赔!他妈的,我赔!!”他粗黑的眉毛顷刻间调转了方向,变成两只求偶的毛毛虫,“大哥,快松手!……”
我松开手,他捧着痉挛的手指向后跳开。我赶紧转过头对Jessi说:“快去找黄老板。”
她眼神惊惧,点点头转身就跑。我弯腰拿起桌面上的托盘,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刚回过头,迎面就砸下来一只啤酒瓶。
酒瓶应声碎裂,绿色的玻璃渣在我眼前四散,好像下了一场哗啦啦的玻璃雨。
作者有话说:
开始稳定更新啦,平均周更1w字/3章
海星评论都有可能触发加更,快来追更吧 ^ ^
下次加更海星满2w
第10章
世界天旋地转,一股热流从我额间淌下,混着没喝完的冰镇啤酒,让我的脑袋忽冷忽热。我对疼痛后知后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男客人一只手持破碎的酒瓶,冲我怪异地笑。他的朋友们将他拉到一边,就要带他离开。
黄老板姗姗来迟,他今天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脖子上挂根金链,保安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颇有点斧头帮的架势。他看了我一眼,眉心锁起,然后将我拉到保安身后,走上前和男客人说话。
Jessi躲在保安身后,看到我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捂住嘴,眼泪顷刻间就流了下来。
她似乎是吓傻了,也不说话,人也不动弹,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我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率先打破沉默。
“别哭了。”我说,“没有很疼。”
她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抽纸,按在我的额角,“去、去医院,我带去你去医院……”
我按住那张纸,问她:“流血了吗?”
她泪眼汪汪,咬着嘴唇点头。
我好奇,把纸拿下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纸被血浸透了,她赶紧又掏出一张新的补上。
我坐在地上,捂着额角,Jessi蹲在我身边,保安在我们面前形成一道结实的人墙,我听见黄渝在前方骂娘。
Jessi在我身边小声啜泣,两只肩膀微微耸动,“我帮你叫车了,司机马上就到。”
“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心地查看我的伤势,眼睛一眨,眼泪又跟拧开的水龙头似的,在她脸上蛇形,粉底都一片斑驳,“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得太凶,连话都说不完整。我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回答说:“因为我是个好人。”
Jessi破涕为笑,拿手背擦了把笑出来的鼻涕,终于不再流泪了。
韩晓昀在这时出现在右前方,探头探脑,手里还捧了把瓜子,可能和我一样只想着看个热闹,结果当他转过头来,看到受害人是我时,赶忙将瓜子一抛,跑了过来。
“咋回事?!和人打架了?”
“客人打了他,他是为了替我出头。”Jessi替我回答。
韩晓昀骂了句“我操”,在我身边蹲下,凑上前仔细查看我的脑袋。
Jessi看了眼手机,“车到了,小白,你走得动吗?”
“能行。”我从地上站起身,Jessi扶着我的胳膊。韩晓昀对她说:“我送他去医院,你就别跟来了。”
她还在坚持,我和她说:“你真的别来。我要是晕倒了,韩晓昀能背得动我,你行吗?”
Jessi只得作罢,将我们送上车,让我俩到医院以后和她报平安。
我从窗口探出头,打趣道:“我平安着呢,这不是能走能跳?”
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我,小声咕哝着,似乎觉得我是个打架受伤的臭流氓,油门踩得很凶。
韩晓昀开始训我,“第一天上班我就和你说过,碰到这种事不要逞能。”
“我看她哭得太厉害了,忍不住帮帮她。”
“好人。”他感叹,“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我听得出他在讥讽我,但还是很高兴,“那当然。”
到了医院,医生给我做了套全方位的检查,好消息是我没有脑震荡,坏消息是我缝了五针。
韩晓昀帮我交医药费,先出了急诊室。缝针之前,医生给我把右边额角处的头发剃掉一大块。头发在我眼前簌簌往下掉,我问医生:“我明天还能继续蹦迪吗?”
“你说呢?”医生嗤笑一声。
半个小时之后,我从急诊室出来,脑袋上裹了好几层纱布。我拿着病例领完药,准备叫韩晓昀回家,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
打电话也显示占线,不知道他今晚怎么这么忙,手机根本不停。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他。这个点的急诊室里,总能碰见奇奇怪怪的病人,过了一会儿,看见一名中年男性肩头嵌了把菜刀,被医护人员扛着担架送了进来。
韩晓昀终于回来了,是从医院外走进来的。
“我刚去给你买了点药,这个是更换用的纱布,这个是止疼药、这个是消炎药……”他拿起药瓶看了一眼,喃喃着,“等等,好像这才是止疼药?……”
我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刚刚医生才给我开了药,你还出去买做什么?”
他不由分说将袋子塞进我手里,“顺路。”
我低头在他的袋子里翻找起来,韩晓昀问我在找什么。
“买药用的发票,我把钱打给你。”
韩晓昀摆摆手说没事,他没找药店要发票,一点小钱而已。
真不愧是CICI的销冠,这满满一袋子的药加起来得要好几百,能够我一个人吃两顿海底捞。
我把这笔账记下,心想这个月发工资了还给他。
韩晓昀在手机上叫了辆出租车,我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旁等车,耳边忽然传来“咔嚓”的快门声,闪光灯紧接着亮起。
我转过头,韩晓昀正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
“干什么呢?”
“留个纪念。”
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让他照了好几张,忍不住说:
“今天可真够丢人的。”
“学到教训了?以后不会瞎逞能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前还以为这工作不交五险一金,能省下好多钱。我摸着我缠满纱布的脑袋,“学到了,明早就去缴纳医保。”
上了出租车,新来的司机大哥又是对我一顿打量。
“年轻人,挺爱打架?”
我摇头,“是英雄救美。”
韩晓昀让我少说两句,“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我点点头,闭上眼小息。
我喝酒时从不做梦,但可能是今天格外累,刚阖上眼皮,我就坠入梦乡。
我梦到我飞回了小学,盛夏里和同学们一起跑操,广播里播放着千篇一律的音乐,聒噪的知了吵得人头皮发麻,我浑身是汗,双腿发软,巴不得当场倒地睡一觉。
可刺耳的叫骂声从一旁传来,我扭过头,池易暄与我在跑道上擦肩而过,而他身边的男同学正叫他:“大白痴!”
池易暄虽然是校草,但同年级总有嫉妒他的人,他们找不到池易暄的黑点,只能从名字上入手。
6/86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