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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近代现代)——文盲土拨鼠

时间:2024-05-22 09:51:52  作者:文盲土拨鼠
  我和韩晓昀被留了下来。
  中央空调就是好,什么都不说,也能被点名。
  黄老板将余下同事带出包厢,韩晓昀马上去点歌机前询问大家的喜好。点我名的女客户为我让出位置,我打着招呼,自顾自坐下。
  现在我左手边是她,右手边就是我哥。
  “你叫小白?”她问我。
  我点头,“你呢?”
  “Cindy。”
  我为她拿来平板,向她推荐了我们这里的炸鸡块和烤芝士。
  天花板上的灯球突然被人打开,五光十色的光斑从墙壁上旋转而过。年长的男人们卷起袖子,拿着啤酒瓶走到话筒前。沙发后的大屏幕上播放起小虎队的MV,他们兴高采烈地搂着彼此的肩膀,卖出项目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两只手努力比心,要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株幸运草。
  我将平板递给池易暄,客气得好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需要吃些什么吗?”
  他轻蔑地瞥我一眼,将头转向反方向。
  我知道怎么能让他和我说话:我将Cindy扯进这趟浑水中。我转向她,用我们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这位先生从刚才起就对我好冷淡啊,心情不好么?”
  Cindy探出头,“易暄,哪里不舒服吗?”
  池易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抿起嘴角,淡淡地说:“没有。”
  Cindy安慰我:“可能是项目做得太累了,不是针对你。”
  “那就好。”我重新将平板递到他手边,专业得像个餐厅服务员,“如果累的话,我们这里有拿铁、意式浓缩、和卡布奇诺。”
  “易暄,我刚才点的小菜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加的?”
  池易暄盯我一眼,目光随即滑向Cindy,终于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起来。
  《好汉歌》冷不防在我耳边炸响,震得耳膜嗡嗡颤。在场不少四五十岁的男性,他们点的都不是当下的流行歌曲。
  “小池,你上来和我一起!你不是会唱歌吗?”灯球下的男人突然说道。
  池易暄点菜点到一半,放下平板拿着话筒站了上去,叫他名的男人喝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将一只胳膊搭在池易暄的肩膀上,说是唱歌,其实就是在喊麦。
  包厢里昏暗的光线打在池易暄身上,他垂眼看着歌词,开口跟着他们唱,声音虽然不大,却被我的耳朵清楚地捕捉。
  他被烟酒刺激的嗓子跟以前相比,哑了一些。
  Cindy被逗得笑个不停,和我说池易暄平时看起来高冷得很,居然还会和经理们唱好汉歌。
  “他平时是什么样的?”我问她。
  “第一印象是比较难接近,但其实接触了,会发现人挺好……”
  她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说这种难得一见的场景,一定要录下来。
  我靠在沙发里,看着我哥握着话筒,神情平静地喊麦,他依然格格不入,却想要努力融入,同事们看向他时,他还会挤出一个笑来。
  难怪都说钱难挣,屎难吃。
  趁着Cindy录像的工夫,我从她手里接过平板,点了一首《Back to Black》,悄悄将它置顶。
  《好汉歌》终于结束,客户们鼓起掌来,说两人唱得真好,还鼓励池易暄多唱。池易暄还像刚才一样,嘴角翘起客气的弧度,放下话筒时像扔下一个烫手山芋。
  蓝调的伴奏紧随其后,他脚步一顿,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走到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我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拿过他搁在桌上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韩晓昀在下面冲我使眼色,问我在做什么,还用口型让我赶紧下来。
  我当作没看见。
  我唱歌不怎样,就是一中游偏上的水平,在CICI俱乐部干活够用了。韩晓昀在我唱歌时一脸尴尬,嘿嘿赔着笑。本来气氛正火热,我点了这样一首慢歌,简直是不想要拿回扣了。
  台下的池易暄坐在阴影里,他看着我,我也望着他。
  初中时,学校联欢晚会,池易暄曾上台唱了一首《Back to Black》。
  一年一度的才艺展示大会,人家都在这种场合化浓妆,女孩带闪亮的首饰,男孩穿铆钉夹克,怎样夸张怎样来,就是图一个争奇斗艳。他却穿一件黑毛衣,带一顶黑帽,黑色皮质手套像一层厚皮肤,包裹他细长的手指和软白的手背。
  他刚上台,台下就躁动起来。尽管主持人报幕时将名字念得十分清楚,身旁的女同学却言之凿凿:“那才不是池易暄!”
  学校的音响设备差得超出想象,歌曲伴奏从扬声器里出来,糙得磨人耳朵,然而池易暄一开口,却能压过劣质音响,空灵的声线让躁动的会场一瞬间安静下来。
  I love you much
  It’s not enough
  You love blow and I love puff
  And life is like a pipe
  And I’m a tiny penny
  Rolling up the walls inside
  初中生,到底能懂多少曲中意,他却唱得百转千回。
  我再去看身旁的女同学,她的下巴已经掉到了地板上。
  不动声色的叛逆期,他陶醉地闭着眼,在舞台上唱Amy Winehouse。RnB的节奏牵引着身体自在地轻摆,黑毛衣与皮手套之间仅露出一点白色的皮肤,强光灯一照,好像缠了两根银丝带在手腕。
  聚光灯点亮他所站立的地方,形成一只由光组成的圆锥。
  他是一只独舞的百灵鸟,长满了黑色的羽。
  作者有话说:
  正文里R&B打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乱码,所以都用RnB指代了。
 
 
第8章 
  “今天大家出来聚会,唱点热闹的。”
  话刚落音,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半秒钟的停顿后,变成了轻松的电子乐曲。
  我一愣,面前的大屏幕里,MV切到了下一首。
  池易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平板,说完将话筒递给了同事。
  唱到一半,我被我哥切了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好在下一首歌又是中年男人们热爱的电子舞曲,他们握着话筒边唱边跳,转眼就忘了这件小插曲。
  Cindy安慰我,让我不要理会这个“高冷男同事”。
  我笑着说没事,你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池易暄想要热闹,我当然不介意。我是专业气氛组,这是我的强项。
  我开始给所有人敬酒,教他们玩酒桌游戏。年长的男人们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游戏,个个都兴奋得很,抽牌、摇骰,玩起来比普通新手还要拉。
  我有能力让他们一直输,可是喝酒的却一直是我。
  我每次喝酒,他们都要欢呼,脸上带着胜利者会出现的笑容,好像还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酒精灌入食道,麻痹神经。好像只有在消耗酒精时,我才不用去深究那些愤怒该从何说起。
  我能感受到池易暄的视线,却故意不去往他的方向看。我与在场所有人目光相接,却始终不去看他。
  酒精被身体吸收,我头重脚轻,心脏狂跳起来,仿佛随时就要升天。池易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变得尖锐,长成利刺。这一刻利刺无法伤害到我,它们成了我的盔甲,能够反弹一切伤害。莫大的满足感将我吞没,愤怒与恨意终于被醉意消磨,我突然跳上酒桌,踩着节奏蹦跳,交错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刺得人目眩神迷。
  直到这时,我才垂下头,去俯视沙发上的男人。
  也许是头顶的灯球太过刺眼,我看不清池易暄的表情。我忍不住想,当年全校联欢晚会,舞台上的他,是否也无法看清台下的人群。
  可也许他本就不屑去看,他从来都不需要观众。他是只美丽的百灵鸟,我是名需要人喝彩的小丑。
  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占满了我的大脑。公司的人被我醉酒的举动带着鼓掌、欢笑,而我站在酒桌上张开双臂旋转起来,像个制服恶龙的骑士,拥抱我这自以为的胜利。
  凌晨一点半,CICI俱乐部的第二轮高潮刚被掀起。包厢门被打开,客户们一股脑地涌了出去,站在二层的扶手栏杆前,跟随着DJ的节奏舞动,个个脸都涨得通红。
  韩晓昀来到我身边,低声问我:“没事吧?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能有什么事?”我打了个酒嗝。
  他捂着鼻子,一脸担忧,“去厕所吐会?”说着就要带我去厕所,我抽回自己的手臂,将他推开,“真不用,金毛老师,我挺好。”
  转头就朝一楼舞池的人群喊了一声,人们仰起头来回应我的呼喊,我冲他们挥舞着手臂,笑得肺里的空气都要抽空。
  又有人来拽我,我嚷嚷着让韩晓昀别管我了,却听到池易暄一字一顿地说:
  “出去说。”
  我转过头,他正冷着脸看我,光是一言不发,就足以让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头暴怒的公牛。
  公牛把我当成移动靶心,就差用角将我顶飞。
  我不想被他顶飞,掰开他拽住我胳膊的手指,“没空。”
  然而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他拎住。
  “妈的,疼!……”
  我操。平时看他吃饭不多,细胳膊细腿,力气倒是不小。
  他可真不给我面子,居然在我的工作场所,当着我所有同事的面,拎着我的耳朵将我拽了出来。
  刚走出CICI俱乐部,空气都冷了好几度,这个点,街边只有清扫马路的阿姨。我揉着耳朵,掀起眼皮看他。方才在夜店里,他脸色很差,我还当是光线昏暗,现在头顶的路灯一照,我才发现他的脸比在夜店里时更黑。
  “为什么没回家?”
  我最烦他这样和我说话,好像他是名主宰一切的审判官,自以为可以操纵我,却不知道我计算着出口的台词。我很难被激怒,他却不一样。
  “为什么要回家?”我懒懒地将问题丢给他。
  “回家。”是命令的语气。
  “拜托,我是成年人了,去哪里工作和你没关系。”
  “你这叫工作?”
  “工作可不分高低贵贱。”
  “回家!”池易暄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朝马路边带。
  “别在这里搞暴力手段。”我笑了一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两只脚往地上一扎,他身子微微一晃,再无法拖动我半分。
  我俩僵持不下。我掐着他的手腕,他咬着牙关瞪我,骑三轮车的阿姨从我们身边路过,都要看我们两眼,仿佛这里在进行夸张的话剧表演。
  池易暄的忍耐度似乎到了极限,我盯着他的双眼,看到他的瞳仁里有火苗窜起,而我的对视像是火上浇油,我看着它们妖艳地舞动,然后爆炸。
  他猛地抽回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腕,将手里的水瓶盖子一拧——
  猝不及防朝我泼来的凉水让我下意识闭了闭眼,等我再睁开眼,我脸上挂满了水珠,衣服也被打湿,晚风一吹,有些冰凉。
  而淋漓的视线中,池易暄气得双肩微微抖动,冲我吼道: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我不说话,只是抬手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抹掉。
  他朝前一步,抬手,食指用力点在我断眉处的位置,狠狠将我往后顶了顶。
  “妈妈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你工作了,很感谢我。我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谢我。他妈的,现在全家都以为你跟着我在投行工作吧?”他冷笑一声,“你是不是都想好了说辞,就准备到时候倒打我一耙?说是我这个‘好哥哥’把你引荐到夜场工作?”
  阴郁笼罩了他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而他握住矿泉水瓶的那只手上,青筋暴起。
  我将额前湿掉的头发随意地抓到脑后,“你就这么怕我在夜场工作的消息传出去?我很好奇,你是更怕爸妈知道?还是更怕领导知道?”
  一股诡异的成就感在我心中升腾,我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他暴怒到底是什么时候。现在的他被我气个半死,大脑再无容积给其他的鸡毛蒜皮。
  “刚才在包厢里,你怎么没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们认识认识?以后他们来,我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打个折。”
  池易暄的肩膀起伏得更加厉害了,怒火压低了他的眉心,乌云填满了他的眼眸。我欣赏着他近乎于扭曲的表情,那一刻我觉得他说的不错,我是有点毛病。
  几名同事很快就跟了出来,韩晓昀发现我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看了我哥一眼,打算带我离开。
  池易暄却在这时拦在我身前,说:
  “他辞职了。”
  “什么?”
  韩晓昀诧异地看向我。说实话,我心里也跳了跳,但我耸耸肩,向反方向跨了两步,像是要跟池易暄保持距离,“我可没说这话。”
  我不再看他,朝CICI俱乐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我想我那一刻应该将满不在乎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他上了当。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握我的人,用力到让我手腕生疼。
  池易暄鼻翼翕动,齿缝间挤出粗重的喘息,几乎是费尽力气,才从牙关间挤出几个字。
  “不就是要工作吗?我给你找工作。”
 
 
第9章 
  我哥说要给我找工作,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他是投行精英,人脉、资源一抓一大把,给我找工作,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在乎他的面子,可我也在乎我的面子。周围都是同事,他却替我辞职,酒精上脑,我面子挂不住。
  “您不是大忙人吗?还给我找工作呢,不嫌浪费时间了?”
  我掰开他的手指,他应激一般,手背绷得发紧,浮起青筋。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他压低了声音。
  说得他有多么亲近、多么了解。
  我笑着看他,“怎么什么都得听你的啊?你是哪位啊?”
  我想过很多可能会出现的答案,最想看他掐住我的领口,把我当成喝大了的愣头青,骂我:
  “傻 逼,我他妈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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