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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近代现代)——文盲土拨鼠

时间:2024-05-22 09:51:52  作者:文盲土拨鼠
  “胃还是不舒服吗?”我问他。
  “嗯。”
  “不如去医院看看吧?”
  “可能是这段日子喝得多了点。”
  “你也知道自己喝得多啊!”
  “下次不会了。”
  “如果明天还没好,就去医院!”
  “也不是第一次胃痛了,我心里有数。”
  “池易暄!”
  我叫他的全名,终于他不再找借口,闷声说了句“好吧”。
  晚上睡前又给他喂了两颗退烧药,他的体温降到了37.4。我继续向黄渝请假,抱着电脑守在床边。
  一连两天没有睡觉,本来想要努力工作,眼皮却挂上了铅球,没一会儿我就靠着背后的墙睡着了。
  梦中我与池易暄在斑马线上共舞,黑键与白键代表着不同的音调,我们脚踩音符,手牵着手在月光下演奏奏鸣曲。
  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调时断时续、忽近忽远,虚弱像一阵风,却吹散了我的梦境。
  惊醒的瞬间就看见一只黑影跪在我面前,我当即跳了起来,将卧室灯打开,赫然看见池易暄捂着小腹跪坐在地上,抓着床垫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的头发全部汗湿了。我去扶他,他却根本站不起来,反而碰他一下就让他痛得直喘气。看到我醒来,他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我的手腕,手背掌骨根根凸起,在我手上抠出了几道血印子。
  我心慌意乱,也在他身边跪下,看到他的脸刷了白漆一般,被涔涔冷汗浸透,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痛苦不堪的破碎音节,那似乎都不像是他主动发出的呜咽,更像是身体受到重创时而挤出的呼救。
  “哥,我送你去医院!现在就去……”
  我扶住他掐住我的手,正想将他抱起来,他原本紧绷到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松了弦,从我的手心里无声地滑脱。
  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没再听见他压抑的痛哼,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针落。
  他倒在地上,身体停止了颤抖,好像只是睡着了。
 
 
第58章 
  我又蠢、又傻,出门时跑得太急,都没想到现在是寒冬,没有给我哥拿一件能够披在身上的外套就抱着他冲下了楼。公寓大厅里开了暖气温度也不高,我光脚踩在瓷砖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将身上唯一一件薄毛衣脱下来,套在了他的睡衣外头。
  我是世界上最蠢的傻逼,池易暄说他没事,我居然就相信了,随他乱来。我应该第一天就带他去医院的,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应该绑着他去医院。哪怕今天白天去了也好啊!我真他妈就是一傻逼,活该谁也照顾不了,谁也保护不了。要是害死了我哥,明个儿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前台姑娘打完120,为我们拿来她的羽绒服,说我不穿衣服会生病。我接过后结结巴巴向她道谢,将羽绒服裹到了池易暄身上。
  视线模糊得像在浆糊里泡过,无论我怎样用力地撑开眼皮,都无法看清我哥的面孔。泪水如珠串,噼啪打湿了他的脸,轻薄柔软的羽绒服裹着他,我怎样紧抱却都觉得虚软。
  “哥、哥……”
  我急切地呼唤着他,我想他可能只是睡得太沉了,或者他是在跟我恶作剧。我拍了拍他高热的脸颊,看到他薄薄的眼皮上蜿蜒出紫色的血管。
  “哥,我不闹了,你不想我去CICI上班我就再也不去了,好不好?”
  前台姑娘的羽绒服太小,我只得扯过外套的左右领口,尽力将它们闭合。我包裹起池易暄,将他的手臂藏进更为温暖的外套下,可是刚一松手,他无力的小臂就从衣摆下滑脱,垂落在身侧。
  我心中生出无边的恐惧,浑身颤抖起来,上下嘴唇不可控地打起架。
  我喃喃着向他道歉:以后我都会听话,你要我回家我就回家,你要我向西我绝不往东。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把眼皮睁开好不好?看我一眼吧,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逼我!你不理我,我现在就去拧了李槟的脑袋!你听到了没有!不醒来我就去杀人!!
  可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嘴唇同脸庞一般灰败,身体却像要烧起来。
  “快到了!救护车快到了——”前台姑娘拿着电话高声告诉我。
  我立即抱起他冲出大厅。公寓与大马路之间有一条连接的小马路,我害怕救护车看不清楼牌号,开过了头或是绕了路,抱着池易暄赤脚踩在积雪的水泥地上,朝大马路走去。
  寒风呼啸像刀片,吹得眼泪刚流下来就要结冰。我低头去看我哥,眼泪便落到他脸上,也像要结冰。我怕极了,怕他要在我怀里烧尽,被寒风一口气卷走,变成流星的尾迹。
  闪烁的急救车车灯从马路尽头亮起,我一下慌了神,高声喊叫起来,拔腿朝前方冲去,可是我没有穿鞋,才跑出两步脚底就猛一打滑,失重的瞬间身体向前栽倒,我下意识闭紧双眼,将自己与他调换了位置。
  后背撞到结冰的水泥地,我爬起身就去摸池易暄的脑袋和身体,他依然沉默地闭着眼,被柔软的羽绒服所包裹。幸好他是摔在我身上。
  我跪坐在马路边,背向着寒风吹来的方向挡在他身前。如果刚才摔到他了怎么办?我不敢想,也不敢再向前跑。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该死!
  我该死!我该死!我将双手俯撑在薄薄的冰面上,向神磕头祈祷。
  万能的神啊,求你带走我吧——
  带走我吧,把他留下来。求求你,让我去换他吧,求求你——
  我不是正常的孩子,所以终结在这一天也没有关系,可是我哥不一样,他吃过好多苦,亲生母亲不曾爱过他,人生的甘甜还未来得及品尝。我是偷走他幸福的小偷,受罚的人理应是我。
  惩罚我吧!别伤害我的哥哥。
  乍然亮起的远光灯逼得我忍不住抬手遮挡在眼前。车厢的车门向两侧打开,几人跳下车来,动作迅速地将池易暄抬上了救护车,接着走过来两名护士握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地面上扶起来,问我是不是病人家属。
  我说是,我是他弟弟。
  他们将我带上救护车。我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条软包座椅,看着护士为池易暄戴上呼吸面罩,忙碌地测量着他的心跳与血压。体征监护仪嘀嘀地响着,心电图拉出弯折的线段。我想去握我哥的手,却发现自己吹了太久的风,十根手指冻得像冰棍。
  我只敢轻轻碰了下他的指尖便将手收了回来,用力地搓揉起来,先是将左手掌包裹住右手掌,再将右手掌用力揉过左手的骨关节,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是我不够虔诚,也许当我将双手搓得热了,搓掉皮、蹭出血,也许我杀死我自己,我哥就会醒来。
  护士们几次看向我,眼神既好奇又古怪,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拿出一只医用棉球过来擦我的额头。我立即将他的手推开,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你在流血,你不知道吗?”他将棉球递过来,“怎么会额头上都是伤?”
  我看向对面的车窗,树影一只只倒退,玻璃窗上隐约映着另一位男人的面孔,有些熟悉,却是头破血流。
  “擦擦吧。”
  我接过棉球,擦了两下额头,眼泪忽然如泉涌,打湿脸颊,淌过脸上的血迹,落在脚边是淡淡的粉。
  护士询问起池易暄的情况,问一句我答一句。
  我不敢去想最差的情况,睁着空洞的眼,望着安静的他。我回忆着他薄薄眼皮下的眼睛曾有多么明媚,想起他与我第一次前往游乐场时,旋转木马上一只手臂向外自在地伸展。我想起冬天的大颗雪球在他头顶破散,粘了几只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在发梢,他用食指将一缕头发顺着额角发际线梳起,另一只手悄悄藏到身后,团起地上松软的白雪。
  我想起小时候学骑自行车,他在后面推我的后座板,推到下坡车速越来越快,他怎么也追不上,就在后面大喊:“白小意——你慢慢地刹车——”
  我哪里知道什么是慢慢地刹车,两只手一起握住前后刹,结果车刹住了,我没有,身体被惯性甩出,在空中飞出抛物线。
  我蹭花了脸,磕破了膝盖,池易暄将我掂到背上,朝家的方向一路狂奔,喘气时像头公牛,自己跑得快要断气还不忘和我说话,说的是让我别死。世界天旋地转,我摔得头破血流,趴在他背上却感到安心。
  只有这些生动的记忆能够为我续一口气,只有想到他时,我才不至于崩溃。手终于被我搓热了,红得像脱了层皮,我捧住他的手,在心中默念:哥,我们上救护车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哥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这里,如果害怕了就想一想我吧,就像我想着你一样。
  救护车在马路上疾驰,最终一个急刹在急诊室前停下。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将池易暄抬上医疗急救床,我跟着他们一起推床,很快就被拦在了抢救室外。
  两名护士来拉扯我的手臂,让我松手。我哀求他们让我进去。
  “家属不可以进入抢救区,有什么情况我们会通知你。”
  “我不会捣乱的,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先生,您现在是在耽误我们抢救!”
  “你不懂!我哥不能没有我!我哥没有我不行!!——”
  他们掰开我的手指,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跄跄摔倒在地,抬眼就看到白色的病床消失在闭合的急诊室大门后。
  我的心好像被抽空了,眼前是一片黑,世界变成逼仄的水泥方盒,从四周压缩,而我失去了藏身的角落,就要被挤得血肉模糊。
  我瘫坐在地上,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加更章
  谢谢朋友们的评论和海星!很喜欢 ^ ^
  下次加更海星满2w8
 
 
第59章 
  CT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穿白大褂的医生问池易暄的家属在不在,我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她面前。
  “病人阑尾炎穿孔,腹腔感染有许多脓液,现在得马上安排手术。”
  她提出了他们的医疗处置方案,并递给我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食指点在需要签字的地方。
  我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想要签字,笔却摔到地上,赶忙弯下腰捡起来,落笔时墨水断续,不得不狠甩几下,才重新落到签名栏上。
  撇、竖、横折,我在他的手术同意书上颤抖着写下了我的名字。
  医生匆匆忙忙又离开了。门口的救护车呼啸着来、呼啸着去,深夜的急诊室前总有人在哭泣,听得我胆颤。
  我抱着手臂侧躺在一排塑料椅上,将前台姑娘的羽绒服往身上拢了拢。护士将池易暄推进急诊室之前将外套归还给我,我还能感受到他的余温。我搂紧自己,好像就搂紧了他。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自动门开合时解开寒风的枷锁。不知不觉间我又贴到了急诊室前,目光透过上方的玻璃窗朝里探去。
  我在黑夜里迷路,目之所及抓不到支点。哥……你在哪儿?
  耳边猝然传来汹涌涛声,由远及近,逐渐震耳欲聋,脚下的地板紧跟着颤动起来。只见一人多高的海浪从急诊室内奔涌而来。我瞪大双眼,急促地喘息,忍不住将手贴在门前。有人在催促我进去。我哥还在里面!
  “先生!您不能进去!”
  猛然听到一声喝令,蓝白相间的海浪顷刻间被地缝吸收,我浑身一哆嗦,说了句“抱歉”,转身朝医院外逃也似的奔。
  寒风夹雪兜头盖脸,急救中心几个鲜红的荧光大字印在黑夜的幕布上,乍一看像在滴血。我顺着医院门前的台阶向下走,走了六七级台阶后坐下来。这个位置再听不见急诊室里心碎的人们,我可以安静地思念他。
  马路上零星几辆车在孤单地走,冷冽的风将新积的薄雪掀起一角,群星如浮在海面之上的萤火,我又有了要溺亡的感觉。我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小时候一旦碰到不高兴的事情,我不是去找哥哥就是去找妈妈,前者主要负责为我提供解决方案,后者提供安慰。现在我早就过了遇事要向家里打电话的年纪,今夜却怎么都无法克制,我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凌晨三点多,电话接通了,妈妈被我吵醒,声音都没苏醒。
  “儿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我刚想要说话,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哽咽。我没法告诉她池易暄生病了,感染化脓烧到四十多度,现在正在急救室内手术。我好窝囊,用力咬紧了后槽牙,可还是很快就被她发现端倪。
  “你在哭吗?白意?”
  我狠吸鼻子,说没有,她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声调变得紧张起来。
  我小声地吸气,张口咬在紧握的拳头上。妈妈,我不知道没有哥哥,我要怎样才可以活下去。
  抠破了手心,才强忍住没有告诉她。妈妈帮不了我们,我不想让她失眠。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她小心地问。
  我说嗯,工作不顺心。
  电话那头的她沉默了一会儿,“妈妈会支持你做的所有决定,但是如果你在那儿过得很不高兴,就回家吧。”
  我挤出一声“好”,将脸埋进了手掌心。
  “你别学你哥,认为非得去大城市打工才算得上是成功。”她还像平时一样和我说着笑话,“哥哥喜欢摸爬滚打,我不想看到你也去受苦,我只盼望你高兴、快乐就足够了。脏活、累活就让爸爸和哥哥去操心,咱们娘俩就在家里头坐享其成!好不好?”说完自己都被逗笑了。
  条条泪痕结冰了挂在我脸上,我失神地望着被黑夜笼罩的寂静城市,在她的回忆里摸索着池易暄的影子,深吸好几口气,才能够稍显镇定地告诉她:
  “谢谢妈妈,听到你的声音我感觉好多了。”
  太阳升起来了,急诊室里的人影开始复制粘贴,等候区的塑料绿椅渐次向走廊尽头延伸。我坐在墙角,有人从我面前走过,分不清是病人还是医生,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却听不见说话声。我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拉长成一根望不到尽头的银丝,人们的五官被更为鲜艳的颜色涂满:眼睛是绿色、嘴唇是黑色、脸是大红色。他们好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直到池易暄的手术床被护士从恢复室里推出来,我才猛然回神。医生在和我说话,失真的五官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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