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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近代现代)——文盲土拨鼠

时间:2024-05-22 09:51:52  作者:文盲土拨鼠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三十。本想换掉身上的工作制服再进厨房,但鉴于时间紧迫,我系上围裙就开始烧水、洗菜。池易暄隔着厨房的透明玻璃推拉门打量着我,“你要做什么?”
  “长寿面。”
  高热的蒸汽咕噜噜地顶撞着锅盖,我往滚水里下面条,余光看到他还在厨房外偷看我。
  我瞥了眼他身上的睡衣,“你换件衣服吧,一会儿照张相留念,给爸爸妈妈看。”
  抽油烟机太吵,我没听见他应声,回过头时却发现他的身影消失了。
  长寿面端出来时是十一点五十二分,我将冒着热气的面碗端到餐桌前,烫得手指捏了捏耳垂,然后快速脱下围裙,去敲他房间的门。
  池易暄推门从卧室里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灰衬衫和西装裤。造物主的确偏爱他,要拿画笔勾勒他精细的五官与宽肩。
  我歪过头看他,“哥,好帅。”
  “你不去换件衣服?”
  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CICI的制服。还有几分钟就要到新年了,我干脆脱下黑马甲,保留马甲下的白衬衫,再把领口的黑色领结摘下后放在桌角。
  池易暄将我的生日蛋糕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往中央插上两只数字蜡烛。
  他点燃蜡烛,我关掉公寓里的灯,刚要坐下又想起来他的面条还差最后一步,快步跑进厨房将砧板上的一小撮葱花拢进手心,洒在长寿面上。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尽管我们这里却是一片寂静的森林,没有生日歌、或是敲得人内脏都打颤的鼓点。昏暗的客厅内,两点烛火在蛋糕上调皮地跳着秧歌,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在内心许下二十四岁的生日愿望。
  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向身旁,池易暄正望着面前的长寿面,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心愿可能更为简短,所以很快就睁开了眼。
  我许完愿,对他说:
  “生日快乐,哥哥。”
  “生日快乐,白小意。”
  他向我递来切蛋糕的刀,我想起来还没有合照,于是拿过手机,用他的咖啡杯架起来,调转摄像头面向我们,设置了三秒钟的延迟拍摄。
  “哥,坐过来点。”我招呼他过来。
  池易暄将椅子往我身边挪了挪,好让自己整个身体都进入画面。
  3、2、1——
  二十四岁的我,与二十七岁的他,被定格进新年来临的瞬间。
  如果要将我们的所有合照按时间顺序收藏,那应该会是一本不连贯的日记本。妈妈再婚的第一年我们拍过一张全家福,互相看不顺眼的我们被妈妈推到一块,快门响起的瞬间,我用肩膀将他往旁边挤了挤。
  小学、高中毕业典礼我们有过合照;家庭相册、和彼此的生日照里都有我们的面孔。
  上一次合照还是在厦门。当时我们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海边骑行,我费力地蹬着脚踏板,池易暄则悠闲地坐在后座,两只长腿朝两旁放肆地伸展。
  咸腥的海风将我们吹得东倒西歪,他手握一只汽水瓶子,不得不左右脚交替着点地。终于骑到下坡,我单手扶住车龙头,另一只手拿过手机开始自拍,生动的我们被永恒地保存下来。十八岁的我张狂地大笑,风将额前的头发全部吹起。我身后的池易暄则面露惊恐,手臂指向摄像头外的减速板。
  我的青春在厦门落下帷幕,十八岁是一块被自行车后轮碾起的碎石子。
  生日蜡烛被我们一同吹灭。唯一一点光源消失了,化身一缕黑烟袅袅升起,升到了半空中。池易暄起身打开公寓的灯,我将第一块蛋糕切给他,上面水果最多。
  他不喜欢吃蛋糕,但一年一次的庆祝活动,我还是希望他能尝尝。
  然后再给自己切下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巧克力还冰着,入口即化,绵密又香醇,和以前池岩从菜市场连锁蛋糕店买来的味道相比很不一样。
  我含着叉子,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比利时进口的巧克力做的。”
  我感叹:“这得要三四百吧?”
  “七百八十八。”
  “……”
  七百八十八买一六寸小蛋糕,奢侈品店都没有这么坑。哥你有这个钱不如去医院看看脑袋,治一治你爱做冤大头的病。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好吃、特别好吃。”
  不夸他的话以后再没人给我买八百块钱的生日蛋糕了。
  池易暄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面有点多,我可能吃不完。”
  “吃多点,你平时工作那么累。”
  “睡前吃太多不好,容易长胖。”
  “你还胖啊,你那小身板,昨晚摸上去都是骨头。”
  其实我没想把话题往情事上引,他本来就轻,阑尾手术后人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估摸着起码掉了得有八、九斤。
  我猜测他心理上还没有完全接受我操他这件事。果不其然,池易暄马上岔开话题:“你现在不打算再找工作了?”
  言下之意是问我还要在他家赖多久。我反问他:“我现在不是有工作么?”
  他没说话,筷子夹起面条在空中吹了吹。
  说实话,我现在也摸不清他到底是看得起还是看不起我在CICI的工作。
  “其实你不想我搬走吧?毕竟你在我找工作和我住在你家这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
  他打断我,“我什么时候选了?”
  “不然你为什么会在我面试时捣乱?”
  池易暄被我噎到,喉结滚了滚。
  我冲他挑眉,“你想让我呆在这儿,对吧?”
  他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鄙夷的神态,嘴角弯起来有点俏皮。
  我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这座城市,冬天太冷,夏天干燥,物价还高。哥,我想好了,我会从CICI俱乐部辞职,回家找份工作。”
  那点缱绻的笑意从他的嘴角褪去。
  “我虽然挺喜欢你的公寓,但你的沙发睡起来很不舒服,我经常背痛,体检时医生说我再不注意就得腰间盘突出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那些真实的想法与思念,才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口。
  “回家后我会先和爸爸妈妈住一段时间,等工作稳定了再搬出去,找个小区一居室,装个像你家一样的两用沙发。攒够钱以后我要买个投影仪和游戏机,你可以偶尔来看我,我们能一起打游戏。”
  池易暄将手里的筷子搁回面碗上,目光落到生日蛋糕上被烧化的半只蜡烛上。我想他可能想问我,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搬过来?所以在他问出口之前告诉他:
  “当初我和妈妈吵架也要搬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你。我只是因为想你。”
  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两声。妈妈是我们家的公主,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她伤心。
  “你猜我刚才许下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但我没有给他猜的机会,“我刚才许下的心愿是:再在这里住一年,就回家,以后我们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但是在那之前,哥,和我谈一场恋爱吧。”
  池易暄的眉心蹙起,又展平,他的眼窝深,目光沉,如一尊被人雕刻的雕像,一切停止在他沉思的片刻,只有眼睛缓缓眨了下。我望着他,想将他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不知道这沉默到此持续有多久,墙面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好像永恒的规律。如果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也不错。
  而后他掀起眼皮看向我。
  “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们谈一场恋爱,就分手。”
  谈一场为期一年的恋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我天天都在为离别时排练,那么等到了明年二十五岁,放下你就会变得容易,我可以成熟到体面地与你说再见。
  人生好多年,一年对你来说不过一场小实验、一次小体验。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可以不要再恨自己了。
  人生好多年,如果能够拥有你一次,就圆满。
 
 
第65章 
  生日蛋糕被收进冰箱,我们吃掉了一半,刚好将它一分为二,像走了整整一半的倒计时。
  洗漱完毕之后,我放下沙发靠背,掀开被角准备躺下,忽然听见池易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过来睡。”
  他站在卧室门口,已经换上了睡衣,面对一脸疑惑的我,语气不冷不淡:“你不是说沙发睡得腰痛么?”
  我靠,我哥邀请我上床!我可不跟他客气,我一旦客气他可就不会再给我客气的机会。我抱起沙发上的被子就屁颠颠跑到他跟前。
  “还拿什么被子?”
  哦!睡在同一被窝里时确实不需要两套被子,但枕头还是需要两只的。我又颠颠跑回客厅,举高手臂将它扔垃圾一样甩回沙发垫上,抓起自己的枕头夹在胳肢窝下,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我哥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格外紧张。我带上门,激动地搓了搓手,手心里的汗却越搓越多。我怕他一会儿要嫌我汗多太臭,上床之前先将手掌在睡裤上擦了擦。
  池易暄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床头柜上的香薰蜡烛,然后轻轻拍了下蜡烛旁的小夜灯。
  感应夜灯应声熄灭了,他背对着我睡下。
  我也钻进被子,越过他的背影,还能看见香薰蜡烛在徐徐燃烧,仔细聆听能听见一两道几不可闻的爆破声。指甲壳大小的火苗悠悠摇摆,生日蜡烛的魔法仿佛还在延续。
  我抓了抓胸口,皮肤上像有蚂蚁在爬,挠了半天,怕吵得他不耐烦,努力将手掌压回大腿侧。
  可心口还是痒痒得很,像有虫子在啃。
  “可以抱着你吗?”我忍不住开口。
  他的背影沉默着,似乎默认了我的请求,于是我朝他的方向靠了过去。他那边的床单很温暖,有他的气息,我将自己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像依靠上相似温度的同类,然后探出手臂,隔着纯棉睡衣搂过他的腰。
  他没拒绝。
  于是搂紧了点。香薰蜡烛的味道在鼻尖上打转,是助眠的薰衣草。我舍不得睡去,头也挪到他的枕头边,闻到了沐浴露的余香,从他的皮肤里透出来。
  我亲吻起他的后颈,像品尝生日蛋糕上的甜奶油。虫子们终于不再啃咬我的心口。
  吻了几下,他反手将我往后推了推,没太用力,只是示意我停下。
  “今天不行,我还不舒服。”
  “那么接吻可以吗?”
  漫长的沉默,像有人将食指搭在时针上转起圈来,一圈又一圈。我心里忽然打起鼓来,怕唐突到了他,怀中却窸窣动了起来,好似要挣脱我的臂弯。
  我将屁股往后挪了挪,给他腾出空间。
  他转过身来面向我。房间里温度不高,被子盖到肩膀,冷风却趁虚而入,亲吻肩窝。
  我们面对着面侧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对视。除了轮廓,看不清细节。他忽然缩起脖子,几乎将整个脑袋都藏进了棉被下。我也模仿他,躲进黑暗,好像在同他一起玩躲猫猫。
  棉被下我们的吐息撞在一块,我在呼吸不畅之前去亲吻他的嘴唇。
  触感被放大,他的嘴唇像柔软加倍的丝绸,不过丝绸不会有味道,也许他的嘴唇更像是软糖。我捧住他的脸颊,竟会比我的掌心还要热。指尖向上点去,摸到他微颤的睫毛,蝴蝶翅膀一样戏弄着我的手心。
  我将手掌覆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终于他的睫毛安静下来。
  我们像小偷一样接吻,怕被人看见,于是也将我们自己的眼睛闭了起来。
  北方的雪不似南方一样小家子气,半夜听到冰雹噼里啪啦,像有无数小人在窗户上走行军队列。去年冬天我就领教过这里的厉害,雪花冰雹轮流交替,逮着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砸。
  晨光熹微,拉开卧室的窗帘,大雪已经铺满街角巷道,天地间一切杂音都被吸收。
  我坐到床边穿上袜子,去厨房做早餐之前俯身在我哥的额角上亲了亲。
  今天是元旦,池易暄不用上班,吃完早饭我开车载着他去影院看电影。路过菜市场时我将车停在路边,让我哥等我一会儿,说完就跑进去找到一家照相馆,将U盘交给老板。
  过了好一阵我才从照相馆出来。池易暄等得久了,将车窗降下来透气,远远地看见我从菜市场出来,高声问我:“你做什么去了?”
  “买了杯豆浆。”我将一只纸杯递给他,“慢点喝,烫。”
  他双手接过,黑手套边缘露出一点内里的白色加绒,羊绒围巾在脖子上系了三圈,将他脆弱的白脸拢进中心。
  我发动汽车,踩下油门之前朝副驾瞥了一眼,他正在吹豆浆,没抹发油的碎发从额前垂落,吹气时脸颊微微鼓起,嘴也嘟嘟的。好想啄一口。
  动作快过大脑,我的右手松开方向盘,指尖朝他探去,拨开杯沿处蒸腾的雾气,将杯子向下压了压,然后在他困惑转过头来的瞬间,前倾身体,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他错愕地眨了下眼,杏仁般的眼珠晃了晃,可能下意识想要骂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又重新去吹豆浆,将一股股上升的雾气吹散。
  也许他意识到我们在谈恋爱,接吻是表达爱意的手法;又或者他只是纯粹不习惯,就像我不习惯从他的床上醒来。
  我又一次默念道:
  我和我哥在谈恋爱。
  简直是不可思议!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他的阑尾,它让池易暄失去意识,却也让我得到了一个牵他手的机会。
  我突然憎恨起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牵手时得隔着厚厚的棉手套。走在户外时,我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塞进口袋,这样牵他时便能够离他更近一点。
  我隔着他的手套去揉他的手,能够摸到细长的手指与分明的骨节。
  感谢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感谢厚重的毛衣与羽绒服将我们包裹起来。我们藏在人群里时像两个被毛线缠裹的黑点,微不足道,渺小的黑点靠得近一点也不会惹人注目。池易暄在这里有不少同事,我得多为他考虑,不免思考起来,夏天该如何与他相拥。
  “不冷啊?”他握着我的手抬高,看了眼我冻得通红的手背。
  “不冷。”我将手放下。
  为了证明我真的不冷,我们还去吃了冰淇淋火锅。点了两人份,但我只允许他吃了两、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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