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池易暄寒暄,问他吃过没有,两人的脚步声交错着延伸进客厅。我听到她夸池易暄品味好,又听到她问他:“这是黑胶机吗?”
“嗯。”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能播点曲子听听吗?”
池易暄问她要听什么。
客厅里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都行。”
我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Paul Anka的歌声在客厅里回荡。他们没有说话,也许正在享受着美妙的音乐。
一曲播完,女孩问他:“这歌好耳熟,像老电影里的舞曲。”
土狗,这本来就是老电影里的舞曲。
池易暄将话题带回到工作上,“你资料都带来了吧?”
“嗯。”
“那我们开始吧,准备完你好早点回家。”
我的好哥哥,你可真贴心,知道人家太晚回家不安全。你要是真的贴心,不能明天早点约人家去公司见面?
池易暄虽然不想让我出去,却没说我不能发出声音。
我拿起手里的A4纸,念起其中一个问题:“如果有项目需要你临时加班加点,你的第一步安排会是什么?”
客厅里的谈话声突然止住。我听到女孩试探性地提问:“你家里有人吗?”
我看着面试问题自问自答,音调比刚才还要高:“这还需要问?当然是先要加班费。”
屋外传来她的轻笑,却很快止住。
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猛然拉开,池易暄的脸出现在我视线中央。
“你吵什么?”
“我在准备面试,我看网上说面试时要表现自信,我刚才是在练习。”我说着将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去,看向客厅,“怎么,吵到你们了么?”
是Cindy。
而她也刚好认出了我,“你是上次在CICI的帅哥!”
她的表情随即变得困惑起来,“易暄,你们认识吗?”
池易暄扯了下嘴角,“……我弟。”
“喔?!”Cindy的眼睛里透出精光。
我拿着面试问题走到客厅,扫了眼茶几,上面摆了两台笔记本电脑,一沓又一沓的文件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哥就这么招待你啊?水都不给你一杯。你想要喝点什么?我们家有茶、果汁、气泡水……”
“不用麻烦了,水就可以。”
我摸了下厨房里的水壶,发现它还温着,于是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最近降温了,喝点热的。”
她双手接过,“谢谢啦。”
池易暄一声不吭,走到沙发旁坐下,低头整理着手中的资料。
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藏我了,他知道Cindy记得我,不想被她发现那个在CICI里将骰子摇得震天响的人是他弟。
“易暄,上次在CICI俱乐部,你怎么没告诉我这是你弟啊?”Cindy捧着水杯,冲池易暄眨了眨眼,“我们也共事好几年了吧?”
稍显娇嗔的语气,似乎在责备他不信任自己。
果不其然,我哥马上对她说:“不是亲弟。”
不够亲近,所以没有介绍的必要。
Cindy一脸困惑。
池易暄挤牙膏一样,解释道:“重组家庭。”
她恍然大悟,“喔——”
“他刚毕业,最近在找工作,去CICI赚个零花钱,找到工作了就会从我这儿搬出去。”
呵,这就急着跟心上人解释起来了。怎么,是怕你俩结婚了,我还赖在这里不走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易暄会忙着和别人解释:我是他父亲再婚时带给他的连带损伤、是一滴不小心溅到他衬衣上的油点、是粘在他鞋底上的一块口香糖。
“是啊,所以我刚才在准备面试。我哥太优秀,老觉得我拿不出手,你说我可不得多努力,等到哪一天他不嫌我丢他的人了,兴许就乐意向大家介绍我了。”
池易暄的脸色变了。Cindy开始打圆场:“你哥还是想要你好嘛。”
“明白,当然明白。”我故意伸手去指池易暄,“你瞧,他脸都黑了,肯定正在心里嫌弃我多嘴。”
我抿起嘴唇,拇指食指捻在一块从左边嘴角划到右边嘴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Cindy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说了,我还得准备面试。”我走到餐桌旁坐下,“屋里不透气,我就在这儿准备,保证不吵到你们。”
这个方向,眼睛一斜就能看到客厅。我刚坐下,视线便和池易暄的撞在一块。我冲他笑:“还看我做什么?赶紧忙工作吧,忙完了人家能早点回家,让一个女孩在你家呆到这么晚是什么意思?”
池易暄嘴唇微抿,一看就咬牙切齿得很,他随即转向Cindy,“我们继续吧。”
一想到我能膈应死他,心里就舒坦多了。
第23章
时针很快转过十点。池易暄与Cindy在电视机的大屏幕上一张张过PPT,两人埋在文件堆成的小山里,嘴里说着我不明白的术语。
期间我的面试准备做完了一大半,到后来我实在无聊,玩起手机,顺便打量起沙发里的女孩。
她应该是池易暄的同龄人,从两人交谈时的语气来看,关系似乎不错,不过他们在谈工作时都十分专注,什么闲话都不聊,不知道是不是我在旁边的缘故。
趁着池易暄去卫生间的间隙,我问她:“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要见面?明天早点约在公司不是更好?”
美名其曰:为了她好。女孩太晚了回家不安全。
Cindy叹了口气,“最近有个大客户,业界里出了名得难搞, 今晚才告诉我们他明早想要改进版的方案。我和爸妈住在一起,要是让易暄去我家工作,那可得出大麻烦了!”
“那你来他这儿就不害怕?万一他是一衣冠禽兽呢?”
Cindy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贝齿,“不会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说得对,我以后确实得注意。”Cindy右手掩在唇前笑着,似乎怎么都没法将池易暄与“衣冠禽兽”四个字联系起来。
我将食指竖起,比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可别告诉他,我在背后说他坏话。”
Cindy也配合地压低声音:“好。”
“不过他应该是父母辈会喜欢的男人吧?下次你约他去你家做项目,看看他会不会去?”
她微微抿嘴,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让我再说,只是羞赧地勾着嘴角。
Cindy烫着卷发,穿着一件牛油果色的毛衣,下身是一款白色针织裙。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却想起了白炀。其实她们是性格、长相截然不同的两人,非要细究可能只有发型相似。
我发现她手边的水杯空了,于是从厨房拿出热水壶,到客厅里为她添水。
池易暄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我和Cindy间的对话戛然而止。他看了我一眼,在我们身边坐下,“聊什么呢?”
“没什么。”我转向Cindy,“对吧?”
“对,没聊什么。”
“在聊我吗?”
“没有。”Cindy说完却“噗嗤”笑了出来,“好啦,刚才你弟说你是父母辈会喜欢的男人。”
池易暄瞥了我一眼,“他话痨,整天胡说八道。你别接他的茬,他就不会来烦你了。”
“没事的,我本来也在休息。”Cindy捧起水杯,在杯沿抿了一口,感叹说,“……你们性格好不一样啊!”
“本来就不是亲兄弟,当然不一样。”
“我知道。我只是很难想象和我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一起生活会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家总说我们不像:长相不像,性格不像。我要是像他,我们估计八百年都说不了一句话。
但可能我哥只有在对待我时才这样缄默。听说人们倾向于和自己相像的人成为朋友,如果我和池易暄一样,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不惹人担心、烦扰,我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吗?
我知道我们不同,却不喜欢他在陈述这件事时,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金子在叙述它与顽石间的不同,珍珠在叙述它与沙砾间的不同,这种叙述暗含着居高临下的比较。
“你知道我和我哥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我问Cindy。
“是什么?”
“他不够诚实。”
“什么意思?”
“他嘴硬。嘴上说着一套,行为上又是一套。”
“比如说?”
“比如说——”我斜眼看向他,“我哥平时表现得非常瞧不上我,可他却暗中付钱给我在CICI的同事,让他帮我挡酒。”
池易暄的眼底泛起情绪的涟漪,像是有石子投入湖面。
“喔?这我倒不意外,他在工作中就很细心,生活里肯定更细心了。”
我投下了第二枚重磅炸弹,“是啊,他对他前女友就是,简直就是十佳男友。”
池易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涟漪变为了波澜。
“他前女友在酒吧上班——他和你讲过吗?”
Cindy摇头。
我补充着不存在的细节,“那时候他还在上学,每天下课后坐一小时地铁去找她,而且都会带上鲜花。”
“真贴心啊……”Cindy将尾音拖长,不知道那音调里是否藏着失落的心情。
“没有的事。”池易暄微微拧起眉心。
“怎么没有?你藏着她,不想让我们发现,还不是因为妈妈会问东问西,你不想让她受到这些压力?”
Cindy认真地听着,搁在膝前的两只手攥在一起,犹豫着问:
“那怎么分手了?”
我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音量足够我们三个人听见:
“听说他前女友是被人撬走的。”
“啊?谁这么坏!”
“白意!”池易暄的眼皮低垂着,捏住文件边缘的拇指用力到发白,但他要装出大度,语气就更显得生硬,“我和Cindy还要收尾,别占用我们的工作时间。”
我装作没听见,转向Cindy:“说不定以后还有一起玩的机会,要加个微信吗?”
Cindy一怔,嘴唇微微张开。池易暄打断我,语气更为不耐烦:“你很闲吗?面试问题准备完了?”
“准备完了。你要现在考我吗?”
“我没那个工夫。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别来烦我们。”
Cindy终于察觉到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她困惑地看我,继而又去看身边的池易暄,脑袋从左转向右,像颗松动的螺丝钉。
我扯起嘴角,拿起茶几上的水壶搁回厨房,将餐桌旁的椅子拖出噪音,用力坐下。
片刻死寂之后,客厅里又响起他们的交谈声,前女友的风波没再被任何人提起。
PPT很快就做到了最后一张。十一点钟,池易暄和Cindy整理好文件,两人将电脑收起,走到玄关。Cindy换上运动鞋,池易暄对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没事,我叫个出租车就行。”
“太晚了,不安全。”池易暄坚持道,“我送你。”
Cindy浅浅勾起嘴角,“谢谢你啊。”
她怀里抱着笔记本,黑色的发丝从鬓角垂下,被她用一根食指挽到耳后。然后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池易暄的肩膀,投向我,“今天打扰啦,我先回去了。”
我冲她招招手,“下次还想听什么我哥的故事,跟我说。”
她转身出了公寓,池易暄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车钥匙,反手将门关上。
我搁下纸笔,跑到厨房窗口朝下看去。十分钟后,黑色的奥迪从车库出口开出,驶上马路。昏黄的路灯打在车顶,让它看起来好像一只黑色的金龟子。池易暄的侧脸印在车窗之后,嘴唇隐隐张合,我不知道他现在正和Cindy聊什么,是在和她说我有病,还是在为我片刻前分享的往事添加注脚。他是否在向Cindy表忠心,告诉她那都是过去,他的心是自由的,可以被任何人捕捉。
我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四十分钟后,池易暄回来了,他进门后脱下鞋,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朝卧室走去。
沙发靠背已经被我放了下去,我躺在沙发上,看向紧闭的卧室房门。
和我预料中一样,池易暄刚进去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幼不幼稚啊?!”
“你喜欢她?”我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意识到我在说谁,“那是我同事!你在我面前发疯还不够,还要在别人面前发疯?”
“我今天给她端茶倒水、还给你们切了两个橘子。你搞办公室恋情,我当了一晚上僚机,你对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啊?”
他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我说了,那他妈只是同事!”
“哦,那是我会错意了,我向你道歉。”
池易暄原本可能还有许多暴怒的字词要脱口而出,这会儿却像是被东西卡到了喉咙。火山灰堆在出口,让他一口气下不去上不来,只有脸在逐渐涨红。
憋了半天,他连鼻息都变得沉重,“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想明白答案,可它像一颗长在口腔里的水泡,张嘴都觉得刺痛。我说不出口。
我只是说:“我误会了,也向你道歉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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