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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星引力(近代现代)——文盲土拨鼠

时间:2024-05-22 09:51:52  作者:文盲土拨鼠
  “我不和他说话了。”他重复道,如一声长叹息。
  原本颤栗的汗毛被他的手掌一揉,服帖下去。
  高频的嗡鸣声消失了,世界的杂音再度涌入耳廓。鸡尾酒的酒液在倒三角酒杯里流淌,红是樱桃红。
  他让我沸腾不安的血液平静下来。
  他让我变得安静。
 
 
第53章 
  舞会进入到了后半程,乐团的演奏风格从轻快活泼的RnB变成了慢节拍的爵士与蓝调。工作人员将实木长桌靠墙摆放,为客人们腾出活动空间,照明灯的色调随即从暖黄明亮变成了紫与蓝。
  穿着西装的男士们绅士地弓腰,邀请女士们走进舞池。灯球转得缓慢,碎钻样的光斑慢悠悠地扫过丝绸长裙与真丝领带,夜幕星辰将衣角晕染。
  池易暄坐在吧台边喝酒,我想他留在这儿不完全是因为我,可能是为了确保李槟不会受到袭击。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除了他下单鸡尾酒时。我们好像都在等待这一夜结束。
  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但我兀自垂着头铲冰、在酒柜前擦拭酒杯。发现我对他的试探视而不见后,他右手轻推在吧台边沿,将自己的高脚凳转向舞池的方向。
  大家跳着交际舞,高跟鞋鞋尖闪烁,裙摆在空中画出大小不一的波浪。
  直到这时我才去看他。我哥背靠着吧台面向舞池,偶尔眨动一下眼睛,鸡尾酒杯被他捏在指尖,玻璃杯座抵在膝盖上,很久他才抬起来抿一口。
  周围不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认出他时与他攀谈,邀请他去舞池,他都微笑着摇头,指一指自己的胃,好像在说身体不适,不去了。
  吧台逐渐冷清。微醺的气氛,配上暧昧的灯光,喧闹声消失了,舞池像个打开的巨型八音盒,一对对相拥的小人穿着华美的服饰,踩着节拍在世界中心旋转。
  最后一首压轴曲,小提琴拉出悠长的音调,我将雪克壶放下,目光飘向舞台。
  明明是无人唱出歌词的伴奏,我却听见雨声,和回忆中稍显遥远的哼唱:
  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
  Hold me in your arms, baby
  Squeeze me oh-so-tight
  Show me that you love me too
  “要跳一曲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池易暄从吧台前站了起来,旁边高脚凳上有人落下了一只黑面具,他捡起来递给我。
  “和我。”
  不可思议。
  心脏忽然落跳一拍,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先伸出接过了面具,我低下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能去舞池,酒保不让我走。”
  池易暄将金色的面具戴回脸上,双手绕到脑后系紧缎带,说话时眼睛瞟向卫生间的方向,“他去厕所了,现在没人盯着你。”
  他捋了下耳边的羽毛,回过头来看我,身体侧向舞池,马上就要出发。
  “来吗?”
  我咽了下口水,听话地点头,好像晚回答一秒钟他就会飞走,赶忙将面具戴上。
  CICI的光线调到了最暗,暗到身边站着谁都无法看清,我们一前一后往人群中走去,他在我前方,走出一段后特意停下脚步回过头等我,像是怕我会跟丢,最后在舞池中央人最多的地方停下了。
  钢琴声悠扬,过分投入的主角们随着慢拍的节奏翩翩起舞,而我们是无人在意的群众演员,无人关注,所以表演时加入一点真心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面对面站立,太过正式,显得局促。我口干舌燥,喉结都粗糙,他两只手贴在裤缝,似乎在思考怎样跳出第一步,深沉的目光落向我的裤脚。
  我鼓起勇气,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身前,另一只手在空中缓了缓,才落在他腰上。
  他掀起眼皮,皮鞋的鞋跟抬了起来,跟上我的步伐。
  面具变成了暗金,只有水晶与他眨动的双眼在闪烁。
  我们都不是专业的舞者,生疏又缓慢地迈出步伐,一步又一步,在原地转着没有尽头的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是关心还是关爱,示好还是示爱,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希望有一天他也能靠在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舞池昏暗,我才得以有这样一个望进他的机会。我想他也是。
  Put your lips next to mine, dear
  Won't you kiss me once, baby
  Just a kiss goodnight, maybe
  You and I will fall in love
  池易暄嘴唇微微张开:“你选的歌单?”
  “嗯。”
  他配合我,皮鞋贴着我的脚尖,金色的缎带从他肩膀滑落,“为什么?”
  “是情书。”我说,“写给你的。”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答我,睫毛轻颤两下,随后垂下了眼皮,稍显落寞。
  我的手掌从他的腰际滑到后背,将他带得离我更近。他没有后退,跟随着我的节奏,接受着收短的距离。
  “看着我吧,哥。我想多看一看你。”
  亲吻我吧,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多想与你相拥,以爱人的身份。
  他的睫毛向上翘去,面具阴影下的双眼深沉似大海,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我无从得知。我在海底。
  碎钻样的光斑像流星,一颗颗跳入他眼里。我们的手掌相贴,高热得出了汗,偶尔被身边的人挤到,他斜过眼观察周围,不自觉朝我贴近,两颗心脏几乎要融到一块。砰、砰、砰。我看向他的胸口,手帕端庄地放在装饰带内,看不出破绽。多想将耳朵贴上前,听一听他的心潮是否也因我而澎湃。
  是否只有当我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当别人无法看清我们的身形,我们的心,才有机会贴在一起。
  几个小时前喝入的酒精好像直到这一刻才被吸收,我头晕目眩,脚步飘飘,好像长出了翅膀,此刻真想带着他飞出舞池,在银河下漫游。池易暄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原本深沉的目光变得疏朗,一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想他肯定想要问我在笑什么。
  好在他没有问,他知道答案。而我不敢多言,怕惊醒我自己。
  多么希望这一曲永远不要结束,长笛却吹出了落幕的尾音。照明光线又恢复成明艳的暖色调,舞池里光亮如白昼,乐团在大家的掌声中起立鞠躬,我与池易暄默契地分开,远离舞池中央最拥挤的地带,像两只仓皇逃窜的老鼠,不敢让别人看见我们的面孔。
  老王上台发言,喝了酒的脸发红发涨,额角突起青筋,大家齐齐抬起头,投去仰慕的目光。他手握麦克风,感谢了演出的乐团、莅临的客户,在舞台上亢奋地走来走去,握成拳的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
  “我们都要做聚光灯下的somebody,才能够成功!才会被看到!才能有成就!满足客户的需求永远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一连串的狼性发言不禁让我想起高考时挂在黑板上方的大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要成功,要做somebody,流血流汗也不能流泪。
  池易暄站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着,我知道他对这种话术嗤之以鼻,可惜普通人都无法跳出生活的怪圈,我们都是被逼着长大。
  前方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堪,而我与他站在最后一排,好像两颗马上就要被离心力甩出的小小颗粒。
  我轻碰一下他的手背,他看向我,我说:
  “我从来都不想做sombody,我只想做一个可以供你依靠的nobody。”
  无名无姓。我为你而旋转。
 
 
第54章 
  今晚月圆,银盘一样高悬在夜空,可能是个好兆头。我将沉重的垃圾袋甩高,扔进路边的铁皮垃圾桶内,转头碰到忙了一夜,出来抽烟的黄渝,他抖抖烟灰喊我早点回家休息,提醒我下次办活动可不要多喝,再在客户面前发疯就会炒我鱿鱼。我点头说好的老板,拍掉手上的灰,回更衣间换下制服。
  舞池的照明灯已全部打开,保洁阿姨拿着塑料撮箕扫着被人扔下的面具,几个没吃完的杯子蛋糕凄惨地躺在地砖上,身上残留着半道皮鞋底的鞋印。舞会时有多亮丽,现在就有多狼藉,令人惊叹的是,时针早已转过十二点,在这种环境里,还有事业逼在忙着社交,站在一地垃圾与纸屑里与同行热闹地讨论着项目。也许池易暄说得不错,我确实不适合做这一行。
  我刚走出CICI,就看见我哥独自站在树下抽烟。
  月亮落在他肩膀,像一片银色的影子,他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烟,脸颊被酒精与热气泡得暧昧、泛红。
  我走到他身边,提醒他:“少抽点。”
  他夹烟的手抖了抖,将橙色的烟头弹到脚边,用鞋尖摁灭,在地砖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疤。
  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他瞥了我一眼,双手插兜,“下班了?”
  “嗯。”
  方才还在共舞,现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我舔舔嘴唇,觉得有点渴。
  “易暄!”
  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我回过头,Cindy站在CICI门口冲我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礼服的同事。
  “我去前面等你。”
  还未等池易暄答话,我率先朝前方的路口走去,脚步一点不打顿,直到走到一百米开外的人行道上才停下。
  回头看去,树下几人有说有笑,皆是西服、礼裙,相配又合群,反观我自己:不过是皮夹克配牛仔裤。
  聊什么呀,这么开心?现在很少见我哥在我面前笑得这么明媚了。骚包。
  我斜依在斑马线旁的红绿灯灯下,模仿他平时的模样,双手插进裤兜,左脚掌搭在右脚掌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他与别人聊天。
  哪一天也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同事呗?既然我有特别的亲和力,肯定能和他们相处得来。
  还好今天加上了Cindy的微信,下次找她套套近乎,让他们聚会时把我也喊上。
  等了约莫一刻钟,他们终于决定各回各家,一群人分成三派,一派开车,一派坐出租,一派走路回家——幸好没有人与池易暄同路,我远远地看着他朝我走来,月光与路灯调皮地拉扯他的影子。
  大提琴女孩已经将西装还给他,此时那件精致的米色外套被他用一根食指勾住衣领,随意地搭在左肩。
  他好像从电影场景里走出来,脚踩铺满月光的大地,走进夏天微醺的晚风。
  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的情景,那时想让他帮我找个工作,他烦我烦得紧,故意拖延自己的步伐,正眼都不瞧我。今天他的脚步却略显轻快,可能酒精也让他飘飘然。
  慢慢悠悠、不急不缓,好像知道我不会着急,因此非得让我等着。我哥是个混蛋,喜欢吊我的胃口。
  终于,他走出电影荧幕,来到我面前。我站直身体,伸出右手,“我帮你拿衣服?”
  我一向很有服务精神。
  “不用。”他摇头,“你怎么没在CICI门口等我?”
  我忍不住笑:“你到底喝了多少?不怕同事们发现我了?”
  没想到他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协议:事关他在所有人面前的高贵形象,他居然忘了我不能暴露身份。
  他沉默一会儿,指头勾着西装外套,站在人行道边,“我没有觉得你丢我的脸。”
  “哈哈,是吗?”
  他没再说话。
  红灯转绿,我们一起走过黑白分明的斑马线,像在踩钢琴键。
  “哆啦咪发——”
  走到第五格,他默契地应了我一声:
  “嗖——”
  发出的音节像飞船破开臭氧层、穿越虫洞时的特效。
  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有鸟鸣,翅膀扑棱着从洋槐枝头跃起,投入黑夜的怀抱。路灯形单影只,我们的影子却凑成了对。
  回到公寓大楼,脚步声依次点亮走廊。池易暄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串,金属相撞时叮铃清脆如铃响。
  关上家门以后,我弯腰换鞋,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似提琴。
  “我知道我没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利。”
  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用脚尖勾过拖鞋穿上,“你不用解释,我早就不生气了。”
  “为什么?”
  我耸耸肩,“不知道,对你就是恨不起来。”
  他半垂着眼看我,似乎在咀嚼我说的话。经过一整晚的高强度社交活动,他原本用发油压平的头发翘起来两缕,我走上前用手指捏住,原本想要帮他抚平,却觉得自己好像捏住了小蚂蚁的触角。
  蚂蚁靠触角来传递信息,我将手掌转移到他的肩膀,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我们的鼻尖碰到一起,吐息交缠在一块。
  我知道自己很突然,只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他有些错愕,眼神闪烁。仔细观察他的脸,肌肤上覆着一层短短的绒毛,脸颊泛着桃粉色。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的气息很快就涌入鼻腔,带着暧昧的醉意。
  听说我们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会嗅到别人嗅不到的味道。人类也和动物一样,会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我站在我哥身边时,就以为自己触摸到幸福,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能接吻吗?”
  他将我稍稍推出一拳的距离,抱起手臂勾着嘴冲我笑,浅浅露出上面一排牙齿。
  今天他眼里没有高高在上的意味,好像我只是讲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而他愿意捧场。
  我们都知道答案。
  我又靠上前,这回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像捧住宝贝。
  “你不能说不。”
  他被我捧着,微微仰起头来看我,我的面孔取代星辰,落入他眼中。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坏蛋。”
  我啄一下他的嘴角,垂眼去观察他的表情。他眼神有点醉,脸上没写着讨厌,于是我伸长手臂摸向墙边的开关,在黑暗中挤进他的牙关。
  因为我是坏蛋,所以让我来做恶劣的一方;让我来撬开他的牙关,逼迫他与我接吻,吻得他从喉咙里挤出粘腻的鼻音,呼吸不畅时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掐紧我的肩膀——抓紧我吧,让我以为你也在拥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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